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十一
深掩妆窗卧碧纱,又因蝴蝶梦生涯。
日高睡足犹慵起,薄命曾嫌富贵家。
注释
深掩妆窗卧碧纱:五代韦縠编《才调集》卷七王涣《悼亡》:“春来得病夏来加,深掩妆窗卧碧纱。为怯暗藏秦女扇,怕惊愁度阿香车。腰肢暗想风欺柳,粉态难忘露洗花。今日青门葬君处,乱蝉衰草夕阳斜。”又见《全唐诗》卷六百九十王涣。
又因蝴蝶梦生涯:宋李龏编《唐僧弘秀集》卷九怀楚《送新平故人》:“常听仓庚思旧友,又因蝴蝶梦生涯。一千馀里河连郭,三十六峰寒到家。阴岛宜分东虢雁,晴楼高入上阳鸦。姜嫄庙北与君别,应笑薄寒悲落花。”又见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卷七十七、《全唐诗》卷八百二十三怀楚。
日高睡足犹慵起:唐白居易《白氏长庆集》卷十六《香炉峰下新卜山居草堂初成偶题东壁五首》其四:“日高睡足犹慵起,小阁重裘不怕寒。遗爱寺泉攲枕听,香炉峰雪拨帘看。匡庐便是逃名地,司马仍为送老官。心泰身宁是归处,故乡何独在长安。”又见《全唐诗》卷四百三十九白居易。
薄命曾嫌富贵家:唐韦庄《浣花集》补遗《伤灼灼》:“常闻灼灼丽于花,云髻盘时未破瓜。桃脸曼长横绿水,玉肌香腻透红纱。多情不住神仙界,薄命曾嫌富贵家。流落锦江无处问,断魂飞作碧天霞。”题下原注:“灼灼,蜀之丽人也。近闻贫且老,殂落于成都酒市中,因以四韵吊之。”又见五代韦縠编《才调集》卷三、《全唐诗》卷七百韦庄。
笺证
宋皇都风月主人《绿窗新话》卷上《灼灼染涙寄裴质》:“灼灼,锦城官妓也,善舞《柘枝》,能歌《水调》,为幽抑幽怼之音。相府筵中,与河东御史裴质座接,神通目授,如故相识。相因夜饮,忽速召之,自此不复面矣。灼灼以软绡多聚红泪密寄河东人。”
《古宫词》其二十一:“薄命曾嫌富贵家”,“嫌”,怀恨。《说文解字·女部》:“嫌,不平于心也。”唐释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八“嫌恨”:“《韵诠》:‘嫌,恨也。'《考声》:‘心恶也。'”“薄命曾嫌富贵家”是用韦庄《伤灼灼》原句,及《绿窗新话》“灼灼,锦城官妓也。相府忽速召之,自此不复面矣”故事,表示本诗主人公顺治皇后董小宛一生薄命,“曾”经怀恨(“嫌”)被迫入“富贵家”。如灼灼曾怀恨被迫入相府,董小宛曾怀恨被迫入皇父摄政王多尔衮王府、承泽和硕亲王硕塞王府。“富贵家”,在此实是复数,并非单数,邓之诚以为“富贵家”是指承泽和硕亲王硕塞王府即后来之庄亲王邸(详下),其实是兼指在前之多尔衮王府,在后之硕塞王府。
如果端敬皇后为鄂硕女,绝不可能有如灼灼“薄命曾嫌富贵家”之经历。
本诗第二句“又因蝴蝶梦生涯”,与结句“薄命曾嫌富贵家”前后呼应,诗言顺治董皇后之薄命生涯,意旨倍加明确。
关于董小宛被掳归多尔衮
《影梅庵忆语·纪谶》最后部分亦即全文最后部分记董小宛之“死”:“客春三月,欲长去盐官,访患难相恤诸友。至邗上(扬州), ……三月之杪,余复移寓友沂友云轩。久客卧雨,怀家正剧。晚霁,龚奉常偕于皇、园次,过慰留饮,听小奚管弦度曲时,余归思更切。因限韵各作诗四首,不知何故,诗中咸有商音。三鼓别去,余甫着枕,便梦还家,举室皆见,独不见姬。急询荆人,不答。复遍觅之,但见荆人背余下泪。余梦中大呼曰:‘岂死耶?’一恸而醒。姬每春必抱病,余深疑虑。旋归,则姬固无恙。因间述此相告,姬曰:‘甚异,前亦于是夜梦数人强余去,匿之幸脱,其人狺狺不休也。’讵知梦真,而诗谶咸来先告哉?”
案:《影梅庵忆语》实际以《纪谶》代替“纪长逝”,全文结束于顺治七年“三月之杪”冒辟疆自扬州回到如皋,董小宛告诉冒辟疆“夜梦数人强余去”之梦,和冒辟疆言“讵知梦真”,此实际已表示董小宛真是在家被“人强去”,实际即被清军入室掳走。其时间,为顺治七年“三月之杪”。
《同人集》卷六《水绘园题咏》陈维崧《杂诗寓水绘庵作》十首(陈维崧《湖海楼诗稿》卷三《五古》题为《杂诗》,顺治十八年)其一:“南国有佳人,容华若飞燕。绮态何娟,令颜工婉娈。红罗为床帷,白玉为钗钿。出驾六萌车,入障九华扇。倾城畴不知,秉礼人所羡。如何盛年时,君子隔江甸?金炉不复熏,红妆一朝变。客从远方来,长城罢征战。君子有还期,贱妾无娇面。妾年三十馀,恩爱何由擅?”
案:“南国有佳人,容华若飞燕。”诗题“水绘庵”,则诗言“南国佳人”是指如皋冒辟疆水绘庵之董小宛。诗言董小宛如赵飞燕作了皇后。
“如何盛年时,君子隔江甸。”“江甸”即江边,常用指长江下游江边,此指长江下游北岸之扬州府泰州如皋县。诗言为何小宛盛年之时,便与江甸之夫君辟疆隔离?
“金炉不复熏,红妆一朝变。”典出江淹《别赋》:“同琼佩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诗言此隔离非比寻常,乃是恩爱夫妇不能再恩爱之生离,是佳人横遭一朝突如其来之变故。
“客从远方来,长城罢征战。”二句倒装。“客”者,暴客、强盗。《康熙字典》寅集上《宀部》“客”:“外寇亦曰客。《易·系辞》:‘重门击柝,以待暴客。'”“长城”,指大同,《大清一统志》卷一四六《大同府·古迹》:“长城,在大同县北一百四十里。”诗言顺治六年睿亲王多尔衮复征长城大同,九月大同平,七年正月,多尔衮纳肃王福晋、征女朝鲜,使暴客远来征女南国,小宛因此被劫归多尔衮。
“君子有还期,贱妾无娇面。”上句言辟疆进京索还小宛是触犯清朝,几乎要杀头没有还乡之期,幸而终有回家之日;下句言小宛无面回家,其实是婉言不许回家。
“妾年三十馀,恩爱何由擅。”诗言小宛年三十有馀,渐近色衰,虽然入宫,何能固宠?
陈维崧《陈检讨四六》卷二《白秋海棠赋》:“巢民先生斋中,有白秋海棠花,余爱其姿制娟静而神理柔楚,乃为兹赋。赋曰:……矧夫白者,迥出寻常。亭亭别馆,泫泫回廊。南朝妙伎,西曲名倡。蕙心纬繣,纨质飘扬。轻红初退,晕碧相当。无心约翠,息意安黄。颜如虢国,色配何郞。……至于蔡琰无家,王嫱作客,永诀京华,长依蛮貉。寄血泪于琵琶,写哀情于笳拍。紫台则山河俱缟,青海则关城尽白。”
案:陈其年《白秋海棠赋》:“白者南朝妙伎,西曲名倡,颜如虢国,色配何郞”,直指董白小宛本为秦淮名妓,嫁与巢民(冒襄字辟疆,号巢民)。“蔡琰无家,王嫱作客,永诀京华,长依蛮貉。寄血泪于琵琶,写哀情于笳拍。紫台则山河俱缟,青海则关城尽白”,言如蔡琰在家中被南匈奴掳走,没于南匈奴左贤王,董小宛在家中被满洲掳走,没于睿亲王多尔衮;如王嫱嫁与匈奴呼韩邪单于,为单于阏氏即皇后,董小宛后来为顺治皇贵妃、追封为皇后。董小宛死后,天地为之悲痛,山河一片白雪,如披缟素。
《同人集》卷六《影梅庵悼亡题咏》宛上徐泰时《春日题跋辟疆年盟兄哀董少君十纪》之十:“半钗何减玉搔头,跳脱霞如天上流。一自朝云先瘗夜,并无春梦独悲秋。洪都谁复传长恨,桃叶胡能唱莫愁?为语黄姑休乞巧,空馀残线在针楼。(原注:跋《纪谶》。)”
案:徐泰时《哀董少君》:“洪都谁复传长恨”,指董小宛被掳入京之长恨。
《同人集》卷六《影梅庵悼亡题咏》石城周士章吴昉《悼董婉君》:“梦销画槛正茫茫,磁枕修然白玉床。银烛光寒珠泪涌,芳筵影落舞腰长。章台弱柳颦妆镜,湘渚残蓉冷嫁裳。咫尺郊南同绝塞,至今青冢不悲王。”
清丘石常《楚村文集》卷三《有感》诗:“银河只隔水盈盈,诏下文姬不许行。才貌如卿值一死,风流无主奈多情。嫌笼娇乌开何日,抱柱迂生哭有声。闻道南宫皆赐配,梦中呓语望成名。”
案:周士章《悼董婉君》:“咫尺郊南同绝塞,至今青冢不悲王”之“郊南”,丘石常《有感》:“闻道南宫皆赐配”之“南宫”,皆指多尔衮王府即明朝东苑南宫(今北京南池子东)。
清于敏中等编纂《日下旧闻考》卷四十《皇城》:“明英宗北还,居崇质宫,谓之小南城。”
清昭梿《啸亭续录》卷四《京师王公府第》:“睿忠亲王旧府在明南宫,今为缎匹库。”
“咫尺郊南同绝塞”,言董小宛一入多尔衮王府南宫,如同王昭君出塞入匈奴,一去不复回。“闻道南宫皆赐配”,言多尔衮死后,多尔衮王府南宫中之被掳女子皆赐配民间,唯独不许董小宛还家(“诏下文姬不许行”)。
关于多尔衮死后董小宛归硕塞
《清世祖实录》卷五十一顺治七年十二月戊子(九日):“摄政睿亲王多尔衮薨于喀喇城,年三十九。”
《清世祖实录》卷五十二顺治八年春正月庚申(十二日):“上亲政。”
《清世祖实录》卷五十三顺治八年二月己亥(二十一日):“追论睿王多尔衮罪状,昭示中外。诏曰:‘……多尔衮逆谋果真,神人共愤,告天地、太庙、社稷,将伊母子、并妻所得封典,悉行追夺。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清世祖实录》卷一百二十九顺治十六年冬十月乙卯:“先是,上谕议政王大臣等:‘巽王满达海、端重王博洛、敬谨王尼堪,谄媚抗朕之睿王;及睿王死,分取其人口、财货诸物。……议政王、大臣、六部尚书、侍郎其会议。’至是,王等遵上旨会议:‘巽王、敬谨王、端重王、此三王,从前谄媚睿王。及睿王死,分取其人口、财货诸物。……伊等所犯情罪重大。应将此三王之子所袭亲王爵,俱行削除,降为庶人。……其分取睿王家人、牲畜、财货诸物,及投充汉人,俱籍入官。’奏入。得上旨:‘王与诸臣议,良是。……至分取睿王家人、牲畜、财货诸物,俱籍入官。'”
《爱新觉罗宗谱》甲册太宗文皇帝位下子孙:“(太宗文皇帝)第五子和硕承泽裕亲王硕塞,天聪二年戊辰十二月二十四日亥时生,母侧妃叶赫纳喇氏阿纳布贝勒之女。顺治元年十月,封多罗承泽郡王。三年五月,参赞军务。八年闰二月,以军功懋著晋封和硕承泽亲王。本年三月,管理兵部事。十一月,擢任议政。十年十一月,掌宗人府事。顺治十一年甲午十二月初五日寅时薨,年廿七岁。谥曰裕。嫡福晋纳喇氏,议政大臣、轻车都尉费扬古之女。继福晋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和硕达尔汉巴图鲁亲王满珠锡礼之女。侧福晋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达赉台吉之女。庶福晋鄂尔铎苏氏,欢齐之女。又庶福晋一人。”
案:第一,顺治八年十二月九日多尔衮死后,多尔衮家人、牲畜、财货诸物,及投充汉人,被巽王、端重王、敬谨王等所分取,董小宛当在此时自多尔衮家落入和硕承泽亲王硕塞府(详见下文)。换言之,硕塞亦参与了分取多尔衮家人之事,唯《实录》讳其人(详见下文),故不载。
第二,《爱新觉罗宗谱》记载硕塞嫡福晋、继福晋、侧福晋、庶福晋四人,每一人皆完整记载姓氏、父亲名字官爵,唯独“又庶福晋一人”,既无姓氏,亦无父亲名字官爵,不能无疑。硕塞此“又庶福晋一人”,或即董小宛。
清吴长元《宸垣识略》卷八《内城四》:“庄亲王府在西四牌楼北毛家湾。”
清昭梿《啸亭续录》卷四《京师王公府第》:“承泽亲王府在太平仓。”
关于董小宛入清宫与硕塞之死
顺治十一年至十三年,吴梅村为秘书院侍讲、国子监祭酒,入值禁中。吴梅村《清凉山赞佛诗》四首其一、其二,述董小宛入清宫事。
吴梅村《清凉山赞佛诗》其一述顺治与孝庄太后董姓侍女相遇:“王母携双成,绿盖云中来。汉王坐法宫,一见光徘徊。结以同心合,授以九子钗。”
案:“王母携双成。”“王母”,指孝庄太后;“双成”,暗指孝庄太后侍女姓董;典出《汉武帝内传》:“(西王母)又命侍女董双成吹云和之笙。”诗言孝庄太后携董姓侍女,与顺治相遇。
“一见光徘徊。”典出《后汉书》卷八十九《南匈奴传》:“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帝见大惊。”诗言顺治一见,董女一举一动,光亦为之徘徊。真是神韵之笔。同时,此句乃是用王昭君典,暗示出董女是汉族女子被迫嫁给满洲,如同王昭君是汉族女子被迫嫁给匈奴。
“结以同心合,授以九子钗。”诗言顺治与董女定情。此下写董女嫁与顺治,成为皇贵妃,兹从略。
由上所述可知,顺治与董小宛见面,是由于董小宛入侍孝庄太后之缘故。
顺治与董小宛见面并爱上董小宛之时间,是在顺治十一年。
《清凉山赞佛诗》其二述顺治董皇贵妃之死:“伤怀惊凉风,深宫鸣蟋蟀。严霜被琼树,芙蓉凋素质。可怜千里草,萎落无颜色。”
冒辟疆《影梅庵忆语·序》:“亡妾董氏,原名白,字小宛,复字青莲。”
案:“琼树”,玉树;“琼”,玉也,色白;形容雪白;《文选》卷三十一江文通《古离别》“不异琼树枝”唐李周翰注:“琼树,玉树也。”“芙蓉”即莲花,《楚辞》卷一《离骚》:“集芙蓉以为裳。”汉王逸注:“芙蓉,莲华也。”“严霜被琼树,芙蓉凋素质”,“琼树”,射顺治董皇贵妃名白;“芙蓉”,射顺治董皇贵妃一字青莲。
“可怜千里草,萎落无颜色。”“千里草”,射“董”,再次指出顺治董皇贵妃姓董。典出《后汉书》卷一百三《五行志》:“献帝践祚之初,京都童谣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案千里草为董。十日卜为卓。”
《清凉山赞佛诗》此四句,诗言浓霜披满琼树,纯洁的莲花凋谢,青青千里草枯萎,比喻顺治董皇贵妃去世,并明确无误地、完整地暗示出女主人公姓董、名白,一字青莲,确指顺治董皇贵妃即董小宛。与李天馥《古宫词》不谋而合,异曲同工。
《清凉山赞佛诗》其二述顺治董皇贵妃丧仪:“小臣助长号,赐衣或一袭。只愁许史辈,急泪难时得。”
典出《汉书》卷七十七《盖宽饶传》:“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应劭曰:“许伯,宣帝皇后父。史高,宣帝外家也”,借指鄂硕。诗言董皇贵妃非鄂硕女,乃是清廷假托董皇贵妃为鄂硕女,故董皇贵妃死,隆重的丧仪上鄂硕哭不出泪。
吴梅村诗揭破了清廷称董皇贵妃为鄂硕女之谎言。
清毛奇龄《西河合集·序》卷二十四《长生殿院本序》:“洪君昉思好为词,以四门弟子邀游京师,初为《西蜀吟》,既而为《大晟乐府》,又既为金元间人曲子。自散套杂剧,以至院本,每用之作长安往来歌咏酬赠之具。尝以不得事父母,作《天涯泪》剧,以寓其思亲之旨,予方哀其志而为之序之。暨予出国门,相传应庄亲王世子之请,取唐人《长恨歌》事,作《长生殿》院本,一时勾栏多演之。”
邓之诚《骨董三记》卷六《长生殿》条:“之诚按,《清史稿·皇子世表》:硕塞,太宗第五子,顺治元年封承泽郡王,八年以功晋亲王,十一年薨,谥曰裕。博果铎,硕塞第一子,顺治十二年袭亲王,改号曰庄,雍正元年薨,谥曰靖,以圣祖十六子允禄为后。博翁果诺,硕塞第二子,康熙四年封惠郡王,二十三年缘事革爵。西河所谓庄王世子,不知何指,博果铎无子,故以允禄继袭,不得有世子,岂本有世子而先卒欤?抑误博翁果诺为世子,或世子即指博果铎而言,俱不可知。唯昉思《长生殿》出于庄邸之嘱,固可无疑。近人据汤若望纪事,谓董鄂妃夺自满州军人,因附会为襄亲王,不如谓承泽为当,因襄从未领军,且与庄邸嘱撰《长生殿》一事为有关合耳。前人每谓《长生殿》为写董鄂影事,此何关于朱(庄)邸,而为之装点?今传本《长生殿传奇》无西河此序,或不及刊,或因有应庄亲王世子之请一语而删削之,二者必居一于此。”
朝鲜王朝孝宗七年(清顺治十三年,1656)丙申八月陈奏正使麟坪大君李渲《燕途纪行》下丙申十月:“初五日己卯,晴,留。金汝辉来谒。汝辉是龙湾右族,丁卯之兵,合家被掳,今为清主亲兵哨官,为人良善,频频来谒。”
朝鲜王朝孝宗七年(清顺治十三年,1656)丙申八月陈奏正使麟坪大君李渲《燕途纪行》下丙申十月:“初七日辛巳,阴,留。……金汝辉来谒,赠礼物,详问阙中事情。渠云:儿皇力学中华文字,稍解文理,听政之际,语多惊人,气象桀骜,专厌胡俗,慕效华制,暗造法服,时或着御,而畏群下不从,不敢发说。清人惑巫,原来习性而痛禁,宫中不复崇尚。然气侠性暴,拒谏太甚,间或手刃,作威专事,荒淫骄侈自恣,罕接臣邻,不恤蒙古,识者颇忧云。”
朝鲜王朝孝宗七年(清顺治十三年,1656)丙申八月陈奏正使麟坪大君李渲《燕途纪行》下丙申十月:“初十日甲申,晴。留。金汝辉来谒,细问燕京事情,答以帝御新构天清宫,太后御慈宁宫,正宫皇后御翠华宫。椒闱寂寞,方拣东西两宫皇后。宫中贵妃一人,曾是军官之妻也,因庆吊出入禁闼,帝频私之,其夫则构罪杀之,勒令入宫,年将三十,色亦不美,而宠遇为最,其父兄赏赐累巨万,仍册封东宫正后,定日乃今月二十日也。”
《清史稿》卷二百十四《后妃传一》:“孝献皇后,栋鄂氏,内大臣鄂硕女。年十八入侍,上眷之特厚,宠冠后宫。顺治十三年八月,立为贤妃。十二月,进皇贵妃,行册立礼,颁赦。上皇太后徽号,鄂硕本以军功授一等精奇尼哈番,进三等伯。十七年八月薨,上辍朝五日。追谥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
朝鲜王朝孝宗七年(清顺治十三年,1656)丙申十月冬至正使尹绛副使李皙书状官郭齐华《燕中闻见》丁酉十二月二十五日:“留馆。译官卞忠一闻诸馆夫言:……董家女册封贵妃,在于十二月初六日。皇太后新加尊号,在今日。而董氏即内大臣鄂硕之女,初为皇帝虾之妻,而皇帝闻其绝美,杀其夫,夺入宫中,今乃封为贵妃,年今二十三云。”
魏特《汤若望传》第九章“‘尚父’和他的皇帝学子”:“顺治皇帝对于一位满籍军人之夫人,起了一种火热爱恋。当这一位军人因此申斥他的夫人时,他竟被对于他这申斥有所闻知的‘天子’,亲手打了一个极怪异的耳掴。这位军人于是乃因怨愤致死,或许竟是自杀而死。皇帝遂即将这位军人的未亡人收入宫中,封为贵妃。这位贵妃于1660年(顺治十七年)产生一子,是皇帝要规定他为将来的皇太子的。但是数星期后,这位皇子竟而去世,而其母于其后不久亦薨逝。皇帝陡为哀痛所攻,竟致寻死觅活,不顾一切。”
《清世祖实录》卷六十八顺治九年九月辛巳:“更定祭葬礼:和硕亲王薨,上辍朝三日。……命工部立碑坟前并建碑亭,内院撰给碑文。”
《清世祖实录》卷七十顺治九年十一月辛卯:“定远大将军和硕敬谨亲王尼堪殁于阵,年四十三。追封和硕(敬谨)庄亲王。”
《清世祖实录》卷七十八顺治十年冬十月丙子:“遣内大臣巴图鲁公鳌拜等至和硕敬谨亲王第,报王讣,辍朝三日。”
《清世祖实录》七十八顺治十年冬十月丁丑:“遣内大臣达尔汉诺颜、俄齐尔及侍卫,赍酪酒往迎和硕敬谨亲王之丧。”
《清世祖实录》卷七十九顺治十年十一月丁酉:“遣内大臣公额尔克戴青,致祭定远大将军和硕敬谨亲王尼堪。”
《清世祖实录》卷七十九顺治十年十二月癸未:“命和硕敬谨亲王尼堪子尼思哈袭爵。”
《清世祖实录》卷八十三顺治十一年四月甲子(五日):“谕礼部:历代以来,无命妇更番入侍后妃之例,所以严上下之体,杜绝嫌疑也。今蒙天眷,奄有洪基,内外伦常,首当隆重。朕曾奏请圣母皇太后,将随侍皇后,及王、贝勒等福金(之)命妇,酌行停止。奉皇太后懿旨,此言甚是。随我命妇,我自裁定。其皇后及王、贝勒福金,贝子、公夫人,随侍命妇,俱着停止。其随侍王、贝勒、贝子、公等母之命妇,各该王、贝勒列名具奏,候旨入侍。”
《清史稿》卷二百十四《后妃传一·太宗孝庄文皇后传》:“国初故事,后妃,王、贝勒福晋,贝子、公夫人,皆令命妇更番入侍,至太后始命罢之。”
《清世祖实录》卷八十七顺治十一年十二月辛酉(五日):“和硕承泽亲王硕塞薨。年二十七。”
《清世祖实录》卷九十一顺治十二年夏四月癸酉:“遣官祭和硕承泽亲王硕塞侧福金。”
《清世祖实录》卷九十一顺治十二年夏四月癸未:“遣户部尚书觉罗巴哈纳,祭和硕承泽亲王硕塞。”
《清世祖实录》卷九十二顺治十二年六月己卯:“宗人府题奏,和硕承泽亲王硕塞子博果铎请袭封和硕承泽亲王。得上旨:博果铎着封和硕庄亲王。”
顺治《和硕敬谨亲王尼堪碑文》:“朕惟国家膺图受箓,不吝爵赏,以锡有功,昭示来世,用垂不朽,典至巨也。尔和硕敬谨亲王尼堪,系太祖武皇帝之孙,太宗文皇帝之侄,原爵固山贝子。当入山海、灭流贼二十万兵时,尔率兵信地击杀,复穷追败贼于庆都。以尔此功,于顺治元年十月十七日,升为多罗贝勒。及歼流寇、灭福王、平定河南江南时,尔在潼关三败流贼,在芜湖江中生擒福王,降其兵卒,用红衣炮攻取江阴。又往征四川时,败贺珍兵三次,平定汉中地方,故封为多罗谨郡王。率兵征山西时,败贼兵八次。又围困大同时,使贼势穷迫,遂拔其城,以多罗郡王,封为敬谨亲王。后以湖南贼寇窃发,命尔为定远大将军统兵前往,陨身行间。尔虽鲜善行,功未足称,念系宗支,爰赐祭葬,勒之贞珉,永垂后世,昭朕睦族酬庸之意云。顺治十二年六月十六日立”
康熙《和硕承泽亲王谥裕硕塞碑文》:“自古帝王创业垂统,必懋建宗支,以作藩屏,故生隆显爵,殁锡丰碑,亲亲贤贤,典甚重也。和硕承泽亲王硕塞,尔系太祖高皇帝之孙,太宗文皇帝之子。世祖章皇帝时,尔忠效股肱,情同手足。入关而歼逐巨寇,既平定乎中原,戮力北征,更多显绩。秉性端良,待下有礼,处事居心,罔非为国。后以疾薨逝,特赐祭葬,敕建丰碑。朕今追念前徽,加谥曰裕,重勒贞珉,用传不朽,以示敦睦懿亲之意云尔。康熙十一年八月初一日”
李天馥《容斋千首诗》七言古《送洪昉思归里》:“无端忽思谱艳异,远过百首唐宫词。斯编那可亵里巷,惧毋浪传君傅之。揶揄顿遭白眼斥,狼狈仍走西湖湄。”
案:第一,依照顺治九年九月更定祭葬礼,和硕亲王薨,上辍朝三日,内院以皇帝名义撰给碑文。顺治十年十月和硕敬谨亲王尼堪丧至之前,辍朝三日,后并御制碑文立碑。虽然顺治强烈不满尼堪“谄媚抗朕之睿王,及睿王死,分取其人口”,因此在碑文中贬其“虽鲜善行,功未足称”,但还是依礼制为尼堪辍朝三日,御制碑文立碑,翔实记载其为清朝打天下之战功。和硕承泽亲王硕塞为清朝打天下劳苦功高,而据《清世祖实录》,顺治十一年(1654)十二月五日和硕承泽亲王硕塞薨,未依礼制辍朝,未依礼制御制碑文,由此足见顺治对硕塞之对立、敌视。
御制硕塞碑文,是康熙十一年补撰,而且叙述功绩简略,也远不如顺治所撰尼堪碑文充实,只是个类似平反性质的官样文章。顺便说到,康熙御制硕塞碑文,并没有收进康熙御制文集。康熙、雍正、乾隆御制诗文集,也只字不提和硕承泽亲王或硕塞,讳莫如深。
第二,根据顺治十一年十二月五日和硕承泽亲王硕塞薨,未依礼制辍朝,未依礼制御制碑文,足见顺治对硕塞之对立、敌视,可知邓之诚所言“近人据汤若望纪事,谓董鄂妃夺自满州军人,因附会为襄亲王,不如谓承泽为当,与庄邸嘱撰《长生殿》一事为有关合耳”,符合顺治敌视硕塞之史实。
第三,根据吴梅村《清凉山赞佛诗》:“王母携双成,绿盖云中来。汉王坐法宫,一见光徘徊。结以同心合,授以九子钗”;李天馥《古宫词·小引》:“况昭阳殿里,八百无双;长信宫中,三千第一”;毛奇龄《长生殿院本序》:“洪君昉思相传应庄亲王世子之请,取唐人《长恨歌》事,作《长生殿》院本”;朝鲜使节麟坪大君《燕途纪行》丙申(顺治十三年)十月初十日记清主亲兵哨官朝鲜人金汝辉所述“宫中贵妃一人,曾是军官之妻也,因庆吊出入禁闼,帝频私之,其夫则构罪杀之,勒令入宫,年将三十”,“而宠遇为最”;朝鲜使节尹绛等《燕中闻见》丙申(顺治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记馆夫言“董氏即内大臣鄂硕之女,初为皇帝虾之妻,而皇帝闻其绝美,杀其夫夺入宫中,今乃封为贵妃”;汤若望所述“顺治皇帝对于一位满籍军人之夫人,起了一种火热爱恋。当这一位军人因此申斥他的夫人时,他竟被对于他这申斥有所闻知的‘天子’,亲手打了一个极怪异的耳掴。这位军人于是乃因怨愤致死,或许竟是自杀而死。皇帝遂即将这位军人的未亡人收入宫中,封为贵妃”;以及顺治敌视硕塞之史实;可知董小宛入宫前原为硕塞之夫人,以入宫侍孝庄太后(或因庆吊出入禁闼),而与顺治相遇,为顺治所爱。
第四,顺治十三年清主亲兵哨官朝鲜人金汝辉所述“宫中贵妃一人,曾是军官之妻也,因庆吊出入禁闼,帝频私之,其夫则构罪杀之,勒令入宫,年将三十”,证明清廷称董皇贵妃为“鄂硕女,年十八”,是谎言。
第五,顺治十一年四月五日孝庄太后命顺治谕礼部入侍皇太后之命妇由皇太后自定、入侍皇后之命妇停止,以“杜绝嫌疑”,实与硕塞怨愤董小宛入侍孝庄太后与顺治遇合有关。由此可知,董小宛与顺治相遇,为顺治所爱,时间是在顺治十一年(1655)四月五日之前。
第六,顺治十一年四月五日孝庄太后命顺治谕礼部入侍皇太后、皇后之命妇酌行停止,以“杜绝嫌疑”,并未能阻止顺治十一年十二月五日硕塞之死。
硕塞死于被杀还是自杀?金汝辉所述为“构罪杀之”,译官卞忠一闻诸馆夫言为“杀其夫夺入宫中”,汤若望所述为“因怨愤致死,或许竟是自杀而死”,三家所述基本一致,有所不同。金汝辉及馆夫皆言此军官是被顺治所杀,且金汝辉身在禁中,耳闻目睹,所述当为事实。顺治十三年十月初七日金汝辉述顺治“气侠性暴,拒谏太甚,间或手刃”,是在十月初十日述顺治对硕塞“构罪杀之”之前三天,“间或手刃”者,或即指“构罪杀之(硕塞)”。
第七,董小宛自顺治八年十二月九日多尔衮死后落入和硕承泽亲王硕塞府,直至顺治十一年十二月五日硕塞之死,在硕塞府中之时间约有三年。董小宛在硕塞府之名分,当是如金汝辉所述“妻子”、汤若望所述“夫人”,亦即福晋,否则不会入侍皇太后。《爱新觉罗宗谱》所载硕塞之既无姓氏,亦无父亲名字官爵之“又庶福晋一人”,或即董小宛。
第八,《清世祖实录》卷九十一顺治十二年四月癸酉所载“遣官祭和硕承泽亲王硕塞侧福金(侧福晋)”,此侧福晋当即是《爱新觉罗宗谱》所载硕塞侧福晋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达赉台吉之女。侧福晋之死或系表示抗议硕塞之暴死,因为十天后四月癸未“遣户部尚书觉罗巴哈纳,祭和硕承泽亲王硕塞”,明有表示抚慰之意。而此时遣官祭硕塞,离硕塞之死已五个月,按正常情况,时间毋乃太晚。
《清世祖实录》卷四十顺治五年十月壬寅(十一日):“和硕礼亲王代善薨”,甲辰(十三日):“遣官祭和硕礼亲王”,从礼亲王代善薨到遣官祭礼亲王代善,时间不过三天。
第九,董小宛自顺治十一年十二月五日硕塞死后,至顺治十三年八月二十五日立为贤妃之前,当以入侍孝庄太后或孝庄太后侍女身份,入慈宁宫。
第十,顺治十二年六月宗人府题奏和硕承泽亲王硕塞子博果铎请袭封和硕承泽亲王,顺治着封和硕庄亲王,当是对情敌硕塞死于非命之一种补偿,改名号封为和硕庄亲王,则当是为了抹掉和硕承泽亲王硕塞之痕迹。
第十一,毛奇龄《长生殿院本序》:“洪君昉思相传应庄亲王世子之请,取唐人《长恨歌》事,作《长生殿》院本”,所谓“庄亲王”,自然是从硕塞后人后来改封和硕庄亲王之名称,《长生殿》与硕塞可能有之关系,遂几乎不着痕迹。
第十二,硕塞后人请洪升作《长生殿》院本之意,当是以唐明皇夺取寿王妃杨玉环,指顺治夺取和硕承泽亲王硕塞妻董小宛。
第十三,李天馥《容斋千首诗》七言古《送洪昉思归里》:“无端忽思谱艳异,远过百首唐宫词。斯编那可亵里巷,惧毋浪传君傅之。揶揄顿遭白眼斥,狼狈仍走西湖湄”,“谱艳异”,指洪升《长生殿》传奇。“百首唐宫词”,指李天馥《古宫词一百二十首集唐》。洪升《长生殿》与李天馥《古宫词》,皆为触犯清廷忌讳之作。唯《古宫词》单本之书,未必引人注目。《长生殿》搬演于里巷,浪传于天下,怎能不遭到清廷忌恨排斥?湘北此诗表明,洪升《长生殿》与李天馥《古宫词一百首集唐》,皆是为顺治董皇后而作。
顺治《御制(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行状》:“后尝育承泽王女二人、安王女一人于宫中,朝夕鞠抚,慈爱不啻所生。兹三公主,擗踊哀毁,人不忍闻见。”
案:董皇后鞠抚承泽王女二人,是因为承泽王硕塞死于非命,但亦可见其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