第7章
还没出正月,虽然已经打了春,但还是有点儿倒春寒,没有一点儿春天的影子。这天,天灰蒙蒙的,还刮着小寒风,五栋三室的人吃过早饭刚撂下饭碗,猴疯子和楚豪就来了。猴疯子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习气,带着一脸的灰暗,一进门就悲戚地说:“昨天夜里咱们这儿又走了一个。”天真的晓慧一时没领会猴疯子的意思,懵懂地问:“谁走了?干吗非得夜里走?”猴疯子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傻丫头,不是走了,是死啦!”“啊!”晓慧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谁死了?”其他几个人也都感到很突然。
猴疯子又叹了口气:“唉!真是想不到的事儿,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说完就完了,这人命咋就这么不值钱哪?!”
“到底是谁啊?你就别绕弯子啦。”几个人早就耐不住性子了,就连一向冷漠的章素萍也表现出少有的关注。
猴疯子这才说:“你们都知道那个解小波吧?”
“不就是那个得脑瘫的小伙子吗?谁不知道他啊。”秋爽和晓慧几乎同声答道。猴疯子说:“就是他,昨天夜里吃安眠药过去了。”
秋爽和晓慧清楚地记得那是个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和晓慧一样,也是自幼患脑瘫,整天坐一辆轮椅,不过他的症状似乎要比晓慧严重,全身时刻都处于痉挛状态,四肢僵硬却又总是难以自控地手舞足蹈,面部痉挛以致总是一副龇牙咧嘴的狰狞状,说话也十分吃力。一个智障男孩经常推着他四处活动,偶尔也到五栋三室坐坐。小伙子知书达理,也很随和,而且特别聪明,虽然没能进学校读书,却凭着天资聪颖,无师自通地读了许多书。据说他原本有一个很不错的家庭,父母都是某重点单位的技术骨干。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父母双双英年早逝,只剩下一个尚未成年的妹妹,承担不起照顾兄长的担子,他父母的单位只得出面将他送进了救济院。
晓慧和秋爽怎么也想不通,这么年轻,平日情绪很稳定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走上绝路了呢?她们齐声问猴疯子,这到底是为什么?猴疯子愤愤地说:“为什么?!是马大眼逼死的。”
“啊!马大眼为什么对他苦苦相逼?”几个人越发不解。猴疯子说:“马大眼简直是草菅人命。”随后又问道:“你们知道解小波有个妹妹吧?”秋爽和晓慧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知道呀,好像还经常来看他,挺漂亮的一个姑娘。”猴疯子摇摇头,语气沉重地说:“说起来,这事儿还是由他妹妹引起的。”几个人越发感到莫名其妙,紧着追问。猴疯子说:“就因为他妹妹要结婚,他想去,马大眼死活不让去,这就闹出了一条人命。”
解小波唯一的妹妹如今已成年,参加了工作。近日他收到了妹妹的来信,告诉他自己有了对象,已经订好日子,近日就要结婚。解小波十分兴奋,唯一的妹妹终于成年,而且就要成家,做哥哥的了却了一桩心愿,心里也就踏实了。虽然妹妹信中没提让他届时出席婚礼,但他想,自己是妹妹唯一的亲人了,无论如何他得亲眼看着妹妹出嫁。
于是,他去向马大眼请假,谁知马大眼两句硬邦邦的话就把他打发出来了:“院里有规定,休养员离院必须由亲属来接方可放行,不许独自擅离。”院方倒是有这条规定,但解小波不愿再惊动妹妹,所以第二天他又去找马大眼泡蘑菇。他无法进屋,只能将轮椅堵在门口,一口一个“马院长”地说好话,解释原因,恳请院长大人高抬贵手,网开一面。谁知他费了半天吐沫,马大眼不但毫不通融反倒恼了,他噌的一下站起身来,铁青着脸咆哮道:“啰唆什么,这是院规,任何人无权搞特殊。”解小波仍不死心,堵着门口不动窝。马大眼想甩开他,起身就想走,要解小波让开门口,执拗的解小波哪里肯,马大眼便动手去扒拉轮椅。解小波的身体本来就痉挛不止,这回一激动,僵硬的右手本能地一动,不偏不倚正捅在马大眼胸口上,这可捅了大娄子了。马大眼当时就蹿了,瞪着两只铃铛般的眼睛吼了一嗓子:“怎么,你还敢打人?”他这一叫不要紧,立刻从旁边屋子里冲出几个人,都是马大眼的心腹,一下子围住了解小波。
马大眼煞有介事地捂着胸口,气势汹汹地嚷嚷:“这小子在这儿无理取闹,竟然还动手打我!”他这一嚷嚷又招来一些职工和休养员,霎时间便围成了一个大圈子。解小波都傻了,脸涨得通红,待他缓过神来,颤抖着嘴唇,吃力地为自己辩解:“马院长,你别冤枉人啊,你看我这个样子能打人吗?”因为激动,他整个面部都痉挛得扭曲了。马大眼恼羞成怒,指着解小波:“你还狡辩?刚才分明是你一拳打在我胸口上了。”解小波又急又气,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众人,费力地向大家表白:“大伙儿瞧瞧,我这个样子能打人吗?”他真希望有人能挺身而出为他主持公道。可是,虽然围观的人心里都明白,马大眼纯粹是在嫁祸于人,但迫于他的淫威,只能保持缄默,在心里为解小波鸣不平。在权势和道义面前,权势占了上风。
在难堪的沉默中,站在一旁的江阿姨忽然挺身站了出来。善良而正直的江阿姨没少替休养员们说话,今天她见小波陷入了无助的境地,就想伸手帮他一把。她先是用一种颇有策略性的语气安抚马大眼:“马院长,您先消消气,小波也许是不经意碰了您一下,您看他一个残疾人,就别跟他计较了。”然后又面向小波:“你啊,向马院长说声‘对不起’不就完了吗?”她想息事宁人。谁知马大眼又把锋芒指向了江阿姨,咄咄逼人地直视着她:“怎么着,你还替他辩护?我问你,你看见真相了吗?要是没看见就别乱插嘴。”江阿姨倒有点儿下不来台了,她迟疑了片刻,仍想把局势挽救回来,她语气中带着几分乞求:“我是这个意思,甭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马院长,您就看在他年轻又是残疾人的份儿上,原谅他这回得了。”然后她又催促解小波:“小波,快跟院长说声‘对不起’。”解小波却犯起倔来,面孔扭曲着就是不肯低头。马大眼冷冷一笑:“你还别跟我梗脖子,说‘对不起’也不管屁用!这还了得,简直太嚣张了,这事儿不算完,我不能平白无故挨一拳。”他一挥手吩咐几个心腹:“先把他送回房间去,把轮椅收起来,然后再做道理。”马大眼惯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个别不服气的休养员。
轮椅被收走了,解小波等于变成了囚徒,只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马大眼下一步将如何处置他还是个未知数。如何处置他倒无所谓,他并不为此恐惧。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他一个双手十指都不受个人意志支配的人竟成了打人凶手!真是莫大的讽刺。自己只不过是想了却一桩心愿,没想到愿望没达成,还背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天理何在啊?!他欲哭无泪,心中一遍遍地悲呼:我和谁去讲理?谁能为我主持公道?偏巧同室的几个都是弱智人,谁也无法体会他心中的痛苦,只会用一种漠然呆滞的目光看着他,越发使他感到窒息、感到绝望。如果这时能有人来抚慰他几句,也许能化解开他心里的冰疙瘩,就像给一个溺水的人一根稻草,使他免遭灭顶之灾。偏偏什么都没有,四周都是呆滞的目光、麻木的面孔。
蓦然间,他忆起以前曾读过的《红楼梦》,他最喜欢的《葬花词》中有两句:“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他反复吟诵着这两句,觉得这两句诗如今用在自己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何不用一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呢?当这个念头在他头脑中闪现时,他首先想到了他的妹妹,一想到就要与唯一的亲人阴阳两隔,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可他转念一想,妹妹已经成年,且已终身有靠,再也不用他牵挂了,而且,自己一去,反倒消除了妹妹的后顾之忧,在冥冥中保佑他们岂不更好?自己活在世上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留恋的,何不早离开早解脱?想到此处,他便坦然了。他平日里有失眠的毛病,经常找院里的医生开安眠药,如今他手里已经攒了几十片,他想,这不正是送我升天的好机缘吗?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岂不乐哉?叫马大眼之流到阎罗殿上去找自己吧。
他开始实施自杀计划。先挣扎着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又将那包白色药片悄悄放在了枕边,叫弱智病友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万事俱备,他静静地躺下了。此刻,他心如止水,同室病友谁也没觉察出他有什么异样,谁也没料到将要发生的事。
第二天清早,同室病友醒来时,发现他已经滚落在床下,嘴边残留着两缕白沫,身体早已僵硬,但面部却很安详。马大眼得到消息后到现场草草看了一眼,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他这完全是自绝于世。”一桩命案就被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了结了。
“简直就是颠倒黑白、草菅人命啊!”一脸凝重的卢岚率先表达了自己的愤慨。晓慧那纯净的双眼里含着两朵泪花,陷入了无限的沉思,也许她是在构想,如果写成小说,这又是一个很有震撼力的章节。秋爽义愤填膺,愤愤地嚷道:“马大眼太欺负人了,咋就没人找他讨个公道?”卢岚质问她:“找谁讨公道?现在谁掌权谁就是大爷,他说黑的就是黑的,他说白的就是白的,你还能从他嘴里讨来什么公道。”秋爽仍不服气地嘟囔着:“那解小波死得也太窝囊了!”卢岚摇摇头,无奈地说:“没办法,是非颠倒的年代只有强权没有公理,这种事司空见惯,比这更甚者也比比皆是,谁能奈何?!”卢岚借题发挥,发了一通心中的郁闷。这时就连章素萍也不失时机地骂了一句:“马大眼真不是东西!”两个傻丫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嘴里嘟囔着:“死人了,死人了。”猴疯子最后狠狠地诅咒:“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走着瞧吧。不怕他闹得欢,就怕秋后拉清单,马大眼会有秋后算账的那一天的。”从始至终,楚豪没插一句话,秋爽却上赶着追问:“楚叔叔,你咋不说话呀?你不生气呀?”他淡然一笑:“小人行恶,以强欺弱,谁能无动于衷?骂他一顿也不过是白费吐沫,顶多快乐快乐嘴,伤不着他一根毫毛,记住‘善恶到头终有报’就得了。”卢岚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感叹道:“看来还是你有城府啊!”楚豪摇摇头:“我哪里有什么城府,只不过这种事儿见多了,已经见怪不怪,学会沉默了罢了。”
几个人正在议论纷纷,院里管政工的老江一步跨进屋来,板着面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吩咐道:“赶紧整理好内务卫生,一会儿上面要来检查。”看见猴疯子,他冲他挥了挥手:“赶紧回自己房间,不许各屋乱串。”猴疯子的怪话马上脱口而出:“什么大人物要来巡视啊,莫非还得净街戒严不成?”老江训斥道:“叫你走你就走,哪来这么些怪话?”一转眼又发现了蹲在一旁的楚豪,像发现了什么异物一样,毫不客气地冒出了一句:“你怎么也在这里?”楚豪翻了翻眼皮,不软不硬地回道:“这儿我不能来吗?”
老江被他的态度惹火了,眼睛一瞪,嗓门儿立刻高了八度:“嗬!你还挺横,忘了你姓啥了吧?你是劳改农场转来的另类分子,只许你老老实实,不许你乱说乱动。今儿个是特殊的日子,另类分子要送到院子西南角的杂物间施行临时监管,检查期间你不许走出那间屋子。”楚豪感到受了莫大的羞辱,但他尽量克制着愤怒质问道:“这儿是救济院,不是劳教所,我也不是被管制人员,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老江冷笑一声:“怎么,不服吗?这就叫无产阶级专政,懂吗?对牛鬼蛇神坏分子就要永远专政。”楚豪被羞辱得忍无可忍,低声吼道:“你们简直是在践踏人格,我不服,我要抗议……”谁知话音未落,老江竟抢上前来照着楚豪的脸左右开弓来了两个大嘴巴。这一野蛮的举动顿时把屋里的人都惊呆了,受辱的楚豪双眼似乎在冒火,他攥紧了拳头,只听得指关节嘎巴嘎巴直响,这要搁在前几年,他拳头早就挥出去了,可现在他控制住了。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猴疯子被激起了一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愤,吼了一嗓子:“你凭什么打人?打人犯法!”老江脖子一挺:“别拿犯法唬人,坏人嚣张,必须迎头痛击。”其实此刻他也有点儿心虚,在满屋子鄙视的目光中,他冲着楚豪叫道:“好!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我喊人来架你走。”说完就赶紧走了。过了一会儿,果然来了三个小伙子,还推来了一辆手推车,二话不说将楚豪架上车,推起就走,亏他们能想出如此高招。楚豪没有再挣扎,他大约也明白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天之内接连发生了两起令人心悸的事情,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猴疯子也知趣地走了。
将近中午时分,大院里果然来了一行衣冠楚楚的人,在马大眼一帮人的陪同下,在大院里指指点点、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就钻进了院里的小会议室。马大眼早在那里设下了酒席,为上边来的检查团接风洗尘,他从不放过这种讨好上级的机会。
院子里空地上的小草绿了,大杨树挂了一层紫色的穗子,一夜和煦的春风后,地上落了一层“毛毛虫”,大杨树披上了满身的绿叶片,春天姗姗来迟。大院里的人们像蛰伏了一冬的虫子,开始苏醒过来,脱去臃肿的棉裤棉袄,换上春装,三五成群地到室外沐浴阳光和春风,寻觅桃红柳绿的景色,沉闷的大院子里也显出了一些生机。
紧挨着镇子有一条小河,由远处的山泉汇集而成的清澈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河岸边柳树成行,树影婆娑。堤坡上青草依依,夹杂着一朵朵不知名的小野花。这天,秋爽摇着手摇车,高子推着晓慧的车,三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溜达。无意间,她们顺着一条泥土小路走到了河岸边,发现这真是个幽静的好去处。置身岸边的柳荫里,从河面上吹来的清凉凉的小风拂过,就像有一只轻柔的小手在抚摸你的面颊和全身,是那么惬意。一群群小鸟在柳枝间飞来飞去,发出一阵阵啾啾的欢唱。浓郁的泥土和芳草气息沁人心脾,一扫她们心中的郁闷,三人感到格外心旷神怡。
好唱歌的秋爽一高兴便情不自禁放开了喉咙:“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这首“文革”前被广泛传唱的优美抒情歌曲,她经常听卢岚偷偷哼唱,那婉转的曲调早已烂熟于心。当时这支歌是被禁唱的,秋爽兴致一来,管他禁忌不禁忌,肆无忌惮地唱了起来,那优美的旋律在河面上飘出去很远,连晓慧也被那歌声陶醉了。歌兴大发的秋爽一时收不住,一连唱了好几首“文革”前的经典老歌。
自从她们发现了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去处后,再来时就把卢岚也拉了过来,在这里她们可以无拘无束地说呀、笑呀、唱呀。卢岚似乎又找回了往日的青春岁月,她唱起歌来是那么投入,仿佛面对的仍是一张张满是硝烟的面孔。秋爽学得也很投入。卢岚认真地教她如何发音、吐字、换气,不厌其烦地纠正着她的发音。由于得到了卢岚的真传,没几天,秋爽就把《九九艳阳天》《洪湖水浪打浪》《北风吹》《松花江上》等歌曲唱得声情并茂、字正腔圆。在这里她们暂时忘记了一切烦闷,可以尽情地宣泄。
这天傍中午,她们几个人从小河边回到大院,余兴未尽地哼着小曲走在那条水泥甬路上。她们看见了令人惊心的一幕:一个女人从屋里爬了出来。她们不由得停了下来,细看之下,竟是和楚豪一道被送来后一直没露过面的叶明珠。只见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瘦骨嶙峋的很是虚弱。今天猛地见她爬出屋来,人们不能不惊讶,不能不感叹生命力的顽强,人只要活着就渴望阳光。
平常总听人说她那儿子十分懂事,虽然母子两个被分开了,但儿子每天都要过来陪陪她,帮她方便方便,倒倒便盆打点儿水。儿童区的生活待遇要高一些,一日三餐外还能发点儿小零食,儿子常常舍不得吃,留着拿给妈妈。母子俩相依为命,可以说,现在儿子就是叶明珠唯一的精神支柱。一度心如死灰的叶明珠渐渐明白了,为了儿子,她必须尽可能健康地活下去。屋外春日的阳光在向她招手,她想,为了生命,为了健康,她哪怕是爬也要爬出去晒晒太阳。
她哆嗦着双手拆了一件破棉袄,用其中的旧棉絮做芯,用几块随处可见的旧尿布做面,缝了两个垫子。她在儿子的帮助下,终于从床上爬到了铺在地下的棉垫子上。然后,儿子一步一步地帮她往前倒垫子,倒一次往前爬一步,就这样,她终于爬出了屋门。接着,儿子又给她铺好垫子,她就在门旁靠墙根儿的地方坐了下来。多日不见太阳,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眯着双眼一动不动,像一尊泥塑。儿子紧紧依偎在她身旁,儿子的脑袋大大的,一双眼睛也大大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小说《红岩》里的“小萝卜头”。
看着面前这一幕,卢岚的眼眶潮湿了,这样的情景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过去她曾不止一次地见过从战场上下来的血肉模糊的伤员,那时只有一种悲壮的情怀在胸中升腾,而眼前的情景令她心里像针扎一样痛。最令她难过的不是母亲而是儿子,这么小的年纪,本该在父母身边无忧无虑尽享快乐,可眼下他那稚嫩的肩膀却要过早地承受这份苦难和责任。她也做过母亲,面对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内心深处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怜悯。她很想把这孩子揽到自己的怀里,用自己温暖的双手抚慰他,再亲亲他,可她看见这对母子紧紧相偎,又不忍心打扰他们。她无限感慨地对身旁的秋爽和晓慧说:“这场面让我想起老楚讲的那个故事——一根绳子拴着娘儿俩,鼻子直发酸。这孩子太可怜了,也太可爱了,但愿上天保佑,让这孩子将来有大出息。”多愁善感的晓慧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别看她年纪小,在院里的资历却比卢岚要老,她时常耳闻目睹这类令人心酸的情景,人都说在这里待久了,就会变得麻木,可她每次见到这类情景心里还是久久难以平静。秋爽也忧伤地说:“卢阿姨,您这么心软的人,在这儿待下去,恐怕老得掉眼泪呢。”
从那以后,她们几乎每天都能看见这娘儿俩在墙根儿下紧紧依偎的情景。见面次数多了,卢岚禁不住主动上前搭讪,和这娘儿俩说几句话,话里话外流露出她对孩子的怜爱之情。她夸赞叶明珠养了个好儿子,夸赞孩子懂事,说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她还从自己的衣服中挑出了两件送给叶明珠。她很想为这个孩子做点儿什么,只可惜力不从心,只能多说几句宽慰的话。
叶明珠由于经常晒太阳,脸上开始有了血色;和人有了交流,原先那闭锁着的心房也渐渐敞开了,精神也变得好多了。初秋时分,新学期开学,她的儿子被院里送到镇里的小学校去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