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会注编序

圣人立训，意在觉世；圣王立法，意在维世。觉世斯明，维世斯行。孔、孟、程、朱之惓惓觉世者，得我太祖、太宗，始若揭日月行焉。何也？国初，定五经、四书《注》及《大全》，颁行天下，特取醇粹不杂一淫辟者，冀垂不朽。故《四书》《诗》捐前诸家，独存紫阳, 《春秋》独存胡康侯。夫《诗传》《诗序》，亲出圣门高弟，简易直指，而紫阳间驳之，恐启后世枕膝之陋耳。康侯之文远逊《三传》，然一洗险怪不经，出之以正。虽于圣经中有未合，其垂戒至远也。我太祖、太宗集诸儒之见，雠订不易，岂非以其醇粹不杂一淫辟垂不朽耶？自后发明，独闽蔡虚斋、林次崖，吴唐荆川，颍卢中庵，此四先生者，弘演郁畅，深如重渊，细如沉沙，然皆醇粹不杂一淫辟，其翼圣经，遵王制，功多且巨，学士亦熙然宗之。

今上御极之后，风靡学伪，竞喜奇怪。李卓吾[注3]、袁了凡[注4]，圣门之蠹，昭代之倍人也。二君聪明过人，而务为索隐，以小慧私臆，矢口横颊，不顾天地君师，离经抵圣，浅薄紫阳，后学好新，群然逐响。太祖、太宗有灵，焚坑之矣。金城王能弘氏，少年取巍科，令华阳，大著循良声。居里中，恂恂也。愤邪说惑人，圣道凌夷，出平日潜心精研者，集为帙，名曰《四书会注编》，简透超诣，圣道堂奥，一览惺然。

[注3]李卓吾，即李贽（1527～1602），字宏甫，号卓吾，福建泉州人。嘉靖三十一年（1552）举人，历任共城知县、国子监博士、姚安知府等。后弃官于麻城讲学，其学深受泰州学派影响，反对“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对明代思想解放有重要影响。因“敢倡乱道，惑世诬民”入狱，在狱中自杀。傅维鳞《明书·李贽传》: “李贽，号卓吾，温陵人。以乡荐累官太守。致仕，寄居麻城，结庵说法，招聚徒党，雄辩无敌。每曰：‘大道不分男女。’作《观音问》一书，士人妻女多有携衾枕宿庵中者。其说新奇，有《藏书》 《焚书》《大德》等书，以吕不韦、李园为知谋名臣，李斯为才力名臣，冯道为吏隐，卓文君奔相如为佳偶，秦始皇自千古一君，他名贤皆在讥贬中，而大旨在翻孔子之是非。士大夫靡然信之。初为耿天台所恶，后忽协为一。焦竑耿高第，亦推尊不容口，至被嫚骂，怡然受之。总河刘晋川招入署，礼为师。通州御史马经纶延至家。为给事中张问达所参，逮入京，下镇抚司。素好洁，既束入臭秽，大不堪，以书刀自裁，悉毁其书。然家藏户守，后士风大都由其染化，亦孔子之道一大厄也。”査继佐《罪惟录·李贽袁黄》: “李贽初名载贽，号卓吾。神庙中贤书，福建温陵人。久不第，就官，历姚江太守。贽以不得成进士，中激，遂好为恢异，以自见其才，海内亦皆声走之。顾盼所及，伦品遂为高卑。佞佛，尝禅衣帽而坐堂皇视公事，为台抨。尝作古今史《藏书》，每人各系品目，至以娄师德、冯道为忍辱大臣，出最上。及作明《续藏书》，又以陈静诚遇为第一。又所著《焚书》《说书》不一。”《乾隆泉州府志·选举·举人》: “（嘉靖三十一年壬子科）李载贽。后改名贽。传见《文苑》。”同书《明文苑》: “李贽，原名载贽，字宏甫，号卓吾，晋江人。十二岁试《老农老圃论》，同学奇之。长习古文词，眼高一世。嘉靖壬子领乡荐，授辉县教谕。以文章擢国子监，历礼部司务。与豫章李材、兰溪徐用检讲学都门，咸为叹服。久之，乞南，迁南刑部员外。时耿定向督学南畿，贽与向及其徒李士龙、焦竑等阐明道学，穷晷继夜。已而出守姚安，性严守洁。居民罹于火，为建火神庙，时祷禳焉。政令清简，堂上判毕公事，或与名僧谈论虚元 [玄]，人皆怪之。未逾年，入鸡足山阅藏经，不出。一日，头痒，倦于梳栉，遂去其发，秃而加巾，遂自免告归。士民攀卧道间，车不得发，囊中仅图书数卷。御史刘维及藩臬作《高尚册》以遂其志，佥事顾养谦序之。道经楚黄安，因与定向善，其弟定理强留之。贽亦空囊，不能归途，携妻女客黄州。人士来学，而友田周思敬尤相契，顾持论与定理不合，两家门徒标榜角立，于是趣妻女归。自称流寓客子，髡首日游巷陌，人人骇异，谤声四起。郡守与兵宪谓其左道惑众，捕持之急，乃去衡州。过武昌，藩司刘东星枢延入会城馆之，士翕然争拜门墙。江夏潘广文延主讲席，勉赴席，不交一言出。过肆，群少年聚饮酣歌，手招之，入与畅饮而归。既而刘东星入掌内台，贽遂至麻城，筑室龙湖寺中，著书谈道，听者日众。间有宦门闺壸，亦致篚帛受业，坐是喧阗郡邑。符卿周公宏禴曰：‘李先生学已入禅，行多诞，祸不旋踵矣。’会冯应京为楚佥事，毁龙湖寺，置诸从游者法。贽再往白门，与太史焦竑寻访旧盟，南都士靡然向之北。通判马经纶谪籍，延贽抵舍，执弟子礼。于是大江南北及燕蓟人士，无不倾动，语稍彻禁中。谏垣张问达遂以妖人劾，有旨逮系，妄传论死。贽曰：‘我年七十六矣，安能抑抑求生乎？’引薙发刀自刭死，而命下，止解还原籍。马经纶收葬于通州门外，焦竑名其石曰 ‘李卓吾先生墓’。贽为文迅发，笔如转丸。惟好抉摘情伪，别出手眼，孤行一意，故多盩于儒先，流入禅定。若夫言有触而即吐，气无往而不伸，则孔文举、稽 [嵇] 叔夜之伦，惜不用之于事业节操，而仅放诞傲睨，幽身囹圄以死，可悲，亦可戒已！”

[注4]袁了凡，即袁黄，初名表，字坤仪，号了凡，嘉善（今属浙江）人，一作吴江（今属江苏）人。隆庆四年（1570）举人，万历十四年（1586）进士。仕至兵部主事。倭寇入侵朝鲜，朝廷东征，被授赞画军前兼督朝鲜兵政。后被诬罢归，家居闭门著书，著有《皇都水利考》《春秋义例》等。《乾隆江南通志·人物志·宦绩（苏州府）》: “袁黄字坤仪，吴江人。万历丙戌进士，授宝坻知县。省重役，裁苛派，筑堤扞海，水辟旷土，擢兵部职方主事。时有援鲜之师，黄疏请赴军前赞画，遣奇士冯仲缨金相往说倭将约盟解甲，事垂成，为阃帅所忌，遂落职。天启改元追叙东征功，赠尚宝司少卿。黄博学尚奇，尤精律吕历法。”《雍正浙江通志·选举·明（举人）》: “（隆庆四年庚午科）袁黄，嘉善人。丙戌进士。”《雍正浙江通志·选举·明（进士）》: “（万历十四年丙戌科唐文献榜）袁黄，嘉善人。兵部主事。”《雍正浙江通志·人物·循吏（嘉兴府）》: “（明）袁黄，《嘉兴府志》：字了凡，嘉善人。万历进士，授宝坻令。县赋烦重，具疏乞减，上从其请。升主事卒。”《乾隆吴江县志·人物·名臣（明）》: “袁黄（1533～1606），字坤仪，赵田人。家世读书，有著述。黄少孤苦，学善属文。其祖赘嘉善殳氏，因补其邑诸生，名籍籍起。岁大祲，嘉善知县许某问策于黄，黄引《洪范》五行及管辂、邵雍语以对，许令大服，乃辟书院，令高才生从受经。隆庆四年举于乡，负笈者云集，史札清核苏松钱粮，黄上《赋役议》。一曰分赋役以免混派，二曰清加派以绝影射，三曰修实政以省兵饷，四曰查派剩以杜加赋，五曰免协济以恤穷民。又请减额外加征米银十余条，豪猾以不便己，为浮言眩当世，沮格不行，识者叹焉。十六年谒选，授宝坻知县。县邑赋亩二分有奇，诸役编派反倍之，车运皇木役最疲。黄建议请乘漕艘未集，由会通河运入，而移皇木厂于三贤祠北，使滨水受木，且去京师近，取给便。台使为之奏，报可，因尽革重夫、重马采石及箭手诸役，省派里甲银，正赋外无扰焉。内臣开厂督贡银鱼，为民厉，黄上书阁臣，谓鱼自海抵邑，自邑抵京，道纡易败，请由海滨驰至京以应上供，阁臣奏允之，自是中贵不至潞藩之国。邻邑多科赋为公费，水浅舟胶，留顿则费逾广，黄令囊沙壅下流，水满舟易达；及舟至，则起沙囊更壅其下，不移日越境去。邑田洼下，比岁大潦，黄浚治三岔河，筑堤捍之。海水时溢入为患，令海岸多植柳，高数尺，潮退，沙遇柳辄淤，渐成堤，因于堤内治沟塍，课耕种，旷土大辟。是时蓟镇主客兵不满十二万（《叶志》云“且二十万”，今从《文征》），而年例银及屯田、民运诸项计一百五十万，巡抚以黄晓畅边事，檄令酌议，乃列十事以献。一、革养库虚费。二、汰台兵冗员。三、谨抚赏机宜。四、定市马良法。五、复旧耕额田。六、广山林种植。七、兴险阻水利。八、增将领供给。九、置轻举便利。十、核器械冒滥。汉兵备王某令议海防事宜及军民利病，黄各列八款上之，语皆硕画。二十年，擢兵部职方司主事，适倭侵朝鲜，朝廷大举东征，黄甫到部，经略蓟辽朱应昌疏请黄赞画军前兼督朝鲜兵政。大帅李如松以封贡倭，提精兵袭平壤，所部辽兵割高丽人首献功，黄驰谕禁之，且面数如松以袭封杀降之罪，如松大恨，与赞画郎中刘黄裳比而媒孽其短，乃自引兵东，不畀一族。倭囚清正来袭，黄率麾下及朝鲜兵三千击却之。如松旋败于碧蹄馆，兵部尚书石星意遂主款，黄亦以将骄兵罢，上书于星，而如松遂以十罪列黄。未几，拾遗疏劾在宝坻时纵民逋税，革职归，十余年卒，年七十四。熹宗立，吏部尚书赵南星追叙东征功，赠尚宝司少卿。黄好奇尚博，凡河洛、象纬、律吕、水利、河渠、韬钤、赋役、屯田、马政以及太乙、奇门、六壬、岐黄、勾股、堪舆、星命之学，莫不洞悉原委。撰有成编。尝受兵法于终南刘隐士，遂服黄冠独行塞外者经年，九边形胜、山川营堡，历历能道之。其赞画东征也，言岁星历尾为辽分野，朝鲜属焉，今色不青而白，此兵征乃倭入朝鲜之应，然朝鲜得岁而倭伐之，倭将有内变，朝鲜必复国。后果如其言。黄尝为张居正客，居正议正乐，依古法造密室三重，又依蔡氏，多截管以候气，不应，使黄视之，曰：‘候气之室宜择闲旷地，今瓦砾丛积，则地气不至，一不合也。外室之墙宜入地三尺，二重木室入地一尺六寸，三重木室入地七寸六分，今皆不然，仅可固地上之气，而不可固地中之气，二不合也。室三重，各启门，为门之位，外之以子，中之以午，内复以子，所以反覆而固气也，今皆面午，三不合也。声气之元，寄之象数，有自然之理，今所截众管大小不伦，四不合也。天之午常偏于丙二分有半，今日圭所测是也；地之午常偏于午二分有半，冬至候黄钟之管宜埋壬子之中位一而已，岂可多截管乎？五不合也。’居正如黄言，择地天坛之南隅，候之飞灰，果应。居正大喜，欲属以正乐之事，黄请先改历法，语不合，遂谢去。黄尝受历法于长洲陈嚷，其法本回回历，而以监法会通之，更定历元，纠正五纬，号为详密，有《历法新书》。黄著书甚富，多散佚，今惟《尔行斋集》十四卷、《群书备考》二十卷梓行。子俨亦博学有文名，天启五年（1625）进士，授高要知县，卒于官。（参《献集》《文征》。）”

夫四先生之说主于解，然繁博浩渺，后学常苦其难。先生之说主于悟，三数言而迎刃，尤后学之悬鉴，四先生之所击节而服者也。岂独先圣觉世之道灿然复明，我祖宗继往开来以维斯世，俾万年不朽者益昌益光矣。兹能弘宪章意也。谨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