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记住,我的名字叫程琰
三楼,非营业区,陆洲未雨绸缪地早就做了好几个隔断单间,只是现在,冷冷清清,只剩下了擦拭得干净异常的窗户和无穷无尽的阳光。
还有一张单人床,简简单单。
就像现在的秦雪,闭着眼睛,调匀了呼吸,任由那温柔的阳光抚摸着,鼻腔里充满了淡淡的草木清香,无比美好,真像十六七岁的意气风发。
只是这本该独属于秦雪的小美好,在他意识朦胧间,一阵蛮横,充满着侵略性的电子音乐声便在整个房间里肆虐开来。
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秦雪残存的自主意识拼命地挣扎抵抗着。
浪潮与风暴,如风又如雨,任凭时间流逝,始终保持着它固有的节奏,一刻不停地冲击着秦雪的耳膜和身心。
“睡觉前一定把手机静音或关机,下次不能再忘了。”他的脸有些发红,上面有一层薄薄的汗珠。
紧闭着眼睛,双手胡乱地摸索着,终于,那沉闷的钝重的声响消失了。
“秦雪?”电话那端的声音干净明亮也简洁。
“你是?”秦雪吸了吸鼻子,另一只手用力地抓挠着乱蓬蓬地头发,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
“你昨晚是不是通宵了,刚睡下啊?”
应该是熟悉的人,秦雪的脑海里飞快地浮动着一帧帧画面。
电话那端也陷入了沉默,他此时也同样地陷入了一股迷惑中,不过和秦雪不同得是,他在想,这家伙的电话是那种不显示号码和备注人的老年机吗?
“你的声音好熟悉啊,你再说句话我听听,一句就够了,我肯定能猜到。”秦雪的大脑已经进入了高速运转状态,他相信,那道声音匹合的身影即将定格。
电话那端沉默半响,依稀传来轻轻地叹息声,似乎在控制呼吸节奏努力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可秦雪摆明了姿态,非要争个不存在的胜负虚名,纵然这场胜负压根不存在对手,纵然他现在的意识已经清醒很多,可他依旧闭着眼,静静地等着。
又沉默了一小会,那边明显压着嗓子,有些迟疑地缓缓开口:“秦雪,我是你大爷。”
毫不迟疑,秦雪紧跟着苦笑了一声:“程琰,好久不见。”
接下来的一分钟时间里,两个房间,天南海北,却同时被程琰那满满当当得捧腹大笑声充斥着。
似乎沉浸在某种伤感的情绪里,睁开眼睛的秦雪,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阳光中,他的眼神里都是绵延不绝的回忆。
那一年的最后一场挑战赛,对于秦雪的队伍而言,只是走走过场,当当陪练的角色,十战已九负,最后一场的输赢已然不重要了。
人心已然不齐,胜负不难明了。
BO3赛制,意料之中的连输两场,只是意外之外得是,这两场都是以难以想象的巨大劣势被生生碾压。
对面的劣单兼指挥,真是强得离谱。
第二场的全场全队零人头,成了秦雪心中永远不想提及的痛楚,如刺刀刻印,寒芒锥心。
赛后双方队员之间必须过场的握手谢幕,是两人第一次近距离的面对面,也是两人的第一次交谈。
一个初出茅庐、十战失败的无名少年。一个久经沙场、历经风雨的沧桑少年。
秦雪的右手,程琰的右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程琰的第一句让秦雪印象深刻,久久难以释怀,“你打的真得挺不错,比我们战队的ADC要强很多,只是你的队友...”他欲言又止,“辛苦你了,不要怀疑,你的技术并不比那些顶尖职业选手弱!”
秦雪开怀了笑了两声:“你都是这么安慰你的手下败将的?”
程琰也是会心一笑,用一贯平和抚慰的声音继续说道,“你是第一个,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考虑来我们战队。”
秦雪没有一丝犹豫,他十分确定这是他内心的第一想法,“不必了,我想带着现在的战队,继续走下去。”
秦雪的声音轻柔细腻,带着十七岁少年独有的朝气。
程琰的声音同样温柔但却深沉,“说实话,我真挺欣赏你的,继续加油吧!下个赛季见!”
秦雪清了清嗓子,比他之前的声音更加轻柔且坚定,“下个赛季见!”
秦雪在等待他反应的时候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凌志战队,凌云之志,不斩无名!你们战队的队语真好,比我们的强太多了。”程琰有些羡慕的突然转移话题。
这个队语是五哥陆洲熬了好几夜的脑细胞,最后才在陆初童的无意言语中,信心十足的当场确定下来。
“这队语,和咱们战队的风格真是贴合,凌云之志,不斩无名,来一个战队,我们就灭一个战队。“陆洲不止一次在一众队员面前炫耀打气,豪情万丈。即使真实的情况是:陆初童看着焦头烂额的五哥,为了起个合适的队语整天急得抓耳挠腮,她就随口说了一句,凌志战队,那就凌云之志,不斩无名吧,我觉得挺不错的。
这就是凌志战队队语的来由,陆初童的随口一说,就这么简单。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的是,那个“无名”说得原来是他们的凌志战队。
“是挺好的,我们队长起的。”秦雪的眉毛自动地扬了起来,一脸的骄傲地看着走在最前方的五哥陆洲。
“你们队长肯定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要不,就他那乱七八糟地指挥和令人发指地操作,我相信没有一个队员肯愿意留在他的战队,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程琰的语速快而认真,但是任谁也听不出其中有一丝不屑的情感,哪怕一丝。
“五哥是个很特别的人,我愿意陪他一起,陪战队一起走下去。”秦雪的声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管要走多久。”
“看来你口中的五哥是个格外有人格魅力的人啊。”程琰反应敏捷,只留下不到半秒的迟疑,那不断咔咔响起的相机快门声逼迫他加快了语速,“下场后留个联系方式,我有种感觉,你和我一定能成为特别好的朋友,一辈子的那种。”
“也许吧,”秦雪没有直接拒绝,却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看来两场比赛中他肯定说了不少的话,他做深刻懊恼状言不由衷地说道:“你既然想和我交朋友,第二场比赛的时候还把我们战队封零,这可不是交朋友应该有的态度啊。”
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慢慢各自抽回去,那股既粗暴又温暖的触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硬如铁毡的拥抱。
“我这是为了让你更加深刻的记住我,记住,我的名字叫程琰!”
他牢牢地拥抱着秦雪,那令人惊叹的力度,完全像是一个青年壮汉。
情急之下,秦雪报复性似地回应了,让他奇怪的是平时疏于锻炼的肌肉此时竟然莫名爆发出如铁如钢的坚硬。
“那你也要记得,我的名字叫秦雪!”
胜利者正在享受着那不绝于耳的欢呼和呐喊,失败者的身影渐渐不现,落寞却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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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老天爷随意开了个玩笑,对十七岁的秦雪开了一个他置死不信,但却真真实实的玩笑。
所有的参赛战队,那些所有以梦为剑的电竞人全部震惊了!
“WIFN战队队长程琰于今天凌晨两点,突然在微博上宣布他因个人原因,选择永久退出联盟电竞圈,永久退出电竞这一行业。就此事,我们电竞勇者栏目组正在努力联系当事人。”
“大战在即,今天上午的比赛还有一小时就要正式开始,一边是最近风头正盛,昨日刚干净利落的以2:0击败凌志战队的WIFN战队,一边是纸面实力明显弱于WIFN战队的VGG战队,这场对于两支战队都极其宝贵的最后一张职业战队定级门票,会不会因为队长程琰的这一荒唐,令人不解的举动而出现变动,让我们拭目以待。”这话来自另一个权威游戏网站的主持人。
“今天,是电竞圈的耻辱日,这种不负责任的队长也配带领战队打比赛,这种人也能当得起电竞人这个称呼吗!?”此话出自电竞圈里赫赫有名的正直解说家-四眼浪叔。
“就WIFN战队队长程琰退役一事,我们采访到了WIFN战队的战队经理和其他的四名队员以及即将代替程琰上场的替补SILI,然而,他们统一口径说这是程琰队长自己的个人决定,他们事先也毫不知情,他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尽全力赢下今天的比赛,至于其他的事,今天过后,战队自然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对于今天轰动整个联盟电竞圈的程琰队长退役事件,我们将继续追踪报道,希望大家继续关注《这,就是电竞》栏目并多多支持。”这是一个刚刚兴起的电竞网络节目,此时也紧抓时机给自己打了一波免费广告。
“这程琰突然搞这么一出,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幕吧!”几乎所有一线网站的弹幕,各个战队职业玩家的微博评论区,都在重复着类似的话语。
“我只说一句,WIFN战队的程琰,我认识的那个程琰,绝对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这话出自联盟职业选手,有名的刺头,KAL战队的当家花旦陈豪(HAO)的微博。
只是这条微博下面却是清一色地批评,谩骂和嘲笑声。
“你看你上个赛季打的吧,吃最多的经济送最多的人头,你也赶紧退役得了。”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你个才刚满16岁的小毛孩子,只会刷钱打团就送的ADC,凭啥进的KAL战队,是不是也有黑幕呢?”
“不懂别乱说,HAO神那叫吃全队的经济,送全队的人头,这叫电竞艺术,你们不懂!”
陈豪作为新生代职业选手里最有名的爆脾气,还真不是盖得,评论还未过万,他立马连刷了十条微博:
”不服单挑,输了叫爹!”
那些充毫无理由的指责,甚至还有不堪入目的各种人生攻击,一一从手机屏幕里滚动着,跳进了秦雪的眼睛里。他用力地揉着眼睛,感觉凉意顺着自己的背脊不断地往上攀爬。
他的心跳在加速,呼吸之间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吼声。
他翻找到昨天刚收录到手机里的那个还略显的电话号码,犹豫片刻后便按下了拨通键。
第一声,是煎熬。第二声,是等待。第三声,电话那端响起了一个苍白、粗哑的声音。
“秦雪...”
“在哪呢?找你喝酒!”这一句轻似呢喃,本该不是他想说的话,却毫无征兆地脱口而出,只是他眉心紧皱格外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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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那个上午,十点整,WIFN战队和VGG战队生死之战正式开始,胜者将正式晋级成为联盟职业战队,拥有职业战队的福利和各种大型赛事的参赛资格。败者将从青云坠落大地,再次成为芸芸众生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无名之辈。
那个上午,九点整,一间不起眼的农家菜馆,在老板娘一副情不甘心不愿的眼神注视下,程琰已经喝了整整一包啤酒,桌上没有一盘菜。
秦雪把一瓶瓶啤酒启开,递给程琰,他接着,一整瓶一仰而尽。
他说,你也喝,陪我喝,我心里不痛快。
秦雪没有说话,一瓶瓶的啤酒在一声声的碰撞声中,秦雪以同样的方式一口气喝完。
上午十一点半,秦雪手机上传来五哥的一条讯息:2:0,VGG战队赢了,这场比赛打得真难看,和昨天咱们那两场比赛似的。
他没有告诉程琰这个消息,其实他内心隐隐地觉得,也许眼前这个早已烂醉如泥的昨日对手,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这是程琰第七次在秦雪的搀扶下,才狼狈地从卫生间吐完,像个死期将至的老人,步履蹒跚地半爬回那简陋的单人凳上。好在店里没有一个客人,这副难得一见得丑态,也许只有秦雪会记在心里吧。
“喝,不醉...不归!”程琰的意识早已迷离,语言模糊。
“稍等!”,秦雪大声在程琰耳边喊道,他微薄的意志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老板娘,今天出来的急,只带了这八百块钱,别介意啊!”老板娘很实在地推搡着,一箱啤酒多少钱?就算他俩人喝到晚上,也远远用不了这些钱,况且,他俩的酒量明显是死撑。
“这是打扰您做生意的赔偿,您一定收下,千万别介意,我朋友今天心情不好。”
“好吧,你们俩悠着点喝,老娘今天中午压根也就没打算做生意!”老板娘豪爽地应承着,还不忘嘱咐秦雪,“多大的事啊,悠着点喝,酒喝多了伤胃!”
连声道谢后秦雪给五哥发了一条讯息:“......,这是地址,来接我们。”
日光透过空气中漂浮的灰尘,照着程琰的侧脸,那被泪水浸湿的脸,有些疼。
不知过了多久,撕裂燃烧的感觉在秦雪的身体里愈加强烈,还有满满的心疼。
他将他抱在怀里,心疼的轻抚着他的脸,他疲惫地撑开眼睑,满眼泪水朦胧地注视着他,他的嘴唇出血了,一点一滴,语气是已成败局的不甘和遗憾,他说:”他们偷走了我的梦想!他们偷走了我的梦想!他们...”
秦雪怔怔地凝视着他,听他一字一句地哭泣重复着:“他们偷走了我的梦想!他们偷走了我的...”
他的心底止不住的痉挛,他也红了眼眶,也泣不成声:“别怕,还有我呢,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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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在组建新的战队。”
“嗯,正在准备中。”
“那个...嗯...”
“怎么?您老人家准备复出了?”
”昨天我给自己卜了一卦,卦上面显示上上签。“
”呦,现在都成半仙了,以后得改口叫您程半仙了,一个退役选手复出之路不靠实力,靠算卦,可以的。“
”瞧你说的,正儿八经地,我在考虑...“
”考虑?考虑什么?你复出后的第一支战队难道不是我们凌志战队吗?“
长久地沉默,阳光洒了一地。
“老秦,你这话说得,我这不是来问问咱们什么时候正式训练嘛。”
两分钟后,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房门就被推开了。
秦雪瞬间面红耳赤,好在他保持着良好的作息穿衣习惯。
“楼下有个人找你,看样子挺着急的,他说是你兄弟,你赶紧下来一趟。”陆初童笑着,扔下了一句话,转身就准备离开。
“兄弟?谁啊?他有没有说他名字?”秦雪蹙眉,从半梦半醒的意识中抄起了上衣和短裤。
“他说他叫程琰!禾呈程,王火琰。”
秦雪肩膀抖了下,不敢置信地强迫自己瞬间清醒。
一刹那,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急速穿过,让他激动得有些发抖。
其实,秦雪不知道,程琰也不知道:陆初童是记得程琰的,至少记得他那张满脸泪痕的脸。
那天下午,陆初童和陆洲急匆匆赶到那个农家饭店时,瞬间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零散一地的啤酒瓶,已经数不清数量了,那两个少年就像连体婴一样,紧紧地抱在一起,像精神失常了一样,正在抱头痛哭。
饭店老板娘则一脸无措地站在他们两个身边,泪水也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仿佛除了陪着他们哭,她没有能力做任何的事。
好在陆洲有一股超然的气力,当他费尽千辛万苦将这两个泪人扛进车里时,陆初童正不停地弯腰对着那个也哭成泪人的老板娘致歉。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见过了太多,此时却是口不停地怔怔嘀咕着:“这俩孩子,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他们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可能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陆初童的心里没有这个答案。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语言太单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