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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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土尔宾一家(8)

拉里奥斯克 不,我是个什么诗人!哪儿啊,见鬼!……啊,对不起,叶莲娜·瓦西里耶夫娜。

叶莲娜 给我念点儿什么,念首新写的诗。来,念吧。我非常喜欢您的诗。您很有天分。

拉里奥斯克 您说的是真心话?

叶莲娜 千真万确。

拉里奥斯克 好,好吧,好吧,我念。献给……嗯,一句话,献给……不,我不给您读这首诗。

叶莲娜 为什么?

拉里奥斯克 不,没必要。

叶莲娜 献给谁的?

拉里奥斯克 一个女人。

叶莲娜 秘密?

拉里奥斯克 秘密……献给您的。

叶莲娜 谢谢您,可爱的人。

拉里奥斯克 为什么要谢我……唉……光说谢谢又缝不出军大衣来……噢,对不起,我这是从美施拉耶夫斯基那儿传染的。整天说这些话……

叶莲娜 我看出来了。我看,您爱上美施拉耶夫斯基了。

拉里奥斯克 不,我爱上了您。

叶莲娜 不要爱上我,拉里奥斯克,不要。

拉里奥斯克 你要知道,你必须嫁给我。

叶莲娜 您真令人感动,拉里昂,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拉里奥斯克 他不会回来了……而您一个人怎么办?一个人!多可怕的词儿。没有支柱,没有同情。尽管,当然了,我这个支柱糟透了……很弱小。但我会一辈子都非常爱您。您——是我的理想。他不会来了。特别是现在,布尔什维克进了城,他不会回来的。

叶莲娜 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但问题不在这里。就算他回来了,我和他的生活也结束了。

拉里奥斯克 他的退路被切断了……当我看见您一个人留下的时候,我的心都在淌血。当时看着您都觉着害怕,上帝。

叶莲娜 难道我当时那么难看吗?

拉里奥斯克 可怕!像一场噩梦!脸色蜡黄蜡黄的!

叶莲娜 您瞎编些什么啊,拉里昂!

拉里奥斯克 但现在您好了,好多了……非常红润……

叶莲娜 您,拉里奥斯克,是个独特的人。过来,让我吻一下您的额头,额头……

拉里奥斯克 额头?唉,额头就额头!我今天噩运临头!当然了,难道能爱上我吗?

叶莲娜 甚至非常可能。只是我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拉里奥斯克 什么?谁?您?不可能!

叶莲娜 对不起,难道我不配吗?

拉里奥斯克 瞧您!不!不是说您!他是谁?他是谁?我认识他吗?

叶莲娜 还很熟。

拉里奥斯克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年轻人……您什么也没看见……出老K……我还以为是个梦呢。可咒的幸运儿!

叶莲娜 拉里奥斯克,这可不好。

拉里奥斯克 我走,我走。

叶莲娜 去哪儿,哪儿?

拉里奥斯克 到亚美尼亚人那儿买伏特加。喝个烂醉。

叶莲娜 都怪我。拉里昂,我将成为你的朋友。

拉里奥斯克 我读过,在小说里读过……怎么做“朋友”,那么,也就是说,没戏,不可能!(穿上大衣)

叶莲娜 拉里奥斯克,快点回来。

[拉里奥斯克在前厅撞到了进门的舍尔文斯基。后者穿着件难看的大衣,戴帽子、墨镜。

拉里奥斯克 谁?

舍尔文斯基 您好。

拉里奥斯克 啊,您好,您好。(消失)

叶莲娜 我的天,瞧您这样子!

舍尔文斯基 谢谢夸奖,叶莲娜·瓦西里耶夫娜,我只是试一试!今天我正坐在马车上,一些无产阶级在人行道上乱窜。一个人说:“看,乌克兰老爷!好啊,等到明天,明天我们就把你们从马车上揪下来!”谢谢他。我的眼光很凶。我朝他看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应该回家换身衣服。祝贺你们,彼得留拉完蛋了!今天晚上红军就来了。看来,要开始苏维埃共和国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了……

叶莲娜 您高兴什么?人家还以为您自己是个布尔什维克呢!

舍尔文斯基 我是同情者。这件破大衣我是从扫院子的人那儿租来的。无党派的大衣。

叶莲娜 马上把这件脏东西脱了吧。

舍尔文斯基 遵命!(脱下大衣、帽子、墨镜,露出了耀眼的燕尾服)现在,祝贺我吧,刚作完处子秀。我唱了一出,被录用了。

叶莲娜 祝贺您。

舍尔文斯基 啊,列娜……尼科尔卡怎么样了?

叶莲娜 今天下床了。现在,可能在休息。

舍尔文斯基 列娜,列娜……

叶莲娜 放开我……等一下,您为什么把络腮胡子剃了?

舍尔文斯基 方便化装。

叶莲娜 方便化装成布尔什维克。别怕,谁也不会碰你的。唉,狡猾的,怯懦的家伙!

舍尔文斯基 怎么会碰一个能唱两个八度,还能再高两个音的人!……列娜,趁着没人,我是来向您表白的。

叶莲娜 表白吧。

舍尔文斯基 列娜,一切都结束了……尼科尔卡康复了,彼得留拉被赶跑了,我作了处子秀,——总的来说新生活开始了。一切都很好。不能再这样郁闷下去。他不会回来了,他的路被切断了。跟他离婚嫁给我吧。列娜,我不坏,真的,不是个坏人。这真折磨人。你一个人很寂寞。

叶莲娜 你会改过吗?

舍尔文斯基 我要改什么,列娜奇卡?

叶莲娜 列昂尼德,如果你改变的话,我将成为你的妻子,首先停止撒谎。丢人!看见沙皇陛下在帷幕后面,还流出了眼泪……根本没这回事。这个瘦高的女中音——原来只是索马杰尼咖啡馆的售货员……

舍尔文斯基 列娜奇卡,她只干了很短的时间,她那时没有聘约。

叶莲娜 她好像有聘约。

舍尔文斯基 列娜,我以死去的妈妈发誓,还有爸爸,我们之间没什么。要知道我是个孤儿。

叶莲娜 我无所谓。我对你们肮脏的秘密不感兴趣。重要的是:你别再吹牛,别再撒谎了。那只烟盒是你讲的唯一一次真话,就那样还没人信你,最后不得不出示证据。

舍尔文斯基 关于烟盒我倒全是撒谎。不是盖特曼给我的,他也没拥抱我,也没流眼泪。他只是把它忘在了桌子上,而我捡了起来。

叶莲娜 从桌子上拿走?我的天,就差这个了!给我!

舍尔文斯基 列娜奇卡,但里面的香烟——是我的。

叶莲娜 闭嘴。你今天福星高照,自己主动说了出来。要是被我打听到!……

舍尔文斯基 您怎么能知道?

叶莲娜 人渣!

舍尔文斯基 根本不是。列娜奇卡,知道吗,我这两个月变了很多。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真的!这场灾难影响了我,阿廖沙的死也是,对……我现在是另外一个人了。而物质上您不用担心,列奴什卡。要知道我——啊哈……今天我唱完了第一场,导演说:“您——他说,列昂尼德·尤里耶维奇,很有希望。——他说,您该去莫斯科,上大剧院演出……”他拥抱了我,还……

叶莲娜 还什么?

舍尔文斯基 没什么……沿着走廊走了。

叶莲娜 不可救药!

舍尔文斯基 列娜奇卡!

叶莲娜 我们拿塔里别尔格怎么办?

舍尔文斯基 离婚,离婚。你知道他的地址吗?发个电报,再写封信给他,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叶莲娜 好吧!我忧伤、寂寞、孤独。好,我同意。

舍尔文斯基 你赢了,加利利人[20]!列娜!(指着塔里别尔格的肖像)我要求立刻把它扔掉。它——是对我的侮辱。我不能看见他。

叶莲娜 啊,听听这腔调!

舍尔文斯基 (温柔地)列娜奇卡,我不能看见他。(从镜框里扯出相片,扔到沙发上)老鼠!我的良心干净安宁了。列娜,给我弹支曲子吧。我们去你房间。我们两个月没说过话了。总是有人。

叶莲娜 要知道他们马上就来了。好吧,走吧。

[走下,关门。传来钢琴声。舍尔文斯基用美妙的嗓音唱《尼禄》中的婚礼歌。

尼科尔卡 (进来,戴着黑帽子,拄着双拐。他苍白虚弱)叶莲娜!叶莲娜!你听见了吗?……啊!在排练!(看见空相框)啊,扔出来了。明白了。我早就猜到了。好吧,那就排练吧。(躺在沙发上)

拉里奥斯克 (从前厅上)尼古拉沙!你怎么自己一个人?等一下,等一下,我立刻给你拿个枕头来。(给尼科尔卡枕头)

尼科尔卡 别忙了,拉里昂。我看出来了,拉里昂,我会一辈子这么瘸下去了。

拉里奥斯克 你说什么呀,尼古拉沙,你怎么能这么说!别这样!不要这样说!

尼科尔卡 他们还没来?

拉里奥斯克 很快就来。知道吗,辎重车正从街上过。车上坐着戴红色尖顶帽的那帮家伙们[21]。看得出来,布尔什维克把他们揍得够呛。

尼科尔卡 活该!

拉里奥斯克 不过,别看这么混乱,我还是搞到了伏特加!生活中唯一一次走运!我本以为无论如何也弄不到的。我就是这种倒霉蛋!当我出门的时候,天气好极了。星星在闪烁,大炮也没响……好吧,我想,天空晴朗,大自然中的一切都顺心如意,可是等我一出现在人行道上,就一定会下雪。的确,一出门,雨夹雪就打在脸上。天气跟我刚来你们家那天晚上一模一样,尼古拉沙!这就是,伏特加!我拿来了!让美施拉耶夫斯基看看,我有多能干。我摔了两次跤,后脑勺嘭地碰到地上,可是我还是紧紧地抓着伏特加。

[舍尔文斯基在场外唱:“你祝福爱情……”

尼科尔卡 瞧,看见了吗,相片没了。令人震惊的新闻。叶莲娜要和丈夫离婚了。我有预感,她会嫁给舍尔文斯基。

拉里奥斯克 (打碎了瓶子)已经定了?

尼科尔卡 喂,拉里奥斯克!唉!……

拉里奥斯克 怎么,已经定了?

尼科尔卡 你怎么搞的,拉里昂,你怎么了?啊,也卷进去了?

拉里奥斯克 尼科尔,说到叶莲娜·瓦西里耶夫娜的时候,像“卷进去”这样的词是不合适的。她是金子般的女人!

尼科尔卡 她是个红发女人,拉里昂,红色。简直是不幸!就因为是红头发,所有人都喜欢她。大家都在追求她。无论谁一看见她,立刻就开始捧来花束。所以我们家总是有花,像扫帚一样到处摆着,塔里别尔格气得要命。快把碎玻璃收拾了,拉里奥斯克。美施拉耶夫斯基就要来了,他会为这个杀了你的。

拉里奥斯克 你别跟他提。(收拾酒瓶碎片)

[门铃。拉里奥斯克让进了美施拉耶夫斯基和斯图津斯基,两人都穿着便服。

美施拉耶夫斯基 你好,拉里奥斯克!太好了,弟兄们,彼得留拉弃城了!

斯图津斯基 红军部队在斯洛博德卡。半小时后他们就会到这里。

美施拉耶夫斯基 那么,明天这里就是苏维埃共和国了……等等,有伏特加味儿!真的,伏特加!谁没到时候就开始喝伏特加了?招供。在这所上帝眷顾的房子里发生了什么!!你们用伏特加洗地板?!我知道是谁干的!你把什么都打碎是不是?这真是不折不扣的——一双巧手!不管碰到什么——啪——碎了!好吧,要是你手发痒,——去打碎茶具好了!

[场外一直响着钢琴声。

拉里奥斯克 你有什么权力对我指手画脚!我也不是故意的!

美施拉耶夫斯基 为什么大家都对我大喊大叫?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打我了!顺便说一句,今天不知怎么搞的我很温顺。休战,拉里昂,我已经不生你的气了。

尼科尔卡 为什么没有枪声?

斯图津斯基 他们静悄悄地,有礼貌地行进。而且没有任何战斗!

拉里奥斯克 关键是——最让人吃惊的是,大家都很高兴,甚至连侥幸活下来的资产阶级也是。彼得留拉让大家厌烦透了!

尼科尔卡 真想知道布尔什维克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