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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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住手!”白恩赐从人群中钻出来,大吼道,“绿珠是我偷的,跟她无关。”

众人惊呆了。白天光更是目瞪口呆。

“是我趁父亲打盹的时候拿走了所谓的大珍珠,我们称它为绿珠。”白恩赐淡定地说,“其实我早就想取走绿珠了,只是没有找到配得上它的人。现在,我找到了。绿珠是奇珍异宝,用在普通人身上是浪费,只有用在她的身上才有价值。所以我取走了绿珠,磨成了粉,调成了珍珠膏,瞒着她,让她把珍珠膏当作止痒膏涂抹。她对此一无所知,全是我的主意。”

梁姝恍然大悟。所有的人都明白了。白天光恼羞成怒,对着白恩赐狠狠地抽了一耳光:“你害惨我了!害得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啊!”

白天光蹲在地上呼呼痛哭,嘴里不断地骂:“逆子,鬼迷心窍,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来?”

管家将白恩赐绑了起来。梁姝哭了,扑到白恩赐身上拍打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呀?”

“我要将你变成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我成功了。”白恩赐欣慰地说。

梁姝用双手抓自己的脸:“我不要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公孙媚阻止梁姝的自虐:“这是天赐的美貌,你无权毁了它。”

公孙媚抓住梁姝的双手,近距离看她的脸,发自内心地由衷地赞叹:“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少女。洛阳云集了天下美色,现在,即使你在洛阳也是鹤立鸡群!”

陆干也认可公孙媚的话,但大珍珠没了,长叹一声:“只可惜,石崇快经过白州了。我一无所有了。”

白天光无地自容,对陆干说:“老爷,我们承诺过的,我们父子把命卖给你,赔偿你的大珍珠……”

陆干说:“你们的命值多少钱?”

梁姝抬起头来对陆干说:“我愿意赔偿给你。”

陆干说:“你拿什么赔偿?”

梁姝说:“我……我卖掉自己!”

陆干说:“唉……现在,到哪里找买家?况且,你父母也不同意。”

白恩赐说:“此事与她无关,我自己一人承担。”

陆干说:“当初你们父子承诺过的。”

白恩赐说:“我宁死也不会让你卖掉梁姝。”

陆干说:“我自认倒霉了。但我也不能太便宜你们,还是把你们父子官办吧。”

梁姝父母知道女儿在陆府闯下了大祸,匆忙赶来向陆干认罪。数月不见,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女儿变得更加超凡脱俗、美貌超群,十分惊喜,但一想到她无意把陆干的无价之宝一人享用了,不禁羞愧难当,惴惴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白恩赐父子被捆绑在柴房里,有人看管着,等待官差来拿他们法办。梁姝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看到白天光父子,觉得是自家女儿连累了他们,赶紧向他们赔礼道歉。白天光说,此事跟你女儿无关,是我儿子的罪过,你们把女儿带走,所有的罪由我们父子承担。白恩赐很坦然,说能为梁姝而死,死得其所,值得。梁姝父母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干脆坐在柴门外默不作声。

公孙媚带着舞女们做最后一次训练。训练完这一次,舞女们将离开陆府,各奔东西。因为陆府再也养不起她们。

梁姝格外珍惜这一次训练。跳得特别投入,仿佛从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她心里像大海的波涛一样汹涌澎湃。

梁姝明白,陆干是不会让她离开陆府的。因为毕竟是她占用了陆干的珍珠粉。舞伴们用眼神偷偷看她,既羡慕又眼红,更多的是幸灾乐祸:你的胆子怎么那么大呀?你的皮要被剥下来了。

只有公孙媚,一直对梁姝赞美有加,是从心底发出的赞美。现在的梁姝,才是她心目中完美的梁姝。在阳光下,梁姝的身子发出淡绿色的亮光,光彩照人,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公孙媚让舞女们停下来,对她们说:“你们的舞蹈都跳得很好……整个白州,你们都是最好的。我祝愿大家都有一个好的前程。”

梁姝没有停下来。她仍在跳。

公孙媚对她们说:“从此以后,你们不要再叫她梁姝了,在我的心里,她才是绿珠的化身,她的名字应该叫绿珠。”

此刻,梁姝就叫绿珠。虽然有人把这个名字当成了冷嘲热讽。但没有人否认,她确实成了那颗泪滴形珍珠的化身。

官府的人像风一样拍马赶到。陆干在门外迎接,涕泪横流地向官府的捕差控诉他的绝世珍珠被盗和被毁的来龙去脉。捕差明白了,随陆干到柴房,将白天光父子带走。

白恩赐说:“此事跟我父亲没有关系,跟梁姝也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一人所为,不要冤及无辜。”

捕差传令,带梁姝过来询问。

公孙媚领着绿珠来到捕差面前。捕差不禁暗吃一惊:白州竟然有如此绝色美人!

公孙媚说:“此女子现在名叫绿珠,你们官府不能抓她,不能毁了她——她要比那颗珍珠珍贵百倍。”

陆干嘴里嘀咕道:“绿珠……绿珠!”

白恩赐对梁姝喊道:“绿珠!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个名字。”

白天光踹了一脚儿子,斥责道,你成全一个女人,害惨了我们,弄不好我们的命都因此丢了。我们白家从此以后就灭种了。

白恩赐说:“爸,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还给你。”

白天光说:“没有下辈子了……你真是被女人弄迷糊了。”

白恩赐对官差说:“此事跟我爸没有关系,是我一个人干的。我以命抵……”

陆干对白天光说:“当初你许下过诺言,丢失了大珍珠会赔上性命,还要赔上你未来儿媳妇。”

白恩赐说:“我赔上自己的性命还不成吗?”

陆干说:“你的命值什么钱!”

绿珠抢在官差前面,对官差说:“珍珠已经融化在我的身体里了,谁也拿不走了,你们砍了他们父子的头也没有用。要说责任,我也有一半,你们把我也带走吧。”

陆干说:“梁姝——不,绿珠,你确实有责任,你应该赔我……”

绿珠对陆干说:“我父母在此,我恳请父母同意将我卖给你,以此减轻白恩赐的责任。”

公孙媚急忙打断绿珠的话,说:“你不要卖身给他,你的价值比那颗大珍珠大得多……你,包括他们都不知道你现在值多少钱!”

陆干一直对公孙媚有非分之想,几次欲占有她,却遭到极力反抗,即使以万金诱惑也不能让她就范。她心里只有那个叫毛用的画师,只有洛阳。她根本瞧不起土鳖陆干。公孙媚曾经跟绿珠说过,她心里无时不刻地想念着毛用,想念与他一起在洛阳城里看元宵花灯,看护城河上的灯火,漫步在郊外的原野小道,面朝日出和落日写生,穿街过巷品尝美食,更多地看着他画牡丹、画各式人等。公孙媚最喜欢他的人物素描和画像,尤其是画舞蹈中的仕女画得栩栩如生,十分传神。在毛用的言传身教下,公孙媚也学会了人物素描。后来传入洛阳的第一张绿珠画像就出自她的手。虽然画得并不够逼真传神,但已经在洛阳引起轰动。这是后话。

公孙媚本来也是名门望族之后,祖父有战功,曾任洛阳卫将军,后来在门阀争斗中衰败,被流放,贬为平民,从此再也没有翻身。父亲是洛阳著名诗人,但因写诗讽刺皇族堕落,被朝廷禁止他永远不得写诗。不写诗宁愿死,公孙诗人自吊而亡。公孙媚母亲嫁给一个小商人,公孙媚小小年纪便被宫廷舞师选中,送往宫中培养舞蹈,成了一名名不见经传的仕女。她出生在洛阳,长在洛阳,她以为这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洛阳了。她从不愿意离开那里。尤其是跟毛用相爱后,希望即使死也要死在洛阳,跟心爱的人一起死,两具尸体相爱相拥着融化在洛阳的土地里。绿珠对公孙媚的痴情和执着无比感动,又深深同情她。可是,一点也帮不上忙。她多么希望自己拥有足够大的权力特赦她和毛用,让他们相聚。真心相爱者不应该分开。

陆干对公孙媚说:“我可以饶了他们父子,也可以饶了绿珠,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心甘情愿委身于我。”

公孙媚冷笑道:“我可不值那么多钱,你也休想。”

陆干说:“你是一个流放之人,我向来待你不薄,但你竟然顽固不化,如果你离开了陆府,你将成为一个贱妇,颠沛流离,甚至沦落风尘,人尽可夫,下场悲惨。”

公孙媚的心根本不在这里,也根本不把陆干之流放在眼里。但她不愿意得罪陆干,只是淡淡地说:“我心有所属,宁死勿移。”陆干很生气。

众舞女虽然不喜欢陆干,但此时都为公孙媚着急。因为离开了陆府,公孙媚将被下放为农妇。陆干虽然今非昔比,但仍有良田上百亩,有大宅,成为他的小妾至少可以免受当贱妇之苦,甚至可能被贱卖、被污辱。这种例子在白州屡见不鲜。多少从帝都被流放和发配到这里的达官贵人,因为适应不了环境,又放不下架子,无法生存,最终郁郁而终。而女眷属的下场更加悲惨,常常被欺负、污辱。因此,她们很替公孙媚担心。

绿珠对公孙媚是十分感激的。可是,怎么才能帮她呢?

官差要将白天光父子和绿珠带走,此时,陆干府外来了一干人马,有七个人,佩戴玉带,着绸缎做的衣裳,高头大马。看打扮,毫无疑问是一等一的富商。为首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人,脸红红的,既不通报,也不吭声,直闯进陆府。

“这里当家的是谁?”红脸男人问。

陆干不敢怠慢,赶紧迎上去作揖道:“在下陆干,欢迎光临寒舍!”

红脸男人不正眼看陆干,环视了一周,走到绿珠跟前,眼放绿光:“就是你了,跟我们走。”

绿珠退缩几步。陆干明白眼前的这个人霸气逼人,来头不小,惹不起,赔笑脸说:“请问……”

红脸男人指着绿珠对着陆干道:“她是孙秀孙大人要的人。我来带走。”

当红脸男人说出孙秀的名字时,在场的人都发出一阵惊呼。陆干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心里一阵慌乱。连官差们都畏缩地躲闪到一边去了。

倒是白恩赐一副死也不怕的样子,吼道:“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你们要强抢民女?”

红脸男人冷冷地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捆住的白恩赐,问:“你是谁?”

白恩赐说:“我是她的心上人,她也是我的心上人。”

红脸男人阴着脸道:“你玷污过她?”

白恩赐说:“没有,我只是替她擦拭过珍珠粉——天下最大的珍珠……”

红脸男人命令手下的人:“把这个贱民的手剁了!”

几个人上前要剁白恩赐的手。绿珠一声断喝:“你们想干什么!”

红脸男人示意手下人退下,对绿珠作揖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孙秀孙将军的人了。谁敢碰你,我剁了谁!”

绿珠说:“我不认识你们,也不认识什么孙秀,我是梁家的女儿,谁也抢不走我。我不相信你们敢在白州强抢民女。”

红脸男人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绿珠,由衷地说:“想不到你比画像中的你更漂亮……你一定会轰动洛阳城的。”

原来,擅长画像的公孙媚早已经将绿珠的肖像和舞姿图暗中传到洛阳。绿珠的美貌已经在洛阳城引起轰动,大家争相传说,遥远偏僻且默默无闻的白州在洛阳已经成为绿珠的代名词,而白州的人、绿珠和陆干府上的人都浑然不知。只有公孙媚知道,即便在美女如云、汇聚天下姿色的洛阳,绿珠也一定会成为人人争睹的对象,会成为美丽传说。距离产生美,产生幻想,产生冲动,洛阳的男人们蠢蠢欲动。到白州去,见识绿珠。

捷足先登的这伙人,确实是孙秀派来的。

红脸男人对绿珠说:“能被孙大将军看上,是你的福气。这穷乡僻壤的,一路上让我们找得好累,过鬼门关时,有五个兄弟中了瘴气毒死了。找到你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我们还要赶几千里的路回去呢,你赶紧跟我们回洛阳去,好让弟兄们复命领赏。”

绿珠说:“谁答应跟你们去洛阳?我才不去洛阳。”

绿珠的父亲站出来说:“我们家的女儿是不会跟你们去洛阳的。穷乡僻壤的孩子消受不了皇城帝都的福,我们不要荣华富贵,我们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即使干旱歉收,我们也能活下去。”

红脸男人对绿珠父母说:“你女儿已经成为洛阳争相谈论的对象,她不再属于这个穷乡僻壤,她的归宿在洛阳。既然连将军看上了,她就不再属于你们二老,而是属于孙将军。孙将军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他让我们带来了聘金。”

红脸男人命手下给绿珠父母奉上一百两黄金。黄金闪烁着光芒,引起一阵骚动。陆干更是眼睛放亮,脸肉抽动,双手都要发抖了。然而,绿珠父母坚决不受:“我们再穷再难,也不卖女儿!”

绿珠说:“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我已经心有所属。我不认识什么孙将军,我这辈子也不会去洛阳。”

红脸男人脸色有点不好看了。陆干看到黄金,顾不得面子,上前跟红脸男人说,绿珠欠我一百两黄金……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红脸男人说了。

红脸男人说:“你损失了一颗珍珠,我们愿意赔给你一百两黄金,但你必须说服这个女人跟我们去洛阳。”

陆干闻说一百两黄金,内心翻江倒海,垂涎欲滴,但老奸巨猾的他压住兴奋,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这个……让我试试吧。”

红脸男人说:“我们在这里等,到了晌午,我一定要人。”

红脸男人带着手下坐到陆府客厅里,陆干让管家好生伺候。

红脸男人一离开,陆干恢复了神气和威严,对白恩赐说:“你盗窃了我的大珍珠,价值一百两黄金,官差刚才也听到了。盗窃一百两黄金是惊天大盗,杀头十次也不足以抵偿。你们父子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白州官员闻讯赶到。县令姓严,常常光顾陆府,与陆干有些私交。严县令来得正是时候,陆干赶紧请他出谋划策。

官差押着白恩赐父子见严县令。严县令大声斥责他们父子:“你们犯下了滔天大罪,肯定逃不脱严厉惩罚。上月,有个盗贼偷了5两银子,昨天便被宣判绞刑。乱世须用重典,你们碰到刀刃上了。”

白恩赐明知死罪难逃,只是觉得白白连累了父亲,实在是过意不去,突然跪倒在地,给父亲叩了几个响头。然后对严县令说:“要杀要剐,随便。”

绿珠看着白恩赐一副决绝的样子,心里很是难受。公孙媚扶着她,抓紧她的手臂,暗暗给她鼓励和力量。

严县令说:“你年纪轻轻便因盗窃罪而死,实在可惜了。”

陆干对白恩赐说:“为了爱情而死,这是一个好死法,年轻时我也跟你一样有过这样的豪迈,但幸好我没有像你这样,否则我早已经成为一抔黄土,坟头上长满了青草。我一点也不欣赏你这种做法。现在你们必死无疑,但是,还有一个人可以救你。”

陆干看了一眼绿珠。白恩赐明白陆干的心思,对绿珠说:“你不要理我,你不要去洛阳!”

严县令命人将白氏父子押走,被陆干阻止了:“先缓一下,我先跟她谈谈。”

众人散去。陆干把绿珠父母和绿珠领到客厅,他要和他们谈一笔交易。

“如果你愿意跟随他们去洛阳,白恩赐盗窃大珍珠的事既往不咎。白恩赐父子马上可以重获自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你现在救的是两条人命。”陆干对绿珠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但绿珠断然拒绝了他。陆干气急败坏地说:“那你就等着给白恩赐父子收尸吧!”

“即使是死,我也要跟白恩赐死在一起!”绿珠说。

此时,门外有马的嘶鸣。一阵阵黄土尘铺天盖地,从大门鱼贯而入,在陆府引起骚动。陆干意识到,来者阵势很大,赶紧出门去看。

来者果然阵势极大。数十辆马车一眼望不见尽头。当头一辆马车黄盖盖顶,是一乘奢华的轿。陆干见过知州大人的马车和轿,与眼前的相比,简直是寒碜。他哪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呀?来者谁呀?会不会是当今皇上?

陆干有点手足无措。严县令也惊呆了。此时管家在耳边提醒陆干:“应该是……石崇!”

陆干马上明白过来了,和严县令赶紧去迎接。

来者果然是朝廷采访使石崇。

石崇慢条斯理地从轿上下来,环顾四周:“这鬼地方真热!”

陆干毕恭毕敬地赶紧报上姓名。石崇轻蔑地看了一眼陆干,又抬眼看了一眼陆府,摇摇头道:“真是穷乡僻壤。”严县令要跟石崇说话,石崇不搭理他,而对陆干说:“本来我们径直回洛阳了,但听说你府上有一个美女,我便绕了一个大圈子,到你这里看一看。”

严县令不依不饶要跟石崇套近乎,石崇冷看他一眼说:“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商贾,生意人,不是官员,我是来看美女的,不谈公事。”然后让陆干带路,随陆干进门去了。

石崇身材魁梧,气度不凡,威风凛凛,目空一切。他身上穿的是绸缎做的官服,脚上穿的是虎皮做的鞋,官帽上镶嵌着无数珍珠、钻石,阳光下闪闪发亮,富贵逼人。他的随从也是个个锦衣华服,连马车的把手都镶金嵌银。陆干暗暗称叹,果然是天下首富!

石崇点名要见绿珠。陆干面露难色,心里却暗喜。

“我是为绿珠而来的。”石崇冷冷地对陆干说,“你这间寒碜的破屋怎么敢把她藏起来呢!”

石崇手里揣着绿珠的画像。人群中的公孙媚认出来了,那是她画的。石崇的手下粗鲁而霸道,蛮不讲理。陆干无法阻拦,也来不及解释。石崇的到来让陆府显得简陋而寒碜,鱼贯而入的随从一下子将陆府塞满了。随从们鞍前马后,前呼后拥,石崇傲视一切,让陆府上下显得窘迫。陆干和严县令一下子蔫了似的,一左一右跟随石崇,像两个仆人。

石崇一行的降临惊动了方圆数十里。陆府一下子被围观的乡邻堵塞了。他们从没有见过如此奢华的马车和如此浩荡的队伍,队伍中每个人都趾高气扬,又风度翩翩,派头十足。他们争相观看,甚至想登上马车体验一下,但护卫森严,刀剑的寒光灼痛了他们的眼睛。

石崇见到了绿珠。在客厅里。绿珠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的眼睛放出夺目的亮光,把屋里都照亮了。只见绿珠: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颈如蝤蛴,齿如瓠犀,优雅素美,比北方美女美得更细腻,更惊心动魄,更倾城倾国……他甚至突然变得有点害羞、拘谨,手忙脚乱,不知道应该如何对绿珠说第一句话。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绝世美色,天下绿珠。”

没有人听清楚石崇在说什么。在场的随从和陆干、严县令等人面面相觑。但绿珠听清楚了。他说话的气流充满了力量,像一股旋风灌进了她的耳朵,撞击她的心灵。她无力抵抗。她只觉得自己被这个男人看透了,像赤裸裸地站在他的跟前,脸火辣辣的,不敢抬头。公孙媚搀扶着她,看到石崇眼里既有虎狼之悍势,也有绵羊之柔弱。那是一个经历过无数沧桑和风云的男人,一个富甲天下、阅人无数的男人,在绝世美女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他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对绿珠说:“跟我走吧……”

其他的人都听清楚了。但绿珠没有听清楚。她没有回应。所有的目光在看着她,在等待她的回答。但她转身要走了。

石崇抬手果断地对绿珠说:“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他也是对所有人说的。人们发出了羡慕的惊叫。可是绿珠还是要走,她根本对眼前这个人没有兴趣。但公孙媚轻轻拉住了她,给了她一个“等等看”的眼神。绿珠停下来了。

对石崇的开价陆干将信将疑,低声说:“我的一颗大珍珠消融在她身上了……”

石崇轻蔑地瞧了陆干一眼,说:“我赔你十斗珍珠!”

陆干惊喜交加,但不相信。石崇示意手下。才一会工夫,他的手下便呈上一桶精美、硕大的珍珠。看样子,足足有十斗。

“这是波斯最好的珍珠!”石崇说,“本来我是要送给交趾官员的见面礼,现在我替绿珠赔给你。”

陆干情不自禁地去抚摸那些温润的珍珠,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从没见过波斯珍珠,竟然如此漂亮,凭他的经验判断,每一颗都价值连城,不比消融在绿珠身上那颗珍珠差,况且一大堆。珍珠用斗量,也只有石崇了。

“采访使大人,你真的全给我吗?”

石崇淡淡地说:“你拿走吧。如果不够,我再赔你十斗。”

陆干一下子抱着那些珍珠,激动得快哭了,语无伦次地说:“够了,够了,十辈子都够了。”

石崇说:“那绿珠与你两清了吧?”

陆干说:“清了,清了,十辈子的债都清的。”

石崇说:“听说你们抓了盗窃珍珠的人。”

陆干赶紧让官差把白天光父子放了。严县令不敢找碴儿,恭恭敬敬,唯唯诺诺,命令官差将白天光父子放了。

白天光挣脱官差,挤进人群中辨认石崇。白恩赐有点兴奋,跟在父亲的身后,看看他们的救命恩人。

石崇来到绿珠父母的跟前,向他们行了一个大礼。绿珠父母哪见过如此阵势?他们不知所措。陆干对他们说:“你们可以随便提要求。”

绿珠父母面面相觑,估计谁也无法阻挡采访使大人。

“你们两老有什么问题要我帮忙的吗?”石崇说,“一切问题,皇帝能解决的,我也能解决。皇帝不能解决的,我也能。”

面对豪气冲天、口出狂言的石崇,绿珠父亲心想,即使是天下首富也不至于如此张狂吧?若果真有如此本事,不是人间凡人了,不禁嘀咕了一下:“我们乡干旱了三年,今年又要颗粒无收了,请帮我们数万乡亲解决农田灌溉困难。”

绿珠没听清楚父亲说什么,但石崇听到了。

“南流江那么多的水不能白白流进大海,我宣布,为白州修建一座水利工程,解决灌溉问题,让白州百姓从此过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日子。”石崇对严县令说,也是对在场所有的人说的。

“这至少得花十万两银子啊!”严县令说。

“我给你们二十万两银子!把水引到绿珠的家乡,她的家门口。”石崇说。然后对手下说,给县令二十万两银子,三个月后,我们从交趾等国回来验收水利工程。

一阵惊呼雀跃。

石崇把二十万两银票交到严县令的手上:“三个月后,你交给我一个灌溉系统。”

严县令颤抖地接过银票,向石崇保证,举全县之力,马上动工,三个月工程竣工。

石崇又从怀里掏出一万两银票,交给严县令:“灌溉工程还没竣工使用之前,你组织人力肩挑马拉,给绿珠家乡挑水浇庄稼,让那些庄稼死而复生。”

严县令不知道石崇的口袋里到底有多少钱。听说过“富可敌国”,心存疑虑,今日一见,信矣。

众人兴高采烈,奔走相告。然而,绿珠毫不动容。白恩赐凑近她,悄悄地说:“我们走吧。”

绿珠要走。石崇说,我知道,无论我为你做什么,你都不可能一下子接受我。这样吧,我给你三个月时间随我出访南洋,如果三个月后,你接受我,你跟随我回洛阳;如果你不接受我,我断绝非分之想,还你自由之身,我所付出的一切概不追回。如何?

绿珠父母点头表示同意。公孙媚看了看绿珠,替她回答:“行。”绿珠要否定公孙媚,却被她的父母脸色制止。

石崇说:“我是一个商人,讲究信誉。”

突然,有人在人群中冲石崇大声斥责:“你是一个刽子手!抢劫犯!伪君子!披着人皮的狼!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众人大惊。陆干、严县令大惊失色。原来是白天光满脸悲愤,指着石崇咬牙切齿。

石崇愣住了,但很快明白过来,淡定地说:“我可不认识你,而且我刚刚救了你们父子一命,你何故如此血口喷人,泼脏水,扣帽子?”

白天光怒火中烧,积压了多年的仇恨瞬间爆发,斥责道:“石崇,你忘记了吧?十二年前,你在荆州当刺史,本该竭诚为民谋福,为百姓安康服务,但是,你都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白天道貌岸然当着刺史大人,半夜里却是拦路抢劫、谋财害命的土匪,荆州过往客商,你抢的抢,杀的杀,把抢劫来的银两运回洛阳,开地下钱庄,投资珠宝黄金,做黑白两道生意,摇身一变,成为精明商贾,钱财越来越多,终于富甲天下,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正人君子,经世致用的儒商。谁也无法查实你犯过的滔天罪行。有钱能改变一切,黑的变成了白的,坏人变成了好人,钱真是好东西啊,多脏的钱、带血的钱经过水洗就干净了。我本来是一个山西盐商,就因为一次路过荆州时被匪徒抢劫,还差点被杀人灭口,幸好我侥幸逃脱。我去荆州府报官,却是刺史大人你亲自接了我的报案,口口声声说要将劫匪缉拿归案,可是当天夜里我在旅馆里差点被人勒死,是店小二故意打倒了茶壶吓跑了凶手,我才暂且活下来。后来我才从知情人口里知道,匪首竟然是刺史大人石崇!我妻子知道我被劫,倾家荡产,竟气得上吊死了。因为怕你追杀,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从此我带着儿子隐姓埋名,远走高飞,流离失所,从一个殷实之家的老爷、盐老板变成了丧家之犬。十二年了,我们父子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恶气,今日终于见到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奸商狗官!”

石崇的手下几次要阻止白天光不让他说下去,但石崇淡定地说:“让他说完。”

白天光说:“你把我们害得好惨,你的钱,带着血!你的银票,上面有鬼魂在闪动,你罪恶深重,上天会收拾你的……”

众人目瞪口呆,满脸惊疑和畏惧。

石崇环顾四周,然后微笑着平静地说:“诸位,请不要奇怪,这位先生说的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的东西。当然,不止他一个人这样猜疑我、中伤我、怨恨我,把仇恨记到我的头上。天下谣传我当荆州刺史时官匪一家,劫杀过往富商,从此有了本钱,生意越做越大,财富越来越多,官越爬越高,名望越来越隆,但强加在我头上的冤孽越来越多,罪恶越来越大。这样的故事都是胡编乱造,信口雌黄,传播者都是我的仇敌,妒忌我的人,他们生意上、官场上不是我的对手,想通过谣言击败我、打垮我、消灭我。这样的故事,有人信,有人不信,信的人都是落难商人和无能政客,不相信的都是老百姓、穷苦人家。我为老百姓办了那么多的好事善事,救助了那么多苦难的弱者,他们怎么会相信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劫匪?而且,我任荆州刺史期间,兢兢业业,架桥修路,疏浚水利,为民造福,深得民心,我离开荆州时,老百姓还给我送万人伞,哭着送我水路三十里……”

白天光说:“你撒谎,你就是一个劫匪。你抢我的,要统统还给我!”

石崇若无其事地说:“我没有抢你的,你只是见钱眼开,你想讹诈钱财,我不会给你一分钱!像你这种人,在洛阳也有,到处都有!给我泼脏水,但我无所谓,谁也阻止不了我发财的步伐。当然,如果你有能耐,又愿意跟着我干,我会考虑给你机会。但看上去你老了,心里怨恨太多,没有了往前看、向前走的能力。我想给你儿子一个机会。”

白天光说:“无耻之徒!总有一天我会到皇上那里指证你,揭发你,把你送进监狱!”

石崇哈哈大笑道,悉听尊便,告我御状的人估计能排上十几里长的队伍,皇上都听烦腻了,皇上更愿意听我的。因为我是天下首富。我告诉你们,只要你们有钱,皇上也听你们的。如果你像我一样,用十辆马车拉着白花花的银子浩浩荡荡走过洛阳大街,全洛阳城的人都愿意叫你一声爷!

众人齐声附和说,对,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