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白色恋人
一
达尔文进化论有一个核心思想,叫“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意思是,除非你有能力改变环境,否则我们只能被环境改变。胡候从上初中起,就一直觉得这句话太在理了。这就好比上课看小说,有的学生一天看3本都没事,有的学生刚拿出来,就成了班主任的“下酒菜”。这是为啥?说白了,是因为不了解班主任巡视的规律,也就是不了解环境。
对胡候来说,“学习”是他最陌生的环境,他自认为这辈子都适应不了,所以他早早地辍学在家,跟在父亲身后讨生活。胡候家住泗水河岸边。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胡候的父亲倚仗精湛的捕鱼技能,养活了一家三口。然而随着泗水河来往船只越来越多,水质污染已让很多渔民无法生存。
一度没有生活来源的胡候,也曾南下打过几年散工。可外地的饮食和生活习惯,让胡候备受煎熬。“在外地赚的只够吃喝,在家里再不济也能糊口,如此一来,还不如回家。”想通了的胡候,决定返乡创业。回家的路上,他又想起了那句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偌大的泗水河,为何能养活别人,却偏偏把他排挤在外?几年前,是环境将他逼走的,这一次回来,他下定决心要改变环境。
回家的头一年,胡候整天划着父亲的渔舟荡漾在泗水河中,他东瞅瞅西望望,瞎混了一年后,终于瞅到了一个空白的商机:浅水湾。
“浅水湾”对外地人来说,可能很是陌生,而对那些常年漂在河上的渔民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一个地方。以泗水河为例,它的河床呈倒梯形分布,越是靠近岸边,水域越浅。当地的渔民按照深浅,把泗水河分为4个区域:最靠近岸边的叫“近水湾”,辐射范围约在20米;再深一点儿的叫“浅水湾”,辐射范围在30米左右;再往后的分别叫“深水湾”和“中心湾”,这两个区域算是泗水河吃水较深的地方,辐射范围也更大。
我们把泗水河比成公路,“近水湾”就类似于非机动车道,“浅水湾”相当于机动车的应急车道,“深水湾”则是机动车行驶道,“中心湾”应该类似于主干道中间的隔离栏杆。
水的深浅不同,“湾”的用途也不一样。最靠近岸边的“近水湾”,行驶的多是一些小渔船,这种船只构造简单,受不起大风浪,遇到紧急情况极难控制。以泗水河现在的航运能力,若是小渔船驶入“深水湾”,极容易发生事故。这就好比在马路中心穿梭的电瓶车一样,稍有不慎,就会发生车祸。
胡候做过分析,“近水湾”来往的都是小渔船,灵活性大,适合做一些小买卖,比如往大船上送一些饮用水、蔬菜瓜果之类的。
但这种活儿门槛低,花个几百元钱,买个木舟就能干,赚钱少不说,还经常会因激烈的竞争发生矛盾。
“深水湾”和“中心湾”是大型船只的活动区域,一艘大船动辄成百上千万,绝对不是胡候这种贫民家庭负担得起的。相比之下,“浅水湾”区域,就成了胡候最终的选择。
泗水河上来往的船只多以货船为主,因每艘船的承载量不同,装货的时间也各有差异。船只装货自然是要停靠在码头,考虑到安全等诸多因素,码头绝对不是想建就建的,在云汐市泗水河流域,符合政府审批的码头也就那么几个。而来往船只这么多,必定要有个先来后到。当别的船只在装货时,那些空置的货船就只能暂时停在“浅水湾”等候。按照平均每艘货船搭配10个水手来计算,光胡候家附近的流域,每天就有几百人闲在船上无所事事。
胡候有个亲戚做过水手,他没少听亲戚抱怨这个行当。“枯燥无味”成了水手生活的代名词,在船上打牌,几乎是他们唯一的休闲方式。
瞄准了对象,胡候便开始琢磨,用什么方法可以打开水手们的腰包。跑船的水手都是纯爷们儿,胡候认为是个男人都会对“吃喝嫖赌”感兴趣。“嫖赌”犯法,胡候当然不愿意铤而走险,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要从“吃喝”上下功夫。一提到“吃喝”,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南下打工的日子,那时候每天夜里下班,老板都会带着一群员工去路边摊喝啤酒、撸烤串。胡候现在想起那滋啦冒油的肉串,嘴里仍不停地咽口水。
“如果在浅水湾卖烤串,生意会怎么样?”带着这个想法,胡候付诸了行动。他以每天100元的租金租了一艘夜晚闲置的中型渔船,晚上8点,胡候把准备好的家伙什往船上一放,由父亲驾驶船只,他则站在船内支起了烧烤摊。
“啤酒、烤串,通通1元!啤酒、烤串,通通1元!”船头的大喇叭声在“浅水湾”无限循环。
在河上卖烧烤绝对是件稀罕事,喇叭这么一喊,引来了很多水手的围观。
“喂,给我来50串肉,10瓶啤酒!”喇叭吆喝半天,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
胡候将船驶入货船附近,接着他从泡沫塑料箱中拿出肉串架在烤炉上,当肉串烤出香味时,胡候把肉串用牛皮纸小心包好,然后连同啤酒装入事先准备的竹篮中。货船上的水手只要放下绳索,将食材拉上去,就能轻松完成交易。肉串是用竹签穿制,啤酒是从小卖部批发的罐装,所有的东西均不用回收,这样双方都落得自在。
“喂,兄弟,味道怎么样?”收了钱,胡候扯着嗓子问了下意见。
对常吃粗茶淡饭的水手来说,在船上能吃到刚出炉的烤串,绝对是一大幸事。“老板,你这烤串太香了,还有没有?再给我来50串,我这船上十几号兄弟呢!”
“有,有,有,我这就给你烤,另外我多送你10串,外加2瓶啤酒!”
“老板,你真是太会做生意了!多谢,多谢!”船员是个糙汉子,说话的声音又粗又亮,他这一喊,附近船上的水手也开始馋涎欲滴。
“老板,给我来50串!”
“也给我来50串!”
叫喊声此起彼伏,胡候准备的500串肉、100瓶酒,没到一小时便被抢了个精光。
二
回到家后,父子俩兴奋地抱在一起,喜极而泣,200元的成本,一晚上净赚了300元。虽然和大生意比算不了什么,但是这些收入,绝对不是辛苦捕鱼比得了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父子俩首次尝试就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这往后要摸清路子,赚个盆满钵满,肯定不是问题。
吸取了头一天的教训,第二天父子俩把售卖的烤串、啤酒增加了两倍,同时又加入了水果、饮料来满足不同口味的人群。结果千算万算,第二天所有的食材,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抢购一空。
接连做了一个月,卖烧烤的劳动强度远远超出了两人的预期,要想做大,必须增加人手。在水上做生意不像在陆地,船上的空间就那么一点儿大,招人就意味着要换艘大船。在这个节骨眼上,胡候和父亲起了分歧。父亲认为,现在的生意火爆,不代表以后生意就好,他认为维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而胡候的观点恰恰和父亲相反,他认为,“河上烧烤”的生意太好模仿,既然他们能干,那别家也能干,到最后势必会像“近水湾”的小渔船那样,形成恶性竞争。所以他要提前在“浅水湾”形成自己的竞争力,让这里的水手只认“胡氏烧烤”的招牌。要做到这样,必须扩大经营,广招贤才,定制大船。胡候算过一笔账,要做到这几点,起步投资最低在50万以上,而从哪里弄到这笔钱,成了胡候迈不过去的坎儿。
胡候的母亲在得知父子俩的分歧后,只和丈夫说了一句话:“咱家就一个儿子,不管多难,也不能绊了孩子的脚,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绝对相信儿子的眼光。”
胡候父亲听完此话后,茅塞顿开,第二天就张罗着把家里的房产、土地全部抵押了出去,胡候又托朋友借了点儿小额贷款,总算凑齐了第一笔启动资金。
一个月后,一艘装有4个烧烤炉、多个卤菜柜的定制烧烤船正式下水运营。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在多人经营的情况下,胡候的烧烤船基本满足了附近水域的食客需求。胡候赚到钱后,并没有想着偿还贷款,而是选择再次投资,购买多艘充气艇,送货上船。经过半年多的经营,码头附近的船只上,几乎都贴满了“胡氏熟食”的广告。大规模的经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效仿者只能知难而退。
胡候用了两年的时间,最终成为“浅水湾”熟食界的霸主,经营范围也从烧烤扩展到卤菜、小海鲜、炸鸡等重口味小吃。
几年后,赚得盆满钵满的胡候,又瞅准时机,在“浅水湾”开了第一家综合性的河上超市,这一举动,基本将“近水湾”的小商贩逼上绝路。
超市开业之前,胡候的父亲曾劝过他,做事不要做绝,给附近乡亲一点儿活路,但胡候却丝毫没有听进去半句。他始终将“适者生存”四个字奉为人生的导向标,如果那些小商船没有能力改变环境,那就要学着适应环境。
当河上超市开业时,胡候在各个码头贴了招聘广告,以每趟5元的价格,雇用小船运送货物,多劳多得,愿意应聘的渔船,需缴纳1000元押金作为管理费用,不经营时可全额退还。
这招一出,就连胡候的生意伙伴都觉得他是一个经商奇才。河上超市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运货,他先是花钱把“近水湾”的生意抢了个精光,接着在小商贩走投无路时放出“一勺汤”,那些饥肠辘辘的船夫,自然是感恩戴德、纷至沓来。
有了押金,被“套牢”的船夫只能给胡候打工。这解决了运输的大难题,胡候最终坐稳了“浅水湾”的第一把交椅。多种经营方式并存,让胡候的现金越聚越多。只做餐饮,已完全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渐渐地,他开始把心思往“擦边球”上靠。
外出跑船的水手,大多都背井离乡,深夜的难言之隐,胡候是深有体会的。饥渴之时,躲在卫生间里“左手换右手”是唯一的解决途径。可船上的卫生间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很多时候压根儿施展不开“拳脚”。
胡候看到了其中的巨大商机,于是泗水河第一家河上影院挂牌营业。影院是用一艘小型货船改造而成,一共30个房间,每间房配置一台液晶电视及一张双人沙发。电视里可供选择的电影很多,特殊电影需要加钱索要密码。封闭的环境,劲爆的影片,让很多水手趋之若鹜。有一位跑“影院专线”的船夫这样形容过影院船的火爆程度,他说:“自从影院船营业以来,我每天都要换一副船桨!”
多了不说,胡候的影院船每天最少可以给他带来3000元的纯利润,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为了满足更多人的需求,胡候又接连改造了3艘小型货船。
以前胡候干的是正道,没人指指点点,可现在影院船打的是“擦边球”,所以经常遭到举报。屡次碰壁后,胡候不得不收敛锋芒,把影院船驶到那些偏僻的水域。
胡候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个举动,他竟然遇到了泗水河有史以来的第一大案。
那天艳阳高照,胡候像往常一样乘坐快艇去影院船上结算,可就在登船的那一刻,30米外的水域突然发出巨响,一艘货船随之剧烈燃烧。
“我×,什么情况?”
“怎么了?怎么了?”
“是不是在拍电影?”
从包间闻讯走出来的客人,纷纷站在甲板上观望。
“怕是出事故了!”胡候叫来了船上的工作人员,“附近只有咱们这一艘船,不能见死不救,船体已经倾斜,小赵赶快打电话联系拖船,剩下的人拿家伙去救火!”
虽然胡候现在有钱了,但是他也是穷苦出身,危难时刻显身手的精神,是打娘胎里带的。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手下的员工自然也是唯他马首是瞻。来船上消遣的大多是熟悉水性的水手,“天下水手是一家”,他们也不会见死不救。于是一支由30多人组成的救援队,在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好在火势不大,船上的明火很快被控制。只是看到舱内的3具尸体时,众人噤若寒蝉。
三
早上8点,我刚把共享单车停在单位院子里,便听见胖磊站在2楼的走廊上大呼小叫。
“磊哥,什么情况?是不是股票又跌了?”我昂着头冲楼上喊道。
胖磊探出头来:“我就那点儿私房钱,你小子能不能盼我点儿好?对了,别磨叽了,赶紧上楼拿装备,就差你了!”
“出现场?什么案子?”
“泗水河双流‘浅水湾’水域一艘船发生爆炸,3人死亡,具体原因不明。”
“船只爆炸?会不会是意外?”
“谁知道呢,不过船烧的都是柴油,就算是爆炸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威力,一次炸死3个人是不是有点儿夸张了?”
正说着,明哥已穿好制服走下楼,说:“别聊了,抓紧时间!”
“给我5分钟,马上好!”
爆炸现场在泗水河双流“浅水湾”水域,“双流”是码头的简称,那里曾是泗水河最早建立的一批原木码头,后因非法采沙导致水土流失,双流码头从那时起便被泗水河吞没。
河上来往船只多以货船为主,没了码头,自然就无法卸货,再加上双流码头偏僻的地理位置,所以平时很少有人会将船停在那个地方。
“鬼地方太偏,前面没路了。”胖磊将车停在了港口。
明哥透过车窗看了一眼远处那艘已被拖进“近水湾”的爆炸船,他说:“船体大小超过一般的中型货船,这种船吨数较大,在‘近水湾’停靠很容易下陷,我们要抓紧点儿时间。”明哥头偏向我:“小龙,你去喊艘船,我们乘船过去。”
货船爆炸一事,在泗水河上传得沸沸扬扬,划船赶去围观的人也不在少数,可遗憾的是,事故船附近有水警封锁,要想近距离观察绝非易事。人都有强烈的窥视欲望,当我在港口喊着“有谁能载我们过去”时,竟然有十来位船夫争先恐后地跑上岸,又是提箱子,又是扛设备。
胖磊看着那几十公斤的器材被多人吆喝着抬上船时,差点儿被感动得涕泪交流:“警民鱼水情,警民鱼水情啊,谢谢各位,谢谢各位!”
“我看你就是懒!”老贤擦肩而过的一句话让胖磊收起哭相。“哎,贤哥,话可不能这么说,看看这‘警民一家亲’的画面,多好!我是给各位兄台提供了一个警民和谐共处的机会。”
老贤白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事发现场看似很近,实际上却有近半个小时的航程,随着距离逐渐缩短,原本看起来没有多大的爆炸船,在我们面前像是被吹起来的气球,越来越大。
“冷主任!这里!”水上派出所的老赵站在快艇上向我们招手。
明哥挥手示意,船夫把船停在了老赵划定的区域,说:“老乡辛苦,把设备放上岸,你们就可以回去了。”船夫嘴里喊着“不要,不要”,双手还是控制不住地接过了明哥递过去的300元钱。
趁着分钱的空当,船夫们纷纷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爆炸船,见没有什么“八卦”可挖后,只能败兴而归。
民警老赵见四下无人,招呼我们来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从他的表情中,我们已经嗅到了不安。
“我已经通知了刑警队那边,正在赶来的路上。”
明哥眉心一紧:“已经判定是命案了?”
“是不是命案我不清楚,但我们发现了这个。”老赵说着,打开了手上的黑色塑料袋。
“这个是……54式手枪?”胖磊惊呼。
老赵点点头:“一共死亡3人,均为男性,每人身上各有一支,弹匣全部满容。”
枪弹是痕迹学研究的领域,我对各种枪支的外观和性能也是了如指掌,我从老赵手中接过枪支,仔细观察后断定:“没有枪号,但感觉不是市面上普通的仿造枪支,具体情况还要检验后才知道。”
我说完后,明哥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老赵说:“枪的事情可以暂时放一放,现在人已经炸死,老赵,你还有什么顾虑?”
“是这样的,冷主任,我觉得这艘船有问题。”
“哦?这从何说起?”
老赵回望一眼说:“我在水上派出所干了几十年,对泗水河上来往船只的构造并不陌生,可这艘爆炸船的布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从外表看,它是一艘普通的货船,可进入船舱后我才发现,整个船体都是用最昂贵的合金钢打造,甲板上的船屋用的是耐压隔热板搭建,1平方米要1000多元,我还在爆炸残留物中发现了大量的太阳能电池板,这种电池板我也见人安装过,价格相当昂贵。”
“第一时间发现爆炸船的人叫胡候,是泗水河上最有名的商人。据他说,这一套电池板要装下来,没个三四十万搞不定。虽说这艘船的内饰、装配都相当豪华,可船的外观却刻意做了伪装,船体油漆做旧,船屋表面粘贴废木板等。”
“伪装船只……3名死者身上又发现制式枪支……”胖磊仔细品味着其中的深意。
“不光如此。”老赵接着说,“双流码头这个地方很偏僻,平时很少有船在这里停靠,爆炸船为什么停在这里也是个谜。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有必要通知一下刑警队。”
“看来这起爆炸案背后还有我们没掌握的情况。”明哥转而又问,“截至目前有几个人登船?”
“有十几个,最先登船的是报案人胡候和他的员工,他们的指纹和鞋印样本,我让所里的同事采集了。”
明哥接着问:“报案人发现时是什么情况?”
“胡候在泗水河上开了几艘‘影院船’,其中一艘刚好就停靠在爆炸船附近。据他说,他是早上来收钱时听到了爆炸声,接着便和员工、客人上前救火,爆炸的确切时间是早上8点前后。”
“在此期间,有没有外人接触过这艘船?”
“没有。”
“爆炸结束后,有没有人从船上逃离?”
“这个我也问了,而且船舱我也进去过,整艘船上一共就只有3个人,全部被炸死。”
“行,大致我们已经了解。国贤。”
“明哥你说。”
“现场物证量巨大,联系分县局技术科,尽量多叫些技术员来搭把手。”
“好,我这就联系。”
四
现场勘查准备工作刚开始,一艘载着叶茜和徐大队的快艇也随之上了事发船,在把案情简单交代后,叶茜加入了勘查队伍。
对一般的爆炸案来说,我们最先要确定的就是炸点的位置。所谓炸点,就是爆炸物最先爆炸的地方。它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爆炸物放置点和爆炸物爆炸点。前者多为一些静置的爆炸物,例如定时炸弹、遥控爆炸装置等;而后者多针对的是移动爆炸物,常见的有手雷、火箭弹等。但不管爆炸物的状态如何,我们以炸点为圆心向外扩散,必然可以找到爆炸装置的残留物。
本案和普通爆炸案不同的是,中心炸点在船舱内,而且发生爆炸时船停在河中,这样势必会导致大量爆炸残留物因冲击力落入水中,若是因此缺少了关键物证,那给案件侦办带来的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
可担心也没有什么用,有时办案就像赌博,要是运气好,发现一个关键物证,就能给案件带来转机,若是点儿背,连续侦办一年没有头绪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经测量,爆炸船长约23.5米,宽约6米,高约5.5米,船只主体相对完好,建在甲板上的房屋损毁严重,爆炸伴有起火现象。因船屋外贴有木板等助燃物,船屋墙体被焚烧得相当严重。好在3具尸体在爆炸后被及时拖出,否则也免不了被烧成焦炭。
在拖船的帮助下,爆炸船在“近水湾”平稳停靠,我们顺着临时搭建的绳梯来到了甲板的位置。
值得庆幸的是,这艘船并没有像普通船那样使用木质甲板,巨大的爆炸力无法破坏甲板的钢铸结构,这使得船屋下的船舱得以完好保存。
虽然船屋受损严重,但是好在房子的根基位置还保留完好。我们根据一些残垣断壁,勾画出了船屋原先的模样。
船屋自西向东分别为驾驶舱、休息舱以及厨卫区。3个区域间均安装有厚重的金属门,每扇门上装有一个透光的圆形玻璃,玻璃上方还挖了一个带盖的通风口,该款式的舱门是行船的标准配置。
胖磊放下相机说:“贤哥,看来也只有休息舱损毁严重一些,驾驶舱和厨卫区都相对完整。”
爆炸是一个释放能量的过程,爆炸发生时,很多物证也会随之被破坏。勘查这类现场时,负责理化检验的老贤最有话语权,所以在现场发现任何疑问,我们都是第一时间征求老贤的意见。不过老贤是个闷葫芦,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慢半拍,他没有着急回答胖磊,而是站在休息舱内一圈一圈地环顾。
几分钟后,他蹲下身子,将多个区域的燃烧残留物夹起观察,随后他说道:“休息舱长约15.6米,宽5.2米,高2.7米,以船头向西为坐标,休息舱靠北墙曾摆放了一张呈‘7’形的皮质沙发,沙发西侧有一台挂在墙壁上的液晶电视,紧挨着沙发的是一张木质茶几。”
“靠南墙则摆放了3张木床,床头向南,床的规格为1.2米乘2米,每张床标配一个木质衣柜。从床的数量上看,休息舱内日常起居的只有3个人。”
“刚才焦磊说的我也注意到了,驾驶舱和厨卫区几乎没有损毁,而用于隔开两个区域的舱门却严重变形,由此可见,爆炸的中心点就在休息舱内。”老贤说完走到厨卫区,指着地上一个倒放的煤气罐说道,“这种是最常见的15公斤液化石油气,气阀位置没有连接软管,罐体有大量的灰尘附着,阀门呈拧开状,罐内液化石油气全部放出。罐体是蓝色油漆喷涂,舱门内侧也有相同颜色的油漆片,如此就显而易见了,案发前煤气罐应该是放在休息舱内。”
叶茜问:“国贤老师,难道是煤气泄漏导致的爆炸?”
五
老贤眉头紧锁,几步又折回了休息舱。“可能没这么简单。沙发附近损毁严重,那里应该就是炸点的位置。驾驶舱和厨卫区保存完好,说明爆炸的威力并不是很大。个人认为这是一起由气体引发的爆炸,叶茜推断得没错,引爆物就是液化石油气。”
“但液化石油气爆炸有三个必要条件:第一,气体密度要达到一定的数值;第二,必须在密闭的空间内;第三,要遇明火。”
“别的咱们暂且不考虑,我们先来看第二条。刚才我在观察舱门时发现了一个细节,两扇舱门的通风口均被拧死,显然是有人要故意制造密闭的环境。被抬出的3具尸体衣着完整,并没有入睡的迹象,他们之所以被炸死,是因为他们生前都坐在炸点附近,也就是沙发上。”
“煤气罐是被人故意从灶台上拔掉放进休息舱的。如果我猜得没错,整个爆炸过程应该是有人将煤气罐拿进休息舱,随后将舱门封死,然后在密闭的环境中拧开煤气罐,最后点燃明火引发爆炸。”
听到这里,我的眉头逐渐舒展。“爆炸是一瞬间的事,贤哥,按照你的分析,点燃明火的是3名死者中的某个人?”
老贤认可了我的推论:“煤气罐在释放液化石油气时,会发出‘刺刺’的声响,就算是熟睡也会被吵醒;爆炸时3人正坐在沙发上,他们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反应。”
叶茜问:“国贤老师,他们会不会是煤气中毒昏迷了?”
“煤气的主要成分是一氧化碳,一氧化碳会与身体内的血红蛋白结合,形成碳氧血红蛋白,使血红蛋白丧失携氧的能力和作用,造成组织窒息。吸入过量的煤气,会导致人昏迷;但家用煤气罐中装入的是液化石油气,它是炼制石油时得到的副产品,由碳氢化合物混合而成。主要成分是丙烷(C3H8)、丙烯(C3H6)、丁烷(C4H10)和丁烯(C4H8)。液化石油气在常温下呈气体状态,在高压煤气罐中则呈液体状态,吸入液化石油气不会导致人昏迷。”
胖磊附和道:“3名死者要是都处于昏迷状态,在封闭的环境下,明火是谁点的?爆炸是瞬间发生的事,若是真有第4个人,那他也绝对跑不掉。报案人胡候的笔录我看了,爆炸刚一发生他就带着员工开始施救,除了3名死者,他并没有发现第4个人。也就是说,这起案件就算是命案,那嫌疑人也一并被炸上天了,我觉得咱们把船上的物证归拢归拢,回去就能写结案报告了。”
“磊哥,问你个事。”我说。
“啥?”
“是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来着?”
“别问了,就你这倒霉样子,哪只眼跳都是跳灾!”
我捂着胸口说:“实不相瞒,我这心里慌得很,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你能不能别乌鸦嘴?”
“这是第六感,至今没失误过。”
就在我和胖磊插科打诨之际,叶茜跟在老贤身后走进驾驶舱。
叶茜:“国贤老师,地上有一个暗门,可以拉开。”
“嗯,走,下去看看。”
叶茜用力将圆形的铁板门拉起,一截焊接的金属楼梯延伸到船舱底部。叶茜刚想抬脚,被老贤一把拦住:“别急,我先做个氧气实验。”
只见老贤点燃一枚酒精棉球扔进船舱,当看见棉球在舱底剧烈燃烧时,老贤这才放心地点头示意:“氧气充足,可以下去。”
“铛铛铛……”金属板的碰撞声在船舱内引起共鸣。叠加的振幅,让我们的耳朵备受煎熬。
就在我们刚进入舱底时,一股难闻的试剂气味让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爆炸破坏了船体的电路,船舱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在警用手电的帮助下,我们勉强看清了舱内的摆设。
“这里怎么搞得跟化学实验室似的。”胖磊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
“小龙,你看那里!”老贤高喊一声,着实把我们吓了一跳。
顺着老贤的指引,我几步走到了跟前。“贤哥,这是什么?”
“还记得去年的毒品杀人案吗?”
“就是那起过量注射毒品致人死亡的案件?”
“对,当时是通过一台高分子研磨机找到的贩毒上线,现在我们眼前的这台机器,就是高分子研磨机。”
胖磊凑近仔细瞧了瞧,说:“这个长得跟咖啡机似的玩意儿,就是那种能把玻璃研磨成微粒的机器?”
“对。”老贤拿出一张卡纸使劲儿刮擦桌面上的白色粉末,他说,“在毒品中掺入玻璃粉,吸入鼻腔后,毛细血管被破坏,让吸毒者在短时间内产生强烈的致幻反应,这也是贩毒行当常见的掺假方法。3名死者身上均携带枪支,现在我们又发现了高分子研磨机,我怀疑这艘船极有可能是一个小型毒品加工厂。”
老贤说完,将刮出的白色粉末放入蒸馏水,接着他用吸管吸入少量,分别滴入了吗啡、甲基安非他明、氯胺酮、四氢大麻酚酸、亚甲二氧基甲基安非他明5种试剂中,这些试剂可测出市面上常见的海洛因、冰毒、K粉、大麻、摇头丸5种毒品。
几分钟后,混入白色粉末的液体,经吗啡试剂检验呈阳性,事实证明老贤推测得没错,这艘船果真是一个加工海洛因的小型工厂。
“贤哥,你说炸船的原因,会不会是黑吃黑?”胖磊开始脑补电影中刺激的画面。
“我觉得不排除这个可能,俗话说,‘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一定是内部出现了纷争。”我也跟着附和。
老贤没有搭腔,倒是叶茜弱弱地说了一句:“如果是这样,点煤气罐干吗,直接用枪不就完了?”
六
“现在有三个问题解释不通。”明哥在听完老贤的汇报后,亲自登船提出了疑问,“第一个问题,死者的伤口。3具尸体炸伤最为严重的是面部,手脚均完好无损。要想形成这种伤,需要3个人距离炸点位置很近,且要处于坐立姿态。”明哥说着,用脚在地面用力踩踏,当他的脚踩在沙发附近时,皮鞋底有了明显的弯曲,“地板有凹陷,附近1米范围内损毁严重,我所站的位置就是炸点。从地面的燃烧残留物来看,炸点处曾摆放的是茶几。爆炸前,3名死者是坐在沙发上,面向茶几的。”
“国贤刚才说,液化石油气爆炸需达到三个条件:相对浓度,密闭空间以及明火。前两点暂且不表,但‘明火’到底是什么,却无法解释。通常情况下,室内明火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电路火源;第二种,点火工具火源。茶几上不可能走电路,排除第一种可能;可如果是后者,利用点火工具,那3人中,必定有人的手部会被炸伤,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难不成真有第4个人在场?”我问。
明哥摇摇头:“气体爆炸是一瞬间的事情,如果是第4个人点的火,那他自己也跑不掉。”
胖磊:“难道是我们不知道的高明手段?”
胖磊的假设,被老贤反驳:“这可是个密闭的空间,火源不可能从外界进入,而且爆炸的速度极快,若有第4个人,除非是神仙转世。”
胖磊:“也就是说,爆炸发生时,除了3名死者,绝对不可能有第4个人在场?”
老贤不置可否:“理论上是这个样子。”
胖磊一拍巴掌:“妥了,可以结案了。反正3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咱们也不用管他们到底是黑吃黑还是怎么样,这些人贩毒,被炸死也是自作自受。接下来案子交给禁毒大队,齐活!”
明哥表情严肃:“我觉得本案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接下来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是3个人的衣着。虽然3个人的衣物都有不同程度的烧毁,但从衣物的残留还是可以辨识出衣服种类的。1号男尸,上身穿一件花色长袖衬衫,内衬黑色背心,下身是一条破洞牛仔裤,脚穿塑料人字拖;2号男尸,身穿成套蓝色工装服,脚穿黑色胶鞋;3号男尸,上身西装衬衫,下身西装裤,左手戴一块价值10万元的浪琴男士手表,脚穿棕色皮鞋。从这3个人的衣着打扮来看,根本不像是自杀该有的模样。”
“最后是爆炸动机。舱门的通风口全被拧死,煤气罐是有人故意拿进休息舱的。从这两点来看,舱内的人似乎已经做好了引爆的准备,如果不存在第4个人,那这3个人自杀的动机是什么?国贤推断,这艘船是一个毒品加工点,但我们并没有在这里起获任何毒品,加工好的毒品去哪里了?是人都惜命,如果这3个人连命都能豁出去,这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又是什么?”
本来还很乐观的我们,被明哥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这起案件一定要引起足够的重视。”明哥接着说,“有三件事要去办。首先,联系禁毒大队,看看他们是否掌握这艘船的情况。其次,组织分县局技术室的所有技术员,以平方厘米为单位,分离船上的所有爆炸残留物。最后,等国贤安排妥当,我们一起去殡仪馆,对3具尸体进行法医解剖。”
七
下午2点,尸体被送到了殡仪馆西南侧的解剖中心,当3名死者被平放在解剖床上时,明哥又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疑点。
“3个人的致命伤均为爆炸引起的颅腔出血,其中1号和3号尸体的口、鼻、眼以及面部肌肉完全撕裂,基本无法辨别长相;2号男尸除口、鼻完全撕裂外,面部其他部位相对完整。这么看来,爆炸是在1号和3号面前发生的,2号距离稍远一些。令我感到奇怪的是,3个人的袖子外侧都没有受到任何爆炸的影响,这有些说不通。”
明哥话音一落,我立刻翻开了3个人的衣袖,结果和他说的一样,3个人的袖口很干净,干净得甚至连火星都没有迸溅到。这个发现,让整个案情发生巨大的转变。为何这么说?这还要从人的应激反应说起。
当我们突然受到有害刺激时,身体的下丘脑会释放出肾上腺皮质激素,肾上腺皮质激素浓度增加时,糖皮质激素也会大量分泌,在多种激素的刺激下,人体会产生相应的反应。如尖叫、奔跑、反抗等;而当我们面临无法逆转的危险时,我们的大脑会在一瞬间发出指令,做出双手保护头部的动作,这也是一种本能反应。
液化石油气遇明火会瞬间爆炸,假如爆炸时3个人有应激反应,那爆炸产生的火焰,最先灼烧的必定会是3个人的衣袖外侧,而案件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也就是说,在爆炸发生时,3个人连应激反应都已丧失。再结合3个人面部炸毁如此严重的情况,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爆炸时,3个人并非处于意识清醒的状态。如果是这样,问题又接踵而来,3名死者都没有意识,室内的明火又是谁点燃的?
解剖室内都是这行的“老司机”,很多事情不需要说透,大家都心知肚明,从所有人严肃的表情看,本案已开始偏离轨道,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法医解剖依照程序进行,明哥将死者的衣物脱去,开始观察尸表。
“3具尸体除爆炸伤外,无明显外伤。尸表无明显尸斑,爆炸伤口有大量血迹粘连,尸僵刚刚形成,大小便尚未失禁,尸体眼角膜混浊度不高。种种尸体现象证明,爆炸发生时,3人还有生命体征;确切地说,他们是被炸死的。”
我说道:“被炸死,却没有应激反应,那只有一种可能,爆炸时3个人处于昏迷状态。”
明哥看向老贤:“死者的胃内容物要重点化验。”
老贤:“明白。”
明哥继续分析:“1号尸体,35岁左右,身穿花衬衫牛仔裤,手掌指节老茧较厚,他应该在船上负责掌舵;2号尸体,40岁上下,身穿全棉工装服,老茧集中在指尖,常做手工活儿,他负责加工毒品的可能性很大;3号尸体,45岁左右,衣着讲究,3个人中他的年纪最大,应该是3个人的头领。咦,这个是……”
明哥从老贤手中接过放大镜,对准了2号尸体右眼的位置,在凸透镜的帮助下,死者右眼框内的一圈红肿变得相当明显。“如果是眼眶外侧还好理解,眼眶内侧为什么会出现红肿?”
“哦,这个我可能知道一点儿。”老贤说,“我们在船舱内发现了高分子研磨机,这种机器主要的用途就是研磨玻璃粉末,但研磨出来的粉末并非都能使用,有时需要人工筛选出大小不符合的玻璃碎片,很多毒品加工者都会用一种眼戴式放大镜,这种放大镜宝石商人用得较多,长时间佩戴,会造成眼眶红肿。”
明哥突然眼前一亮:“眼戴式放大镜?现场有没有发现这种东西?”
老贤摇摇头:“这个东西很小,不容易被发现。”
“现在就打电话给负责分离物证的技术员,让他们在现场一定要仔细搜索可能是眼戴式放大镜的碎片。”
八
在分县局法医的帮助下,尸体解剖很快结束,老贤也在第一时间内将死者的胃内容物送到了检验室。
为了确定案件性质,我们临时开了一次小会,叶茜应邀参加。
叶茜:“冷主任,禁毒大队那边已经联系过了,他们并不掌握这艘船的情况,现在3名死者身份不详。”
明哥:“干着贩毒勾当的人,绝对不会那么轻易暴露自己,刑警队没调查出线索也在意料之中。法医解剖除了确定死因、死者大致年龄等基本信息外,暂时没有头绪。焦磊,你那边呢?”
“没情况。”
“小龙和国贤,你们两个谁先来?”
“我先来吧。”我自告奋勇,“爆炸船上的物证还没有分离完全,我暂时只把3支手枪做了检验。通过枪体分离,3支手枪为同一品牌,全重0.85公斤,枪宽30毫米,枪高128.5毫米,口径7.62毫米,弹匣容量8发,有效射程50米,弹头初始速度每秒420米至440米,最大射速每分钟30发;这些数据和国产的54式手枪基本吻合,原先我还猜测这些是不是军用手枪,但仔细观察枪支内部构造后我发现,3支手枪极有可能是黑市上最畅销的‘HL大黑星’。”
九
叶茜:“‘HL大黑星’?那是什么枪?”
在我们这些人中,叶茜算是个用枪高手,就连她都没听说过,想必其他人肯定也是一头雾水。因为枪弹是痕迹检验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所以我对枪械的理论知识一点儿都不陌生。我解释道:“国内有一个十分有名的枪械黑市,位于HL县,那里被枪贩子称为‘黑枪三角区’。相传民国时期,青海军阀马步芳的军械师全是HL人,新中国成立后这些军械师被遣散回家,他们便把造枪手艺传承给下一代,所以HL很多人都会造枪。那个地方的造枪高手,只需要一根有膛线的钢管,就能造出杀伤力巨大的仿54式手枪。因为技艺精湛,‘HL造’在枪械黑市也算是一个品牌。54式手枪在有效的射程内穿透力极强,在黑市上需求量很大。有了稳定的销售渠道,久而久之,HL的一些造枪高手便把制作仿54式当成了主业。”
“我们国家生产的77式手枪和54式手枪的枪柄上均印有黑色五角星,77式手枪个头小,被枪贩子称为‘黑星手枪’或‘小黑星’,54式个头稍大,又被称为‘大黑星’。”
“‘HL大黑星’除了做工精湛外,其枪身和枪柄没有任何标记,但为了区分,造枪者会在枪支的套筒内打上4个数字,是HL县的行政区号。”
叶茜问:“既然知道了枪支来源,是否能查到线索?”
“‘HL大黑星’在市面上极为常见,我们发现的这3支枪,枪膛磨损程度不一,说明每把枪使用时限不同,我怀疑这3支枪可能不止经过一个人的手。”
叶茜:“多次转卖?”
“不排除这种可能。”
见我已经合上笔记本,明哥看向老贤:“国贤,你收尾。”
老贤面色凝重:“我这边主要是胃内容物的检验。经分离,3名死者胃内食糜消化不明显,爆炸发生前,三人刚进食过。”
“分离胃内容物,得出食材种类有:卤牛肉、卤猪耳、烤五花肉、烤鱼、烤腰子等。除此之外,3人吃饭时均饮用了白酒,血液中酒精浓度每百毫升小于80毫克,并非处于醉酒状态。”
胖磊问:“没有醉酒?又没有应激反应,这是怎么回事?”
老贤拿出一份报告,不紧不慢地解释:“3人在爆炸前绝对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因为我在食糜中检出了三唑仑的成分。它是一种强烈的麻醉药品,口服后可以迅速使人昏迷晕倒,见效迅速,药效比普通安定强45到100倍。0.75毫克的三唑仑,能让人在10分钟内快速昏迷,昏迷时间可达四至六个小时。药品易溶于水及各种饮料,也可伴随酒类共同服用。经分析,3名死者服用的三唑仑溶于白酒之中,其浓度足可以让3个人昏迷24小时以上。”
“老贤,照你这么说,爆炸发生时,3个人一直昏睡在沙发上?那火是谁点的?”胖磊问。
明哥:“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我刚才联系了分局技术室的胡主任,他在爆炸残留物中找到了一个金属圆筒,直径3厘米,虽然圆筒中的玻璃镜片被炸碎,但从它的外观基本可以认定,它就是国贤所说的眼戴式放大镜。”
“我们看2号死者的着装,他身穿棉质工装服,显然,吃饭时他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眼戴式放大镜作为他随身携带的物品,在吃饭时被放置在茶几上也解释得通。
“胡候提供的报案材料写得很清楚,爆炸发生在早上8点左右,那个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云汐市上空有充足的光照。”
“眼戴式放大镜的中间区域有一块小的凸透镜。而凸透镜有聚光的作用,当外界的光线射入,经凸透镜聚光,很容易点燃茶几上的物品,如此一来便可引爆液化石油气。”
“还能这样?”叶茜惊呼。
胖磊一拍桌子:“这3个人作恶多端,看来老天都要收了他们!”
“死者体内检出了三唑仑,他们不会傻到自己给自己下药,也就是说,本案还有第4个人?”我抓住了重点。
明哥:“对,而且这个人的主要目的就是要置3个人于死地。”
我有些疑惑:“既然嫌疑人的动机是杀人,那他的作案方式怎么会这么匪夷所思?”
“其实也不难理解。”老贤解释道,“由于新闻的误导,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液化石油气和煤气是一回事,我猜测,嫌疑人主观目的是先将3个人迷晕,再用液化石油气将他们毒杀,谁知液化石油气没起作用,反而是意外发生的爆炸将几人置于死地。”
十
案件定性后,命案现场勘查机制重新启动,整艘爆炸船的取证和检验工作持续了4天。为了查清死者的身份和具体犯罪行为,明哥将3个人的头部割下,经处理后,送往刑警学院进行颅骨复原。
所有线索在6天以后汇集,本案第一次正式的案件碰头会由明哥主持召开。
明哥:“叶茜,死者的身份调查得怎么样?”
“基本查清楚了。”叶茜拿出几份问话笔录,“我们将颅骨复原出的照片交给禁毒大队,经知情者辨认,这3个人为拜把兄弟,大名不详,只知道绰号。1号死者,绰号‘烟杆’,在3个人中排行老小。2号死者,绰号‘大圣’,他是一个制毒行家。3号死者绰号‘道北’,是3个人的老大。他们三个在云汐市专门供应‘吸货’,也就是烤制的海洛因。禁毒大队那边早就把3个人列为头号追查对象,但无奈的是,这3个人在贩毒圈中,只有少数被抓的大毒枭才见过几面,其他的马仔只是听过他们的外号。据说‘大圣’的制毒手艺极高,他们的货在圈里很好卖,几乎是供不应求。禁毒大队也曾查实过一些线索,想顺藤摸瓜,但这帮人做事滴水不漏,很难继续跟进。就连禁毒大队也没想到,这帮人能把制毒工厂建在泗水河上。”
明哥:“他们的毒品上线查到了没有?”
“正在查。”
“他们是如何进行毒品交易的?有没有专门带货的马仔?”
“也在查。”
“别的情况还有没有?”
“暂时就这么多。”
明哥接着说:“法医和视频均没有新的线索,本案后续的检验工作均是由小龙和国贤完成,你们两个谁先说?”
老贤:“先让小龙说一下痕迹检验的情况。”
我没有推辞,翻开了笔记本,说:“船屋损毁严重,好在爆炸威力并不大,底层船舱保存完好。排除干扰鞋印,我在船舱中找到了一串可疑足迹,鞋底花纹为格块状,鞋长42码,男士运动鞋,从鞋底制模的款式看,这双鞋的价格在200元以上。地面鞋印凌乱,舱内的铁皮柜门上均留有男性指纹。船舱是一个小型制毒工厂,但我们并没有找到任何毒品,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嫌疑人在作案后可能将毒品洗劫一空。”
叶茜:“难道他的作案动机是侵财?”
“不排除这个可能。”我继续说,“船舱勘查结束,接着便是船屋。为了复原船只,我特意找来了泗水河上的改船行家。根据电路走向,基本勾画出了船屋原貌。”
“船屋分3个区域,分别是驾驶舱、休息舱、厨卫区。驾驶舱是全封闭的,有一圆形金属门,它就是通往毒品加工地的唯一入口。值得注意的是,这扇圆形金属门上分布有电路,而且在门的内侧还有一个可以伸缩的金属杆,也就是说,这扇门是通过电路开关控制的。死者都是贩毒人员,警惕性不会低,他们不会傻到把开关摆在明面上,嫌疑人能打开这扇门,说明他对这里很熟悉,可能不止一次上过这艘船。”
“接下来是休息舱。我在休息舱西南角的柜子后方,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长55厘米,宽45厘米,高72厘米,内装一个金属保险柜,开锁钥匙就扔在柜顶上。柜内除了一些手枪、子弹和药品外别无他物。在保险柜内我也发现了嫌疑人的指纹。休息仓内的两扇舱门均是由电路控制的自动门,这种门一旦关闭,从外部无法打开,嫌疑人只有得到死者的许可才能进舱,这么看来,凶手和死者是相互信任的关系。”
“最后是厨卫区。可能是考虑到油烟等问题,厨房、卫生间均为露天设计,登船的绳梯搭在卫生间的尾部,该区域未发现明显痕迹。”
“结合现场痕迹,我大致推断出了整个作案过程:嫌疑人利用绳梯登船,进入船舱,将3人迷晕后,快速洗劫毒品和财物,然后将煤气罐搬进休息舱,从舱里侧封死排气孔,最后拧开煤气罐离开现场。”
“一人作案?有无帮手?”明哥问。
“现场痕迹反映出是单人作案。”
“嫌疑人的基本特征是否掌握?”明哥又问。
“分析成趟足迹,凶手为男性,身高一米八左右,中等身材,年龄范围在20岁至25岁之间,无残疾。”
见我已说完,明哥提笔记下要点,然后看向老贤:“理化检验有没有什么发现?”
“有一点儿线索。”
“说说看。”
“那我先从液化石油气说起。现场发现的煤气罐容量为15公斤,但据我所知,并不是罐体标注多少,就一定能装多少。为了确定煤气罐的准确容量,我去加气站将煤气罐装满,发现罐体的实际容积为13.5公斤,和标注值相差1.5公斤。”
“得知数值后,我做了一个简单的侦查实验。现场煤气罐的阀门缝隙为3毫米,按照阀门每拧动一圈扩缝1毫米计算,嫌疑人一共拧动了3圈,这也是阀门可以拧出的最大值。在这种情况下,罐内的液化石油气会在6分12秒内完全释放。”
“液化石油气在密闭的空间内,要达到一定的浓度才可以发生爆炸。据我们国家出版的《燃气工程技术手册》上记录,液化石油气与可燃气体混合后的爆炸范围是1.7%至9.7%。也就是说,100立方米的空间内,液化石油气要占到1.7到9.7立方米才能发生爆炸。”
“经测量,休息舱长约15.6米,宽5.2米,高2.7米,共计219立方米;若是在休息舱发生爆炸,那么液化石油气的浓度要在3.7立方米至21立方米之间。按照1公斤液化石油气约为0.48立方米计算,案发时煤气罐中的液化石油气必须保证在7.7公斤至43公斤之间。而从爆炸的威力来看,罐内的液化石油气要远远大于最低值,7.7公斤和满罐13.5公斤之间仅相差5.8公斤。我猜测,现场发现的这罐液化石油气压根儿就没用多少,很可能是新换的。我在钢瓶底部找到了厂家的联系电话,或许他们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国贤老师,电话号码多少?”叶茜问。
“××××××××。”
十一
待叶茜记录完毕,老贤接着说:“煤气罐是就地取材,但那瓶混入三唑仑的白酒绝对是凶手提前准备的道具。酒瓶是玻璃制品,受爆炸的影响损毁严重,不过我还是在分离物证时,找到了半片酒瓶底。”说着,老贤用投影仪将照片打在墙面上介绍道:“乳白色玻璃材质,与透明玻璃瓶相比,具有很强的伪装性。三唑仑为淡蓝色片剂,融入白酒中会有一些混浊,利用这种不透明酒瓶,恰好可以掩盖。所以,嫌疑人在选择白酒上也下了功夫。”
“目前市面上有很多种类的白酒都使用这种乳白色的瓶子,如果没有发现这半片酒瓶底,还真难辨别。”老贤用笔在照片上标注出了多个细节特征,然后说道,“放大后我们可以看到,瓶底中间位置有一个麦穗五角星标志,这是贵州茅台酒厂的专属商标;当然,单凭这一点还很难判断出这就是正宗的贵州茅台,毕竟市面上仿造的太多。”
“早年,因为坊间的手工艺制造并不精湛,所以茅台酒厂并没有对瓶底做任何防伪。但随着科技越来越先进,市面上假酒越来越多,茅台酒厂从酒的外包装一直到酒瓶本身,都做了大量细致的防伪,其中瓶底就是最重要的一块。除非有极为精湛的工艺,否则假酒瓶根本制作不出原厂瓶底的细腻程度。经查,五角星麦穗标是茅台酒厂20 世纪90 年代中期以后才开始使用在瓶底的。瓶底中央为五星茅台商标样式,外圈有‘中国贵州茅台酒厂制造’的英译。生产厂家在瓶底用HB、MB、CKK、小方块来区别自己的产品。经细节比对,凶手购买的是一瓶市价3099元,容量为1000毫升的飞天茅台。”
明哥:“焦磊,云汐市卖这种飞天茅台的商家多不多?”
胖磊长叹一口气:“咱们云汐都是土豪煤老板,卖这种酒的商铺简直多如牛毛。”
光知道酒的种类,不知道嫌疑人的购买渠道,这样排查起来难度太大,再加上胖磊的“火上浇油”,这条线索也只能暂时放弃。
会议进展到这儿,老贤面前的报告已经全部翻完,但老贤的表情告诉我们,他似乎还有话要说。
明哥看出端倪:“怎么了国贤?”
“有一点儿弄不明白。”老贤拎出了一个装有药瓶的物证袋,“这是小龙在保险柜中发现的药品,一共有十几瓶,外包装上标注的全都是英文,百度搜索关键字得出,这种药品是治疗艾滋病的进口药,市面上没有销售,需要特殊渠道购买。”
“我原先以为3名死者感染了艾滋病,但经过血液检验排除了这种可能。保险柜中的药品排列整齐,嫌疑人并没有触碰,说明他也不需要这种药,那这些药品被保存得如此严密,用意是什么?”
明哥:“关于艾滋病,我知道一点儿。我们国家对待艾滋病患者,采取的是‘四免一关怀’政策,只要是被确诊为HIV(艾滋病病毒)阳性,便可到当地的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免费领取治疗药物。但领取者的身份信息必须登记在册,建立档案。然而有很多艾滋病患者不愿意将自己的信息暴露出去,便会花钱购买药物。我们国家的大多数药房并不出售相关药物,想要拿到药,只能花高价购买国外进口药。据我所知,有专门做这类买卖的药贩子,至于死者保险柜中为什么存有这种药物,因为和案情关系不大,我们暂时可以不用考虑。”
“那行。”老贤长舒一口气,“我这边就这么多。”
“好。”明哥正襟危坐,“听了汇报,接下来,有三件事需要去办。”
“第一,找到煤气罐厂商,搞清楚更换煤气罐的流程,看能否从中找到突破口。”
“第二,死者生前最后一餐食用了烧烤、卤菜等食材,这些东西在陆地上随处可见,但在泗水河上应该会有固定的销售渠道,这个要查清。”
“第三,也是现场勘查中被忽略的一项,爆炸船上安装有价值几十万的太阳能电池板。安装电池板涉及排线,需专业人员施工,这种东西一般不会从外地购买。联系厂家,看是否能找到安装工人。”
十二
明哥安排的三项工作都是刑警队的活儿,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可谁承想,会还没结束,叶茜便自告奋勇主动从徐大队那里把“煤气罐”这条线索给要了过来。挂断电话,明哥、老贤、胖磊3人便齐刷刷地看向我。在科室,我和叶茜一直是被撮合的对象,可自从叶茜回到刑警队履新,我俩经常是聚少离多,所以只要是叶茜参与的调查工作,明哥绝对会见缝插针地让我陪同。
“叶茜,你就不要喊队里人了,让小龙陪你一起去,他手里正好也没活儿。”
明哥言毕,叶茜冲我挑了挑眉毛,意思在说:“小样儿你哪里跑。”
连续折腾了好几天,我本想借空休息一会儿,可这种情况,我又怎么好意思拒绝?“既然明哥都说了,那我就舍命陪侠女了。”
叶茜扬起嘴角,露出奸诈的笑容:“行动技术支队根据煤气罐上的固定电话找到了加气站的具体位置,你也不用干啥,扛着煤气罐就成。”
我顿时眼前发黑:“跟你在一起,就没一件好事!”
此次走访的目标是一家名叫“河口液化”的加气站,坐标位于云汐市泗水河中段沿岸,加气站主要做的是来往船只的生意。站点的构造和我们常见的加油站差不多,分内外两个区域:外侧是4台类似于加油机的加气设备,再往里走是一间占地约上千平方米的厂房,为了增加空气流通,厂房顶部的玻璃窗均呈开启状。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罐子扛进了一间写有“办公室”字样的彩板房。“这个是你们家的煤气罐吗?”
屋内一位40多岁的中年男子见到我们,起身相迎:“这是发生火灾还是咋了?怎么烧成这样?”
叶茜掏出警官证:“我们是刑警队的,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请问你在加气站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加气站这种地方不管在哪个城市都会被重点列管。公安、消防、安监会不定期下来检查安全隐患,男子见我们掏出警官证,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二位警官吗?”
我抽出几张面巾纸,在罐体喷有电话号码的地方使劲儿蹭了蹭,说:“前面的区号被烧没了,后面的固定号码还在,这是不是你们这里的号码?”
男子俯下身仔细查看。“没错,是我们厂的号码。”
“听说你们的主营对象就是河上的行船?”我又问。
“对,咱们泗水河上大部分船民煮饭都是从我们这里加气。”
“是船民自己来这里加,还是你们给送?”
“都有。”
“都有?这怎么说?”
“我们加气有三种方式:换瓶、自加、自购。换瓶针对的是长期不出云汐市的客户,一般餐船用得多,他们需要用气时,会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把加满气的罐子给送过去,对方把空罐子再还给我们。为了防止罐体损毁,对于长期换瓶的客户,我们都会按照要求登记并收取押金。自加跟给车加油一样,是顾客自己拎着煤气罐到站点加气,按重量收费。自购是针对那些跑长途的货船,为了在整个航程上都有气烧,他们会一次性买好几罐气,这样的罐子很难在短期回收,所以只能连罐子一起出售。液化气罐规格有统一的标准,到哪里都通用,如果返航时,船员需要出售罐子,我们也可以回收。”
“自购的煤气罐你们是否会登记?”
“和换瓶一样,都详细登记了对方的身份信息,这万一他们买回去做坏事,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们厂的煤气罐除了罐体上喷有电话号码外,还有没有什么特殊标记?”
“有,在罐子的底部还有一串喷码。”男子说完将煤气罐倒置,我们果然在罐底凹陷处看见了一串字母与数字的排列组合。
“前面的字母是我们厂的拼音缩写,后面的数字是日期和编号。”男子默念了一遍号码说道,“这个罐子是我们年初刚买的新罐,还不到半年。”
“实不相瞒,煤气罐是我们在一个案发现场找到的,据调查,案发时,这罐液化石油气刚装不久,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想知道这罐气是以哪种方式运送到被害人手中的。”
“案发现场?难道是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炸船案?”
现今自媒体如此发达,我们想瞒也瞒不住,于是我没有刻意隐瞒:“对,爆炸的原因就是煤气罐泄漏。”
听我们这么说,男子整个人都不好了,做危爆品生意的商人,最怕的就是跟案件扯上关系,责任追查起来,可不是每个商人都承受得起的。
见男子脸色大变,我赶忙解释说:“煤气罐是人为引爆的,和贵厂没有关系,只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听我这么说,男子的脸上恢复了血色。“配合,配合,全力配合。”男子说完,用笔记下钢瓶上的编码,接着走到电脑前,“两位警官稍等,我查一下工人的工资结算系统。”
叶茜:“工资结算系统?这和煤气罐有关系?”
“有。我们厂加气工的工资分为底薪和提成,底薪就是固定工资,提成是按照每加一罐气或者每送一罐气来计算,所以工人们加气时都会记录编码的后4位。对了,警官,这罐气大概是什么时候加的?”
“炸船案你知不知道是哪天发生的?”
“我知道,朋友圈都发了。”
“你往前推一周。”
“行,那就是月初的事。”男子按照时间顺序开始逐一查看。
我本想告诉男子用“Ctrl+F”(搜索)快捷查找,可当我看到系统中乱七八糟的字符时,我放弃了刚才的念头。
男子解释说:“每个加气工记录的习惯不一样,有的记得很全,有的只记几个关键字,只能一个个找。”
看着一堆外人难以识别的符号,我和叶茜也只能耐心等候,直到手里的招待茶水没了温度,男子这才起身道:“警官,让你们久等了,因为涉及案件,我不得不多核对几遍,你们说得没错,这罐气是在爆炸案发生的前两天刚加的,加气员姓廖,加气地点是我们山岗码头的分站。”
“分站?”
“对,这里是我们的总站,为了方便船民加气,我们还在泗水河沿岸建有8个小规模的分站。”
“加气时间能不能再具体一些?”
“我们加气员一天分4个班,从早上6点开始,六个小时换一次班。当天小廖上的是大夜班,从半夜0点到早上6点。”
“加气站安装监控了吗?”
“有是有,但到了晚上看得不是很清楚。”
十三
结束了问话,我们在男子的指引下直奔山岗码头。由于地处偏僻,这里的加气站比我们想象的要简陋很多,整个加气站仅有一台加气设备,加气站的监控设备也因常年无人清洗,镜头上糊了一层浮灰。录制的监控视频不光质量差,就连保存时间也仅有10天。好在我们行动迅速,否则当晚的监控绝对会被系统自动删除。
我们在加气站里找到了加气员小廖,可不管问什么问题,他的回答只有不断重复的三个字:“记不清。”
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将视频拷贝,让胖磊想想办法。
在回单位的路上,我从叶茜的口中得知,另外两条线索也已见了底。第一组侦查员通过太阳能电池板上的标识找到了厂家,生产太阳能电池板的工厂就建在我们云汐市的郊区,工厂是国家重点扶持的新能源项目,他们生产的电池板主要用于国营太阳能发电,对本地用户也有少量出售。根据厂家销售科的反馈,在船上安装电池板的不在少数,所以他们回忆不起具体的安装细节。当侦查员要求查阅近几年的安装记录时,厂家则以种种理由拒绝。
刑警队对于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无关痛痒之时,很多人都可以趾高气扬地高谈阔论,可一旦事情牵扯到自身,那绝对是能躲则躲、能逃则逃。面对一起案件的调查,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警察什么时候可以破案,他们更关心的是,如果自己说出了关键问题,会不会遭到报复。不得不说,在相当多的案件中都有直接目击证人,但这些人面对调查时,很多都会以“我不清楚,我没看见”敷衍了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已成为办案中最让人头痛的事情。
太阳能电池板这条线基本中断,好在另外一条线索并没有让我们失望。经查,在泗水河上能够出售烧烤、卤菜的船只不多,均为报案人胡候经营。船上不比陆地,为了防止客人饮酒后发生意外,每条烧烤船上都安装有监控设备,民警在监控中发现了死者“烟杆”购买烧烤、卤菜的影像资料。
调取的两段视频被送到了胖磊的视频分析室,在胖磊处理视频时,疲惫不堪的我准备躺在沙发上补一觉。可就在我哈欠连天时,电脑音箱中突然爆出的嘈杂声吓了我一跳:“磊哥,什么情况?”
胖磊慌忙点了下静音键。“烧烤船上安装的是网络摄像头,有录音功能。”
“这么高端,还能录音呢?”
“一般网络摄像头用在家里的比较多,很多品牌都加入了录音功能,前段时间还播了一则新闻,说一个保姆在家里辱骂老人,声音被网络摄像头全程记录下来,后来这位保姆被家政公司除了名。”
我的上下眼皮马上就搂在一起了,胖磊依旧喋喋不休:“要说科技发展可真迅速,以前一个高清摄像头要上千元,现在两三百的网络摄像头也能达到高清效果,一个小小的TF卡,能存储一个多月的录像,价格便宜不说,安装还方便,有无线网还能做到实时浏览,以后咱们国家要能做到全国无线网覆盖,这分析视频就太方便了。”
胖磊的声音在我耳边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种巨大的牵引力像只摆钟一样摇晃起来,于是醒了。
我倦意未脱,慵懒地问:“什么情况,磊哥……”
“视频处理出来了,从身材和体态来看,两段视频上的人都是1号死者‘烟杆’,加气站的录像时间比较长,但画质相当模糊。烧烤船的视频虽然清晰,可只有短短几十秒的画面,我看了半天也没啥头绪。你小子鬼点子最多,你来看看。”
胖磊一把将我从沙发上拎起,接着强行把我按在了椅子上,文件夹中标注有“加气站”“烧烤船”的两段视频整齐排列着。
我先把“加气站”拖进了播放器,视频右上角标注的北京时间为夜里1点32分;右下角进度条显示,处理后的视频总长约15分钟。画面比我之前看到的要清晰许多,“烟杆”那具有夏威夷风情的上衣在黑夜里辨识度很高。前1分钟画面,“烟杆”将煤气罐放在加气机前排队,他自己则找了一个塑料凳坐下,这期间每隔几秒他的左手便会呈握拳状置于嘴边。视频播放到3分05秒时,“烟杆”掏出了手机,接了2分多钟的电话;挂掉电话,“烟杆”又等候了几分钟,直到加完气后离开。
我看完这一段,紧接着双击点开“烧烤船”的监控视频,视频标注的北京时间为晚上10点26分,胖磊截取的视频只有48秒,画面中“烟杆”先是在船上的食品柜前指指点点,接着从口袋中掏出电话,走到了监控死角;第一段剪切视频淡出,“烟杆”再次回到画面中时,烧烤店店员已将食材打包好,“烟杆”顺着扶梯走上了橡皮船。在“烟杆”露脸的几十秒钟里,他一共咳嗽了12次。
为了防止遗漏,我又把原始视频重新观察了一遍,在前后对比中,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磊哥,有头绪了!”
“什么?我看了几十遍了,毛线都没看出来,你就看了两遍就有突破口了?真的假的?”
“光看肯定不行,我还要做个分析。”
“痕迹检验还能分析视频?我怎么不知道?”
“别的视频不行,但有声的视频就可以,接下来我要做的是声纹剥离。”
十四
在我们痕迹学的研究领域中,除了传统的手印、足迹、工具痕迹、枪弹痕迹外,一些特殊痕迹也是我们研究的重中之重,如耳纹、唇纹、牛鼻纹、声纹等;其中,声纹领域的研究已相当成熟。
每个人说话的语声,都有自己的特点。熟人间可以只听声音就相互辨别,这就是各人语声的差异性。人的语声为何会各有不同?是因为人的发声器官实际上存在着大小、形态及功能上的差异。发声控制器官包括声带、软腭、舌头、牙齿、唇等;发声共鸣器包括咽腔、口腔、鼻腔。这些器官的微小差异都会导致发声气流的改变,造成音质、音色的差别。此外,发声的习惯有快有慢,用力有大有小,也造成音强、音长的差别。音高、音强、音长、音质在语言学中被称为“语音四要素”,这些因素又可分解成90余种特征。所有特征表现了不同声音的不同波长、频率、强度、节奏。研究表明,人的发声具有特定性和稳定性。从理论上讲,它同指纹一样具有身份识别的作用。
知道了声纹的特性,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从混杂的声纹中挑出我们需要的那一段,也就是我所说的“声纹剥离”。通常情况下,混杂声纹剥离,必须有声纹样本,比如,我们要在一团杂音中找到张三的声纹,那我们必须要先掌握张三的音频资料,否则“声纹剥离”根本无法进行。而本案中我之所以敢在没有比对样本的前提下做这项工作,就是因为我发现了“烟杆”有一个习惯性动作——咳嗽。
咳嗽音是一种声道的应激反应,发音原理同普通声纹相同,都是声门气流刺激声道,最后通过口腔辐射发出。典型的咳嗽语音信号从产生到结束持续时间一般不会超过1秒,其过程大致可分为声门打开阶段与声门关闭阶段。
声门打开阶段,声带被通过的气流快速打开,声门下的高压空气迅速排出时带动声带振动,并进入平稳阶段,此阶段被称为咳嗽音的爆发期,能量最高。声门关闭阶段,由于收尾气流在声带回位时引起声带周期性振动,并随着气流的减缓,声门最终关闭,波形能量逐渐减弱。
知道了咳嗽音的发音机理,便可以很容易在混杂声纹中找到咳嗽所产生的声纹图谱。视频中,详细记录了“烟杆”12次咳嗽的时间,我只要结合时间点以“咳嗽声”为参照,就能轻松地剥离出属于“烟杆”的所有声纹。
烧烤船和陆地不同,船上的活动范围相当有限,这也就意味着,“烟杆”的声音消耗并不明显。只要能把“烟杆”的声纹完全剥离,再利用特殊方式,就能将原本耳朵无法识别的音频,处理到正常人可以听到的效果。当然,这种处理方式的最终效果究竟怎样,还要根据声纹的自身质量来定。
我做“声纹剥离”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搞清楚“烟杆”在船上接电话时,究竟在说什么。要知道,3名死者都是毒贩,现场分析也判定爆炸案是熟人所为。这通电话是不是凶手打来的,还真不好说。
声纹剥离工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晚上10点正是烧烤船生意最火爆的时刻,视频声道中提取的各种杂乱声纹让我一个头两个大。前后足足忙活了一夜,几句对话被我写在了笔记本上:
“你小子这么做就对了,一定要有个态度。”
“还买那么贵的酒?别买假了。”
“也对,大超市一般不会卖假酒。”
“你等我们吃完晚饭,十一二点钟,去老地方登船。”
明哥盯着笔记本上的几句话,反复推敲:“从‘烟杆’的话中不难看出,当晚与他通电话的就是嫌疑人。对话中,我们可以得到两个信息,第一,那瓶价值3000多元的飞天茅台是从大型超市购买的,但‘大型超市’太过泛泛,在我们不知道嫌疑人体貌特征的前提下,就算查阅全市大型超市的售卖记录,也没有任何用处。不过考虑到监控保存的时效性,这项工作我们还是要抓紧时间去做。焦磊,你从刑警队抽调一组人,把大型超市中所有出售1000毫升飞天茅台的收银监控全部调取,以备不时之需。”
“明白。”
明哥:“还有一点。嫌疑人登船的时间在半夜十一二点钟,这个点泗水河附近基本见不到载客船只,嫌疑人如何到达偏僻的双流码头,也需要查清。小龙,你现在打电话通知叶茜,此项工作就交给你俩负责。”
“收到。”
十五
深夜2点,还在办公室忙碌的冷启明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来电的不是别人,而是市局一把手赵昂局长。
警察是一支纪律部队,讲究层级通报,冷启明和赵局之间相差6个职级,除非是紧急情况,否则他不会直接接到赵局的电话。
“赵局,有什么事情?”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现在带上勘查工具,我们去一个地方。”
“勘查现场?”
“对!”
“行,那我联系科室的其他人。”
“不需要,你一个人来就行。”
“局长来电”“只身前往”“深夜勘查”,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机密级的任务,冷启明不敢耽搁,他将所有勘查设备移入便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市公安局的地下停车场。
轿车刚停稳,赵局就着急忙慌地从电梯中走出来,他拉开车门催促道:“去港口巷67号。”
“赵局,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你,乐剑锋多久没有上班了?”
“这个……很久了……”
“为什么隐瞒不报?”
“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乐剑锋离开科室时留下了一张医院出具的请假条,您也知道,他身份特殊,所以……”
在赵昂心里,他一直把冷启明放在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所以他并没有刻意责怪冷启明的意思,见冷启明说的也是合情合理,赵昂长叹一口气:“做卧底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小子受了多少伤,如果有医院出具的请假条,换成谁都不好说什么。”
“难道此行的目的是关于乐剑锋?”
赵局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刚接到孟伟厅长的电话,说乐剑锋出事了,他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冷启明一惊,方向盘险些失控。“乐剑锋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他给孟厅长打了个电话,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后便突然挂断,孟厅长怀疑乐剑锋他……”
“难道是遭人报复?”
“我也不太清楚,上车前我刚从行动技术支队出来,乐剑锋手机最后的关机地点在港口巷67号。因为他身份特殊,孟厅长特意吩咐,在查清具体情况前,尽量不要节外生枝,派你一个人去现场,也是请示过孟厅长后做出的决定。”
弄清前因后果后,冷启明不再说话,轿车在寂静的街道上快速穿梭,漆黑的夜晚笼罩着一种不祥的阴影。
港口巷67号是一个坐南朝北的四合院,大门右侧的门柱上被人钉上了一个铁牌,牌子雕刻着两个锈迹斑斑的宋体字:“乐府。”
冷启明举起手电筒,仔细观察后说道:“这里是乐剑锋爷爷奶奶的住处,我听小龙提起过一次。”
“两位老人家是否健在?”
“已去世很多年,乐剑锋偶尔会住在这里。”
赵局轻推了一下大门,说:“从里面上锁了,有没有什么办法?”
“三环锁,开启难度不大,现在就进去?”
赵局单手举起:“先等等,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调十几个信得过的特警过来协助。”
勘查好地形后,两人返回车中,透过前风挡玻璃,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院子外的一举一动。训练有素的特警在半小时后迅速占据了有利地形。当危险被排除,冷启明与赵局再次来到门前。院内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儿声响,冷启明单手将开锁工具插入锁眼,前后几次扭动,锁舌像踩了热铁板似的“吧嗒”一声弹出。冷启明挑腕把三环锁握于手中,接着他缓慢地将锁掏出门外。蹲坐在院墙上的特警冲他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赵局掏出配枪呈警戒状态,冷启明双手贴于门上做好了推门的准备。赵局伸出三个手指,开始倒数。
“三,二,一,进。”
冷启明迅速推开房门,同一时间,院外的特警也翻墙而入。
以赵局为塔尖,14名特警迅速呈三角形火力攻势,然而攻击区域内并没有发现敌人。借助微弱的月光,冷启明似乎看到了一个男子的背影,他端坐在木椅上,双手自然下垂。
“乐剑锋!是不是你?”赵局冲着堂屋喊话。
“乐剑锋,是不是你?回答我!”
“乐……”
“赵局!别喊了,不管是不是,人都死了!”“死了?”
“对,他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大门距堂屋不到10米,冷启明说完,提着勘查箱径直朝男子走了过去。院子的石子路很平坦,走上去丝毫不会感觉到硌脚,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男子左手上的“鬼”字文身让冷启明的心跌到了谷底,判明对方身份后,他一个箭步冲到男子跟前,可一切为时已晚。
一个小时后,副厅长孟伟赶到现场,此时冷启明已将尸体裹入装尸袋。
“乐剑锋怎么了?”孟伟的情绪有些失控。
“现场勘查过了,乐剑锋服毒自杀。”
“自杀?这不可能,乐剑锋怎么可能会自杀?”孟伟一把拉开了装尸袋。
赵局:“孟厅长您先冷静一下,冷主任已彻底勘查过现场了,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
孟伟痛心疾首,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愤怒。“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里面肯定有原因,我一定要彻查!赵局、冷主任,今天的事情要绝对保密,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另外联系殡仪馆,明天一早将乐剑锋的尸体火化。”
十六
相比胖磊那边的“大海捞针”,我和叶茜的工作要轻松许多。据调查,泗水河段的每个码头都有租用橡皮艇的摊点,橡皮艇按照租金高低分为手工划动和发动机制动两种。双流码头处在上游,要想靠体力划过去,难度很大。而发动机制动的橡皮艇,搭载的均为24伏、48安培、1152瓦的发动机,最高时速约为每小时15公里。这种橡皮艇在逆流时的速度也快不到哪儿去。所以我和叶茜推测,凶手租用快艇的摊点,应该距离案发现场不远。在水上派出所民警的帮助下,我们找到了距离“双流码头”不足10公里的陈店码头。
在查阅码头上方的监控时我们发现,案发前的晚上11点,确实有一位身穿卫衣,腋下夹着茅台酒的男子出现在画面中。
男子头戴卫衣帽,脸戴口罩,从高空球机俯瞰,除了能分辨出他是青年男性外,基本看不出任何面部特征。沿着嫌疑人的行走路线,我们找到了橡皮艇出租的摊点,接待我们的是店主老孙。
已是花甲之年的老孙见我和叶茜掏出警官证,慌忙把我们搡进了屋中。
他粗鲁的动作,让我有些不悦。“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孙将门关严,连忙作揖:“两位警官,真对不住,我这些天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你们这一来,我就猜到那个炸船案可能跟我有关。”
“跟您有关?”
老孙双手合十,十分歉意地说:“不是我隐瞒不报,是我也不敢确定,万一冤枉了好人,也是我的罪过不是?”
我被老孙说得一头雾水:“隐瞒不报?您隐瞒了什么?”
老孙听言,麻利地点开了屋内的台式电脑,显示屏上一名男子付钱的全过程被完整地拍摄了下来,从男子的穿衣打扮上来看,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
“这个是……?”我问。
“当晚我就租出去这一艘船,结果第二天一早,双流码头就发生了爆炸。而且最近气温不低,租船的这个小伙儿又是戴帽子,又是戴口罩,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所以我就一直寻思,这船是不是他炸的。”
“从监控视角看,您这是偷拍的视频?”叶茜看出了猫儿腻。
“不瞒二位说,在咱这泗水河上做走私生意的不在少数,这些人最害怕监控,我要是明目张胆地装,会减少很多客源,您看我这一把年纪了,也要吃饭不是?”
“走私生意?走私什么?”
“冷冻肉居多,还有别的,几个月前水上派出所还来查过一次,我也害怕出问题,于是就在收银窗口偷偷地装了一个监控,如果发生案子,最起码公安局也不会找我的麻烦。”
由于案件紧迫,我没有时间在其他问题上纠缠下去,于是我问:“只有这一段视频?”
“对,只有这一段。”
录像拷贝后,我又询问了一些关于嫌疑人口音、年龄、身高的问题,老孙的回答跟我们分析的如出一辙。
回到单位,那段近距离拍摄的录像被胖磊拖进了视频分析软件。虽然凶手的体貌特征没有处理出来,但是胖磊却在视频中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嫌疑人在付钱时,做了一个撸起袖子的动作,其两只胳膊上的“花臂”文身,成了下一步调查的重点。
云汐市正儿八经的文身店不足百家,而文身对文身师来说,就是一幅幅作品,这就好比你自己画的画,不需要让你看到全貌也能轻易认出。
根据胖磊处理出来的文身图案,一家名为“暗夜刺青”的小店进入了我们的视线。
店老板看到图案后,立刻回忆出了当时的场景:“这个客人很特别,我印象很深。”
“怎么个特别法?”我问。
“我做文身这么多年,他是第一个自带文身设备的顾客,起先我以为是同行来捣乱,后来他说他有病,怕传染给别人,就自己买了套文身设备。”
“病?什么病?”
“他没说,我也没问。”
“多久之前的事情?”
“有很长时间了,少说也有一两年了。警官稍等,我查一下。”店老板走到电脑旁,开始不停地点击鼠标左键,“我这人有一个癖好,只要是我做完的作品,都会拍照留念。”正说着,老板点开了那个标注着“2015年2月3日失落星辰”的文件夹,“就是这个双臂加大全背,我文了整整一个月。”
在店老板“王婆卖瓜”的同时,我们终于从照片中看见了嫌疑人的庐山真面目。
十七
有了清晰的照片,胖磊随后在云汐市中心的苏果超市内发现了嫌疑人的结账视频。根据视频的时间显示,其购买茅台酒的日期刚好是案发前一天。随后叶茜调取了当天的购物小票,从购物小票中我们发现,凶手除了购买了一瓶1000毫升的飞天茅台外,还买了大量的零食、文具、笔记本等物品。
苏果超市附近均是繁华街巷,监控覆盖相当密集,胖磊一路追踪,发现嫌疑人最终的落脚点是云汐市第七中学保安室。
保安室的监控显示,嫌疑人当天将茅台酒拿走后,剩下的东西全部交给了值班保安陈多安。
在学校教务处处长的帮助下,我们见到了陈多安。他看着当天的视频对我们说:“这个人叫小超,很不错的一个小伙子,我们保安室的人都熟悉。”
视频画面多少还是有些模糊,为了再次确定凶手的身份,叶茜拿出了照片递给了陈多安:“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说的小超?”
陈多安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很肯定地回答道:“是他!”
叶茜:“小超大名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大名我不清楚,只知道叫小超,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如何认识小超的?”
“我们学校有一个叫鲁珊的学生,她姐姐叫鲁悦,小超和鲁悦经常来学校给鲁珊送东西,每次来,小超都不忘给我们看门的几个老头子带点儿香烟水果啥的,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小超和鲁悦是什么关系?”
“我看他们俩怪亲密的,好像是男女朋友关系。”
“鲁悦的情况您了解吗?”
“不清楚,平时见面最多就是打声招呼,要想知道鲁悦的情况,只能去问她妹妹鲁珊。”
在班主任的帮助下,我们从鲁珊那里得知了鲁悦的下落。
当天下午,徐大队抽调精干力量前往抓捕。见我们身穿制服鱼贯而入,鲁悦那张憔悴的脸上竟看不出一丝情感波动。“你们来了。”
叶茜将照片举到她的面前问:“你男朋友呢?”
鲁悦瞟了一眼,起身走到床头边,接着她从枕头下面取出一张公交卡。“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说,等你们来了,把这个交给你们。”
公交卡经指纹处理后,被紧急送到了行动技术支队。查阅卡中数据得知,这张卡办于案发后的第二天,嫌疑人用这张卡只坐过一次121路公交车。121路是云汐市线路最长的城市公交车,其采用的是分段刷卡的计费方式,即前门上车刷卡计算公里数,后门下车刷卡扣费。若下车忘记刷卡,则自动扣除全程费用。
刷卡记录显示,嫌疑人下车的站名叫“化建路”,位于云汐市的东南角。那里曾是化工企业的聚集区,后因污染严重,许多工厂相继倒闭。胖磊一路沿途查阅城市监控,最终在一个废弃的厂房有了发现。
厂房面积不到50平方米,门口锈迹斑斑的铁牌上依稀可以分辨“调度室”的字样。透过破碎的玻璃窗,一股浓重的尸臭味让本来疲惫不堪的我们瞬间打起了精神。
由于常年无人进入,屋内积满了厚厚的浮灰,地面上唯一一串鞋印,证明这里只有嫌疑人一人来过。“调度室”分为内外两间,我们在里屋的木板床上发现了一具爬满蛆虫的高腐男尸,从死者依稀可辨的面容以及文身图案来看,他就是制造爆炸案的嫌疑人——方超。
明哥在死者的卫衣口袋中找到了一部手机和一张写满字的字条:
十八
方超12岁以前的所有记忆,都在一个挤满小孩儿的窑洞中。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为何会来到这里,他只知道,从他有劳动能力的那一天起,要想果腹,就必须跟其他同伴一起敲煤渣。每天早上6点开始,窑洞里的监工会按照年龄大小分配任务,那时候的方超每天要敲1000块煤渣才能换到一日三餐。
若不是亲身经历,根本不会知道所谓的“敲煤渣”到底是一种什么体验。方超每天接触到的煤渣均来自附近的工厂和发电站。当优质的煤炭被一股脑儿地塞进焚烧炉时,会有少量的煤炭无法完全燃烧,形成黑煤渣。而黑煤渣上的黑煤是可以二次利用的煤炭。分离黑煤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只有人工。可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化工厂使用的煤炭是一种质地硬、黏度大的焦煤,这种煤炭在燃烧后产生的煤渣有的甚至比石头还硬,要想从这种煤渣上敲掉黑煤绝非易事。每天1000块煤渣,方超除去吃喝拉撒睡,一小时最少要敲60块。这种强度,对10岁以下的儿童来说已是极限。
在窑洞中,和方超有着同样命运的小孩儿有二三十个。他们每个人的右脚上都套有一个脚镣,脚镣与铃铛焊接,只要有人试图逃脱,便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窑洞中年幼的小孩儿不敢反抗,但一些年纪大一点儿的脑子要活络得多。方超曾亲眼见证过同伴李树逃跑的全过程。那天夜里,比方超大五六岁的李树先是用泥巴将铃铛塞实,接着在脚镣的外侧裹上了布条,一切准备就绪后,他用铁丝戳开了门锁,趁着夜色溜出了院子。
他逃走的那一刻,窑洞中的小孩儿都扒在铁窗前眼巴巴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可就在这时,远处的惨叫声让所有人心中一惊。紧接着,院外的两名监工像拖死狗一样,把李树重新拽进了窑洞。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监工当着所有孩子的面,开始用棍棒、皮鞭疯狂抽打李树。李树被打得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从那之后,窑洞中再没有小孩儿敢抱有一丝逃跑的幻想。
方超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要死在这座暗无天日的窑洞中,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3个人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在窑洞生活的这些年,方超算是最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工作按时完成,监工安排的其他活儿也是任劳任怨,可能是因为这个,他成了窑洞中唯一的幸运儿。方超永远都记得那一天,那是2007年的1月1日,监工头子用电焊切开那个捆绑他多年的脚镣后,对着其他孩子说了一句话:“只要你们像方超一样乖乖听话,好好干活儿,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方超注意到,窑洞中的同伴听完这句话后,原本灰蒙蒙的眼睛,突然变得黑亮。
寒暄几句之后,方超被3个人带上了一辆吉普车,摇晃的车厢中一共坐着6名和他年纪相仿、衣衫褴褛的男孩儿。他们或瑟瑟发抖,或蜷缩于拐角,全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上车前有人警告过他们不要说话。从小备受欺压的方超不敢违抗,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方超朝众人比画了几下敲煤渣的动作。见几人纷纷点头,方超才明白,车上的所有人都是来自附近的黑煤窑。
启程时,室外艳阳高照,等到车停下的那一刻,已是皓月当空。方超连同其他6个人被带到了一间废弃的厂房内,3名男子把各种卤味摆在了众人面前。
“肉!”一个男孩儿的喊叫,在几人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不要吵,不要吵!”其中一个戴着大金表的男子使劲儿地拍打着桌面,“只要你们几个好好听话,以后这肉我保证管够。”
“听话,我一定听话!”有一人带了头,包括方超在内的其他孩童纷纷附和。
“好!看来我没有选错人。”男子指了指自己,“我的绰号叫‘道北’,以后你们就喊我大伯;这位穿花衬衫的绰号叫‘烟杆’,是你们的三伯;旁边那位绰号‘大圣’,你们要叫二伯。”
“大伯,二伯,三伯。”众孩童异口同声。
“道北”喜笑颜开:“来来来,吃饭,肉大伯管够。”
方超在黑煤窑当了那么多年苦力,每天除了豆腐白菜,压根儿就见不到一点儿荤腥,就算是过年,他们吃的也是素馅饺子。监工之所以不给吃肉,原因很简单,一来是节约成本,二来是怕他们把嘴吃馋了,天天想着往外跑。在方超的记忆中,他吃肉的次数一只手绝对数得过来,像今天这样肉管够的情况,算是在他的人生中开了一次先河。
桌子上的卤味一袋一袋地被消灭干净,“烟杆”又一袋接着一袋从泡沫箱中取出。当几人实在吃不下时,“烟杆”这才盖上了箱盖。
“院子里有水龙头,吃饱了洗洗睡觉,明天一早带你们去干活儿。”
“谢谢三伯。”几个人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渍,嬉笑着朝院中跑去。
眼前这幅和谐美满的画面,方超只在梦中见过,他本以为日子已苦尽甘来,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竟是7个小伙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团聚。
十九
第二天清晨,还在睡梦中的方超被“烟杆”带上了吉普车,和昨天不同的是,此时车厢中只有他一个人。车子颠簸了几个小时后,他被带进了一个商业区。
“从今天开始,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在这里生存下去,一个月后我再来接你。”“烟杆”临走时丢给了他一个背包,包中除了一把金属折叠刀外,只有几件换洗衣物。
在窑洞中时,方超除了干活儿、睡觉外,最喜欢听二奎讲故事。二奎比他们都大,看面相少说有十六七岁,他被送进窑洞时,已没了左腿。二奎是个“扒子”,从小就被人带到大城市偷东西,据他说,他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顺手牵羊。不过“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二奎在一次入室盗窃失手后,被围观群众打断了腿,接着就被团伙老大卖给了黑煤窑。
方超在窑洞中可没少听二奎说的传奇故事,当“烟杆”走远之后,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和二奎说的那么相似。
“难道自己落入了一个盗窃团伙?”方超年纪不大,但复杂的生存环境,让他比同龄人要成熟太多。有些人或许觉得这是一个报警的好机会,但对方超来说,他从未有过这个想法。首先,他压根儿不知道那个他生活了多年的黑煤窑到底在什么地方。其次,就算是报了警,他还是一样没饭吃、没钱花,之后的日子依旧没有着落。接受过二奎的洗脑,这些问题方超早就看得极为透彻。
想通了的方超,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态度,接受了目前的人生设定。他用了半天的时间走完了整个商业区,他发现商场的卫生间可以提供饮用水,银行的自动提款间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觉,这两个问题解决以后,剩下的就是如何填饱肚子。商业区餐馆并不是很多,而且都是环境优美的高档餐厅,餐厅内的服务员更是无比勤快,客人一走,桌子上的残羹剩饭就会被丢到垃圾桶中,如此一来,方超连讨饭的机会都没有。
二奎的经历,让方超对偷盗有着本能的反感。他这辈子的愿望很简单,只要有口饭吃,有间屋睡,再能弄点儿零花钱打打牙祭,他也就别无他求。
接连饿了两天的方超,始终没有跨越雷池,直到第三天,他在路边遇到了一位“传单小伙儿”时,才仿佛看见了新大陆。在方超的苦苦哀求下,小伙儿将他带到了雇主那里。雇主以“不能雇用童工”为由,拒绝了方超的要求。而方超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可抓,哪里会轻易松手?软磨硬泡一天后,方超换上工作服,戴着一顶鸭舌帽,开始了发传单的生活。一天20元的收入,方超果腹后竟还有剩余。他把每天省吃俭用的钱以零换整,一个月后,他的鞋里竟攒下了整整300元。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来,方超被“烟杆”带进了城中村的一个小旅馆内,在“大圣”的逼问下,方超不得不一五一十地将这个月发生的种种如实交代。
“这小子有点儿意思。”这是“大圣”对方超的评价。
当时的方超以为自己受到了表扬,后来他才明白,做一个坏人的前提,不是你要多么恶,而是要学会如何适应环境。
在旅馆好吃好喝待了两天后,方超又被送到了另外一座城市,这次他的任务是在一个月内赚到3000元钱。一天100元的收入对成年人来说都绝非易事,何况当时的方超只有十来岁。
汉海美食街,这是“烟杆”给方超选的第二个“升级地图”。和之前商业区的“新手村”相比,这里的情况要复杂太多了。
夜幕低垂,美食街的大排档生意好不热闹,食客们三五成群坐在四方桌前举着啤酒大摆龙门阵。虽然有些人的钱包就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除非是逼不得已,方超还是不想把自己归为小偷一类。
在车水马龙中穿梭了一整天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赚钱的法子——卖花。300元的启动资金,足够方超周转,1元的成本,4元的利润,卖得好的情况下,方超一晚上就有接近200元的纯收入。
“看来3000元钱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在方超沾沾自喜之时,几个卖花男孩儿却将他堵在了巷口的角落中。
“小子,混哪里的?知不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听对方这么一说,方超心里知道今天要栽了,在支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时,对方七八个拳头已招呼了上来。那天晚上,方超被打得遍体鳞伤不说,几天辛苦赚来的钱也被洗劫一空。许久之后,方超忍着剧痛蹒跚地回到了附近公园的凉亭内,“烟杆”送给他的折叠刀,就埋在凉亭旁边的泥土中。
此时此刻,二奎的经典语录在方超的耳边逐一浮现:“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是人。”“欺负到头上,哪怕是豁出命,也要干!”
“好,跟他们干了!”好不容易吃上几顿肉的方超,永远不想重蹈二奎的覆辙,“就算是死,我也不想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黑煤窑!”方超把刀攥在手中,重新回到了刚才的街角。
二十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美食街从热闹逐渐变得冷清,打他的几个小孩儿正蹲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细数着一天的收入。
方超一眼便认出了那个为首的男孩儿,他二话没说,一个箭步冲到跟前,在男孩儿还没反应过来时,那把折叠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给你们3秒钟,把钱给我交出来!”
几个小孩儿年纪虽然不大,但出来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刀虽然在脖子上划出了鲜血,可为首的男孩儿并没有称臣,他昂着头回道:“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是大C哥的地盘,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少废话!”一想到有可能会被送回黑煤窑,方超突然失去了理智,他没有再跟男孩儿废话,干净利落地把刀刺入了对方的大腿,为首的男孩儿瞬间发出杀猪似的号叫。
“给不给?”对方还未来得及应答时,方超又刺下了第二刀。
“给不给?”就在方超抬手准备刺第三刀时,男孩儿已被他的气势给折服:“停,停,停,给,给,给。”
方超怒睁着眼睛,扫视围观的其他人。
为首的男孩儿嘴唇已没了血色,他忍着剧痛发出指令:“快把钱给他,打电话给大C哥,让他带我去医院!”
纸币包裹着硬币敲击地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成摞的零钱被归拢在塑料袋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儿把塑料袋举到了方超的面前:“放了老大,钱归你了。”
方超往后慢慢撤步,当确定身后一切安全时,他快速地抢过钱袋跑出了巷子。
第一次出手,方超一共抢到了1535元。相比之前苦哈哈地发传单,这种不劳而获的快感让方超很是享受,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心中那股不被撼动的善念,竟有了一丝松动。
接下来的几天,方超过起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大C哥发动了几十人不分白天黑夜地找寻他的下落,好几次绝处逢生,让他不得不暂时避避风头。
抢来的钱在每日开销中逐渐减少,为了完成“烟杆”交给的任务,他迫不得已把目标对准了半夜三更来公园厮混的情侣。每当情侣们你侬我侬之际,便是方超顺手牵羊的最佳时机。和别的小偷比起来,方超可以算得上“偷中楷模”。每次偷盗,他只求财,钱包中的身份证、银行卡,他会就近扔在垃圾桶内。
几次得手后,方超的手法越发娴熟,他的收入也是成倍递增。就这样,方超昼伏夜出,总算熬到了约定期限。
和上次“傻白甜”的一个月相比,方超感觉自己这个月明显“成长”了许多。为了躲避追杀,他学会了察言观色;为了捏到钱包,他学会了沉着冷静。
“难怪二奎说,‘社会是个大学堂’,原来如此。”方超用这句话给本月的经历做了一个总结。
本次任务顺利完成,作为对其“对口培养”的“烟杆”倍感欣慰。为了犒劳方超,这一次,“烟杆”带他外出潇洒了整整一周。待方超缓过劲儿来之后,又开启了第三次“历练”。
这次“烟杆”给方超提出的要求是,一个月内赚够1万元。见方超有些为难,“烟杆”也向他透了实底,只要方超能够完成这次任务,便可直接“出师”。
一想到是最后一次,方超也算是吃了颗定心丸。不过在一个四线城市的城中村内,要想一个月弄到1万元,除了溜门撬锁,几乎没有别的法子。然而城中村的住户不像小区那么有钱,1万元,不撬个一二十家估计很难达到这个数目。
方超花了两天熟悉环境,他把城中村的房子按照偷盗难度分为A、B、C三类。最好偷的C类,他可以翻窗入室;中等难度的B类,需撬锁入门;难度最高的A类,他暂时还没有想好应对的策略。
方超虽然只是个孩子,但是极端的生存环境让他比同龄人善于思考,他认为,防盗意识越高的住户,家里的值钱东西可能就越多,于是他没有先从最容易的C类下手,而是直奔B类而去。
方超的作案手法很简单,概括起来就两种:长竹竿挑物、玻璃刀破窗。手法简单,可不代表是个人都能得手,这需要极好的心理素质,若不是经历了一个月的“偷包训练”,方超绝对不会那么得心应手。
一晚上作案5起,方超只干了3天就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也不知警察用了什么方法,在方超作案后的第4天,他的通缉照就贴满了整个城中村。方超感觉情况不妙,他提前将盗取的5000多元钱藏匿起来,准备溜之大吉。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刚刚做完善后工作时,便衣警察就在巷口将他一举抓获,当他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他觉得这次算是彻底玩儿砸了。可意外的是,经过一夜的审讯,第三天一早方超又被原封不动地放了出来,原因是《刑法》规定,方超作案时不满14周岁,无须负刑事责任。方超虽然没有户口,但根据法医出具的骨龄鉴定显示,他确实未满14周岁。警方在寻赃无果又联系不上其家人的前提下,只得在侦查期限届满后将他释放。
二十一
被抓风波让方超又学到了一招,只要未满14周岁,作案是不用坐牢的。法律的“漏洞”让方超欢欣鼓舞,有了这层天然的保护罩,在剩下的20天里,想要弄到5000元简直轻而易举。事实证明,方超的想法完全正确,那天夜里,他鼓足勇气连偷了3家A类住户,“烟杆”下的1万元任务,一夜齐活。
不过他的动作再次惊动了警方,“二进宫”的方超似乎掌握了警察的套路,例行审问之后,方超又一次被安然无恙地释放。
一个月后,方超在指定地点见到了“烟杆”。
“好小子,表现不错!”“烟杆”开口的第一句话,让方超捕捉到了一条脊背发凉的讯息,那就是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在“烟杆”的监视内。
方超乖乖地把1万元钱码放整齐,递到了“烟杆”手中:“三伯,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接下来当然是去干大事。”“烟杆”把那一沓钱在手上甩了甩,“不过咱们还要等段时间,你那几个同伴可没有你这么有灵性。”
二十二
三个月的“历练”,让方超有了彻头彻尾的蜕变。当他已经做好“偷盗”准备时,“烟杆”却把他带进了另外一个行当。起先方超对这行是一无所知,他每天只是机械性地按照“烟杆”的意思,把一包包牛皮纸送到指定的地点,然后再把对方给的现金放在背包中如数带回。
方超不是傻子,1万元有多重他心里清楚,那么一小包的东西,能换来几万元的现金,用小脑想想都知道牛皮纸袋中装的是什么。但方超习惯“看破不点破”,“烟杆”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从来不多问一句、多言一语。
就这样,打扮成中学生模样的方超每天背着书包,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而他的所作所为,则全部在“烟杆”一伙人的掌控之中。一个月后的某天下午,方超做完交易,照例将书包交给了“烟杆”。
“三伯,今天的纸袋全部交接完了。”
“烟杆”嘿嘿一笑:“小超,你是个聪明孩子,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三伯这一个月让你送的是什么?”
方超摇摇头:“三伯不说自然有三伯的道理,小超只管照做,不会细问。”
“烟杆”欣慰地点点头:“三伯没看错人,你是我近几年见过的最优秀的小伙儿。”“烟杆”说完,从腰间掏出一个牛皮纸包撕开,袋中雪白的粉末忽然散落一地。
之前方超只是猜测,可当亲眼见到这些东西时,他还是吓了一跳,在黑煤窑他可没少听过关于“吸贩毒”的事情,偷盗被抓到最多只是坐牢,可贩毒却是要被枪毙的“行当”。
“烟杆”见方超大惊失色,心里猜出了七七八八:“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让你送的是什么,是不是?”
“是,是的,三伯。”
“什么时候猜到的?如实回答。”
面对“烟杆”的威压,方超只能实话实说:“送货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哦?第一天就知道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钱的重量。”
“重量?”
“嗯。”方超点点头,“1万元旧钞大约重3两,我第一天送货换回来的钱总重有1斤多,折算起来大概是4万元。我以前在黑煤窑听别人说过,一小包毒品就能卖上千元,三伯你第一次给我的牛皮纸袋,加起来还没有一袋方便面重。这么点儿东西,换回来那么多钱,我就琢磨着袋子里装的是不是毒品。”
“烟杆”“哦”了一声,接着问:“那你这一个月有没有打开包装?”
“没有!”
“既然你怀疑是毒品,为什么不打开?这要是被警察抓到,你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方超这一个月想过无数回,说不怕,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但事到如今,他又哪儿来的退路。好在他今年才12岁,距离14岁还有2年,有了年龄上的“保护罩”,他不会太过担心。与其现在撕破脸被送回黑煤窑,还不如将计就计,缓上2年再寻找出路。于是方超按照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回答道:“是三伯把我从黑煤窑解救出来,如果不是你们,我说不定就累死在了黑煤窑。与其在那里暗无天日,还不如跟着三伯闯江湖,就算有一天被枪毙了,也比死在黑煤窑中强百倍。”
“说得好!”“烟杆”用手指从地上抠起一点儿白粉抹在方超口中。“细腻无味”,这是舌尖的味蕾传递给方超的讯号。就在他还在诧异传说中的毒品为何与面粉一个味道时,“烟杆”又紧接着从书包中掏出了牛皮纸信封,信封中一张张印着“玉皇大帝”的钱币被他倒落一地。
“纸钱?那我刚才吃的……”
“是面粉。”“烟杆”拍了拍一脸茫然的方超,“恭喜你小超,你过了最后一关,从明天起,三伯带你干大事,不过你放心,每次带货前,三伯都会给你规划好路线,绝对保证你的安全。”
二十三
2007年中秋,渡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的方超,正式成了“烟杆”的门徒。所谓“不知者无畏”,虽然方超很早就猜到自己送的是毒品,但事实上,他还抱有相当大的侥幸心理,可当方超真正踏进这一行时,那种巨大的心理压力,无时无刻不伴随他左右。这种感觉,就仿佛手中握了一个拉开引线的手榴弹,到底是在手中爆炸,还是扔出去后再爆炸,方超难以预测。
如何克服心理障碍,一直是方超最为头痛的事情,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解开他心结的竟然是一张医院的体检单。那是2009年2月的一个晚上,方超躺在床上感觉身体有些明显的不适,而这种不适要比感冒发烧来得强烈。实在支撑不下去的他,在“烟杆”的陪同下,去医院做了一个全面检查,最终的诊断结果是HIV呈阳性。
方超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化验单:“三伯,我怎么会得这种病?”
“烟杆”并没有因此对方超另眼相看,他安慰道:“现在这种病的病源很多,尤其是那些吸毒者,最容易感染这种病,你是不是在送货的时候没有注意?”
“我……”方超的脑袋一片混乱,这些年他已记不清送过多少次货,也记不起跟多少个瘾君子接触过,到底是谁传染给他的,他就算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找到答案。
“烟杆”又说:“据我所知,生活在黑煤窑的人也有很多得这种病的,你小时候在那里生活,你有没有印象?”
吸毒者这边还没捋清楚,方超怎么可能还记得起煤窑的事?他长叹一口气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烟杆”搂着方超并排蹲坐在墙根下,几支烟抽完,“烟杆”掏出手机,以“HIV”为关键词打开了百度:“你三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得这种病的人我也见过不少,其中有好些人活得那叫一个滋润,任何事都有两面性,看你怎么想。”“烟杆”将手机递给方超,“你看,网上都说了,这种病只要有药物控制,比糖尿病致死率还低,你也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以后该吃吃,该喝喝,三伯去黑市上给你买最好的进口药。”
“烟杆”平平淡淡的几句话,让方超感激涕零,巨大的心理压力化成泪水,在医院大楼的墙根下释放出来。
“烟杆”拍了拍方超的肩膀:“干咱们这行,本来就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过一天算一天,不要把这个当回事,而且你得这个病,关键时刻还能救命。”
“救命?”方超停止了抽泣,一脸疑惑地看着“烟杆”。
“要是让警察知道你得了这种病,看守所都不敢关你,你说是不是救命?”
“也对。”方超抹了一把眼角,“警察也是人,他们要是知道我得了艾滋病,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烟杆”嘿嘿一笑,“今天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三伯就去给你买进口药。”
第二天一早,方超还睡意蒙眬时,“烟杆”便把一盒写满英文的药瓶放在了他的床头:“每天一次,一次一片,记得要坚持吃。”
“烟杆”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方超起身甩了甩有些刺痛的脑袋,从门缝中吹进的凉风让他清醒不少,他习惯性地抽出一支烟点燃,此刻的画面与往常相比,少了惬意多了忧愁。虽然“烟杆”的“心灵鸡汤”让他不再那么难受,但要想完全化解伤痛,也非一朝一夕可以达成。
一支、两支、三支,方超的脑海中一直在做一个比较,他在想,如果自己还在窑洞,是否会比现在过得舒适?窑洞的生活没有压力,纯是坐吃等死;而现在的生活处处充满危险,说不定哪天就脑袋不保。但退一万步来说,只要不掉脑袋,就算是蹲监狱也比在窑洞强。
“既然我不想选择原来的生活,那只能屈服于现在的生活。”想通了的方超,拧开药瓶,吃糖豆似的把药扔进嘴里,“还有糖衣,口感不错。”
重新走出房间的他,仿佛渡劫成功的上神,快接近无欲无求的状态。“快活一天是一天,每天赛过活神仙。”这是方超给自己余生定下的终极目标。
二十四
6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辗转了多个城市的方超一伙,准备在云汐市落地生根。团伙老大“道北”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用钱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几人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在云汐站稳了脚跟。至于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方超不得而知。他的职责就是送货,其他的他不该问,也不能问。
每天送完货后,方超都会在自己的小屋中醉生梦死,他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可谁承想,在他人生的拐点又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7月的一天凌晨,“烟杆”拿了5个小包塞给方超:“熟人介绍,应该不会有大问题,钱已转账付清,你送到地方就行。”
方超接过字条,瞄了一眼,接着用打火机点燃。5包2克装的自封袋被他塞进了特制的苹果手机内,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换了一件印有“电力抢修”的黄马甲,随后骑着摩托车朝目标地驶去。
交货地点是云汐市郊区的一栋自建别墅内,方超打开手机摄像头扫视一周,确定附近没有红外监控后,他压了压棒球帽的帽檐,快步朝别墅的院墙附近走去。
方超在电视上看过太多毒贩被抓的视频,所以每次交货前他都要排除一切危险后才会放货。他戴上手套,一个助跑爬上了院墙。占据制高点后,别墅院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1层的房间亮着灯,透过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间内站着三男两女。其中一名年纪稍小的女子,衣服已被强行脱去大半。几人的交谈,隐约从屋内传出。
“怎么,还害羞?难不成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哭哭啼啼的,扫了咱们的雅兴!”
“三位哥哥,我这朋友刚出来做没几天,她是卖艺不卖身,你们有什么要求,冲我来就行。”一位年纪稍大的女子,将三人挡在了身前。
“你这‘黑木耳’,老子吃腻了,今天我非要尝个鲜!”一位浑身“雕龙刻凤”的光头男子一把将年轻女子推倒在地。
“不要,不要!”年轻女子死死地拽着自己的一字裙,眼中噙着泪水。
“我×,用那么大的劲儿,难不成今天我还真碰到了个处?”屋内的三名男子哈哈大笑。
“哥,我妹妹只做平台,不出大活儿,要不是你们强行把她拽上车,她也不会跟我一起过来,要不这样,你们放她回去,我再叫一个妹妹过来。”
“少给我废话,你们KTV小姐,有几个干净的?不就是想加钱吗?只要把我们兄弟三个伺候好了,一人1000元,怎么样,哥给的价钱够高了吧!”
“哥,真不是加钱的事,我这个小妹真不行。”
“一人1000元还不满意?我看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男子一把拽住了女人的长发,对身后的两名男子说,“去,把她的衣服给扒了!”
“不要,不要!”年轻女子坐在地上苦苦哀求,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敌得过两名五大三粗的壮汉,女子的一字裙很快被撕开,一条粉色的内裤让3名男子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我×,这身材正点啊!”
“那是,要不然我也不会把她拽上车。”
“悦悦,别挣扎了,没用的,干我们这一行,迟早要走这一步。”见无力反抗,女人最终只能劝说。
送货多年,方超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什么吸完毒后强奸少女的、持刀行凶的、自伤自残的,他早已见怪不怪。在方超看来,毒品就是魔鬼的勾魂药,只要谁敢碰,就等于坐上了通往死亡的列车,所以方超虽然送货,但是这东西他绝对是一点不沾。
方超送货喜欢把风险降到最低,眼前这一幕,分明是要上演“强暴民女”的桥段,为了防止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他绝对不会等到事发后再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方超快速绕到大门前,按响了门铃。“叮咚,叮咚。”
“谁啊?!”院子内一名男子高喊。
“我是供电局的,是不是你家打的抢修电话,说线路烧毁了?”
“你带电线了吗?”
“带了5米,足够用了。”方超刚说完,大门内侧就发出“咔咔咔”的开门声。一个男子探出头来小声问:“安全吗?”
方超“嗯”了一声,接着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什么情况?”文身男从屋内走出。
“东西到了。”
“我×,这么快!”文身男“嘿嘿”一笑,“验验货,完事之后,给这个兄弟拿200元钱跑腿费。”
“得嘞。”开门的男子伸出右手,方超从手机中抠出白粉递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名年轻女子突然从屋内冲出,一溜烟儿地跑出了门。
手握毒品的男子刚想去追,方超突然伸出右脚,把男子绊倒在地。
男子被摔得龇牙咧嘴,方超慌忙弯腰搀扶:“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想帮你去追来着……”院内没有开灯,能见度很低,况且方超本来跟这件事就没有任何关系,谁也不会想到他是故意为之。男子被方超扶起,摆了摆手:“没关系,跑了就跑了吧。”
“那行,货OK不?”方超问。
“没问题。”男子回答。
交易成功后,方超没有停留,推门闪进了夜色中。
二十五
“出门换装”是“烟杆”传授给他的经验。每次送货,方超都会准备两套衣服,交易前一套,交易后换另外一套,这样就算有人发现他的行踪,也会带来很大的迷惑性。
方超在确定四下无人后,走进了一个在建楼房内。可就在他刚换好新装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换下来的衣服能给我穿吗?”
听到声响的方超,感觉天灵盖都要炸开了。要知道,每次送货他都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刚才换装时,他却把口罩给摘了下来,也就是说,对方极有可能看见了他的真实容貌。
方超慢慢地将手置于腰间,那把藏在皮带中的匕首已做好了出鞘的准备。“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我刚才在别墅的院子里见过你,我身上没穿衣服,你能不能把手里的衣服给我穿一下,我回到家就还给你。”声音从未完工的楼梯间传来,方超走近一看,发现一名女子全身赤裸地蜷缩在一块木板后。
“你刚才看见我长什么样了?”方超语气冰冷。
女子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我刚进来没多久,就听见有人也跑了进来,我没穿衣服,所以不敢出声,当我看到进来的人是你时,我才说的话。”
“哦?听你这么说,似乎很放心我一样,但你我素未谋面,这个理由似乎有些牵强。”
“不不不。”女子连声道,“你进别墅门时,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一直在找机会逃跑,当我跑出门时,追我的人被你绊倒在地,所以我断定你是个好人。”
“好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我。”
“至少你帮了我,你在我心里就是好人。”
方超的视网膜很快适应了环境,女子说话时的神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在黑道中游走了这么多年,他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他能从人说话时的一颦一笑,看穿这个人的本质。透过方超的眼睛,女子至少暴露了三个特征:单纯、没心眼儿、容易相信别人。基于这三点,方超可以断定,女子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威胁。
“你叫悦悦?”方超把手中的衣服递了过去。
女子生怕方超会反悔,一把将衣服抢在怀中,确定衣服已在她的控制范围内,女子这才轻松地回道:“悦悦是我的小名,我的大名叫鲁悦。”
方超转身走到一旁,心中暗笑:“还以为说漏了嘴,没想到这妮子一点儿心眼儿都不长。”
因为患有艾滋病,方超长这么大从来没碰过女人,深夜,一男一女共在一个屋檐下,说千道万都有那么一点儿暧昧,就在方超想看看自己的衣服穿在一个女人身上到底是什么样时,对方突然的惨叫,让他心中一惊。
“怎么了?”方超下意识地又将手扶于腰间。
“脚,我的脚!”鲁悦一瘸一拐地从楼梯间走出,“跑出来的时候没有穿鞋,刚才可能踩到铁钉了。”鲁悦一抬脚,果然有一根铁钉牢牢地扎入了她的脚心。
“钉子上有铁锈,你得上医院打破伤风,否则感染了,你的小命就没了。”
说话间,鲁悦一把将方超搂住:“我现在身无分文,你好人做到底,带我去医院行吗?花多少钱,我一定还你!”
一般只要货安全送到,“烟杆”不会限制方超的自由,今天是他生平第一次和一个女人产生瓜葛,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下,方超似乎也很乐意把这种暧昧保持下去。
“要不要我背你?”
鲁悦赤脚在地上走了几步,但剧烈的疼痛,不得不让她听从方超的建议。
“那就谢谢你了!”
见方超已半蹲着身子,鲁悦不好意思地趴了上去。
“酥胸袭背”使方超瞬间有了种触电的感觉,乡村小道坑洼不平,方超每踏一步,都能享受到那种软绵绵的摩擦。
“你再忍耐一会儿,我的摩托车就停在前面。”
“嗯!”鲁悦轻启芳唇,淡淡的香水味顺着方超的耳畔一直绕到了他的鼻尖。嗅觉和触觉的双重刺激,让方超产生了一种恋爱的错觉。
“喂,那是你的摩托车吗?”在鲁悦的提醒下,方超这才发现自己已走偏了几十米。
“哦,太黑了,没注意。”方超脸颊一红,快步到车前。
车停放的位置,是他早就选好的安全区,他将鲁悦扶上后坐,一脚踩下油门,飞驰而去。
二十六
县级以上的人民医院只要问诊就要办理就诊卡,连夜间急诊也是一样。所以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方超一般不会选择大医院。可现在是凌晨3点,除了大医院的急诊,几乎没有一家社区医院还在营业。
方超绕着整个城区风驰电掣一圈后,依旧没找到可以医治的地方,他摘掉头盔看向鲁悦:“你信不信我?”
方超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鲁悦摸不着头脑:“什么信不信你?我怎么听不懂。”
“前面有个24小时营业的药房,我去那里买药来帮你处理伤口。”
“你还会打针?”
方超做了个“不然呢”的手势。
“去哪里打?”
“当然是你家,还能去哪里?”
“去我家?”鲁悦提高嗓门,“你不会想借机对我图谋不轨吧?”
方超撇撇嘴,从口袋中掏出100元钱。“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就自行处理吧,钱不用还了。”
“喂!”鲁悦一把拽住摩托车的尾翼,“我可是个伤员,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那你说怎么办?”方超双手一摊。
鲁悦重新坐回摩托车上。“实在不行,就,就按你说的办。”
方超面带微笑,把钥匙插入点火圈。
摩托车伴着鲁悦“慢点儿,慢点儿”的叫喊声来到了她的家中。这是位于市郊的一个社区村落,沿着一条水泥路骑行数十米,鲁悦让方超将车停在了一个四合院旁。院子并不大,由5间平房围在一起,鲁悦的出租屋就在大门南侧第一间。
方超扶着鲁悦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内,他环视了一圈说:“你这房子可真够小的,除了床,就没下脚的地方了。”
“有没有礼貌,这可是女孩子的闺房!”鲁悦躺在床上,随手抓了个枕头扔了过去。
就连方超都感觉奇怪,他和鲁悦拢共认识不到三个小时,可现在两人却宛如好友般熟络,要不是方超打小练就了一番洞察人心的技能,他甚至会怀疑鲁悦是警察派来的卧底。不过鲁悦当然没有方超想的那么复杂,几个小时相处下来,方超可以断定,鲁悦就是一个没心机的傻女孩儿。随着陌生感的消失,方超双手抱着枕头在鼻尖闻了闻:“嗯,好香啊。”
鲁悦望着方超有些邪念的表情,本能地把身体往后退了退:“你可别乱来,院子里都是我的姐妹,我一喊,你跑都跑不掉。”
方超“哦”了一声,然后慢慢地坐在床边。
“你想干什么?”看着方超那张俊秀的脸慢慢朝自己靠近,鲁悦的面颊突然变得绯红。
这么多年方超还是第一次和女生如此近距离接触,人都是感情动物,遇到心仪的女孩儿怦然心动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可方超只能把这种冲动强压在心里。因为他知道,没有哪个女生能接受他的病,他也不想去伤害任何人。方超越想越失落,他收起笑脸,起身走到床尾。“忍着点儿痛,我帮你把钉子处理掉。”
鲁悦也不知方超为何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判若两人。“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你的伤口不能耽搁。”方超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方超的说辞,鲁悦挑不出毛病,她把脚尖抬起,脚心的刺痛让她紧咬芳唇。“来吧。”说完鲁悦眼一闭、头一转,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本来还阴霾满面的方超,被鲁悦调皮的动作突然逗乐了,见鲁悦已准备好,方超将她那只受伤的脚按在床边,一鼓作气将铁钉拽了出来。
鲁悦“啊”地喊出了声,方超用了极大的力气,把鲁悦的脚死死固定在床沿:“忍住,用酒精消完毒就好。”
“啊,好痛。”
“忍着,要多冲几次。”
“啊!”
“啊!”
…………
平房的隔音很差,院中另外几位住客被鲁悦“销魂”的叫喊声给吵醒了。无心睡眠的几个人,趴在窗前交头接耳。
“什么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明显屋里有男人。”
“凌晨四五点,至于叫那么大声吗?”
“看来是干柴遇到了烈火啊。”
“乖乖,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没想到关键时刻也是浪劲儿十足。”
“嘿,我听说她在KTV里做平台小姐,和咱们足疗干的其实都是一样的活儿,浪点儿也正常。”
“嘘,别说话了,屋内没动静了。”
“是没动静了,都赶紧睡觉,别坏了人家的好事。”
方超的耳朵从门后挪开,他冲着鲁悦“嘿嘿”一笑:“让你别叫,你现在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了。”
鲁悦撇撇嘴:“干吗要解释,她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哟嗬,够开放的。”
“哎!你可别想歪了。”鲁悦指向方超,“我是思想开放,人不开放。你可别把我想成那种随便的女生。”
“哦?那你为什么要去KTV做平台小姐?又为什么出现在那栋别墅里?”
“你是谁,我干吗要告诉你?”
“我也就随便一问。”方超说着把乳胶手套和带血的酒精棉球全部装进垃圾袋,“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先睡一觉,最快明天就能下床走路了。”
“你现在就回去?”鲁悦突然有些不舍。
“不然呢,难不成你要留我在这儿睡觉?你这儿可就一张床。”
“流氓!”
二十七
方超之所以离开,一来是因为他要赶在8点前去见“烟杆”,二来他不能让“烟杆”知道自己和一个女人“共度良宵”。
“你可以去嫖,但一定不能和女人有瓜葛。”这是“烟杆”对他三令五申的一个原则。对他们这种常走夜路的人来说,“红颜祸水”的案例不知见过多少,在他们眼里,女人绝对是一个惹事的主儿,谁敢碰谁就犯了忌讳。
方超不是傻子,他哪里看不出鲁悦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但综合种种原因考虑,他俩压根儿就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方超的几位“大伯”既然敢做毒品生意,不可能没有两把刷子,虽然方超没有亲眼见过,但从“烟杆”不择手段的处事方法上也能嗅出个七七八八。方超抱着不耽误人也不害人的态度,只能快刀斩乱麻。
方超虽然决绝,但到了鲁悦这里,似乎就没有那么拿得起放得下了。院子里其他租客的话,有一点说得没错,鲁悦确实很老实本分,她起先做的是饭店前台,去KTV做平台小姐也是迫于无奈。当天被带进别墅,也并非鲁悦自愿,她完全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强行拽上了车,所以面对性侵,她才会拼命反抗。
想被人保护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鲁悦这种独木扁舟。一个人飘荡时间长了,更渴望能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从被解救到治疗脚伤,方超无疑成了鲁悦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其实很多情况下,女人对待感情不会像男人那么随性,但只要男人能成功走入一个女人的内心,在一段时间里,你就是她的全世界。
如果说,方超和鲁悦的第一次相遇完全是巧合,那么3天后的第二次遇见就好像“月老”在刻意牵线搭桥。那天也是凌晨,“烟杆”给方超派了一单,交易地点在市郊新开的蓝月亮KTV。按照他们的行规,方超从来不在人流密集区域交易,对于外出娱乐的客户,方超会把货事先放在安全区域,由客人自行取货。为了防止有人“钓鱼”,方超会让客人辗转多个地方,等对方身份确定后才做交易。那天,方超伏于暗处静等下家,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鲁悦。
“她不是在市区的KTV工作吗?怎么会在这里?”就在方超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的那部外线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方超定睛一看,周围拨打电话的只有鲁悦一人,为了确定没有弄错,方超没有接听,而是等待第二次响铃。
“咦,怎么没接电话呢?”带着疑惑,鲁悦按了回拨,方超的电话再次振动,这次他确信无疑,前来接货的就是鲁悦。方超压低了棒球帽,从鲁悦身后一把将她拉进了巷子内。
光线较暗,鲁悦并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啊,你是谁?干吗拉我?”
方超脱去帽子质问:“还能有谁,是我!”
看清了方超的面相,鲁悦的敌意随之消失。“啊,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哪里不重要,我问你,你怎么在这儿?”方超没有心情跟鲁悦开玩笑,他虽然贩毒,但是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毒品,鲁悦是唯一与他有过交集的女孩儿,他不愿意相信鲁悦会和毒品扯上任何关系。
“干吗这么严肃?这家KTV是我们老板新开的,最近试营业,生意火爆,我们老板就把老店的员工都调了过来,我就跟着来了。”
一个问题有了答案,方超又紧接着问第二个问题:“你从KTV里出来是干吗的?”
“哦,一个客人给了我个手机号码,让我下来拿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只是说拿上去就行。”
“你真不知道?”方超双眼微眯射出精芒。
鲁悦有些不自在:“我真不知道,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近距离时,方超最善于观察对方的微表情,从鲁悦的反应看,她有可能确实不知情。
“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方超转身走进巷子深处,步行数十米,见周围环境安全后,掏出内线手机。“三伯,有情况,交易取消。”正所谓“家有家法,行有行规”,代人取货是大忌,这万一取货人走漏了风声,绝对会拔出萝卜带出泥,所以遇到这种不懂规矩的客户,“烟杆”一伙人就算不赚这个钱,也不愿担这么大的风险。
“回去吧,告诉你的客人,他们等的人临时有事,不会来了。”方超还未从巷子中走出,声音已传到了鲁悦的耳朵里。
“你今天休想这么轻易地从我手里溜走!”鲁悦闻声冲向方超,一把将准备离开的方超拽住,抱住他的手臂不松手。
“你这是干吗?赖上我了?”方超又好气又好笑。
“对,我就是赖上你了!我今天也不上班了,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鲁悦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一个男生如此主动。
方超试图挣脱鲁悦,可尝试几次均以失败告终,于是他好言相劝道:“你先松开,听我说。”
压抑在心中的话一经出口,鲁悦就再也没了忌讳,她倔强地噘起嘴巴:“我不,我一松开你就走了,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算上这次,咱俩一共才见两次面,而且你现在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是好是坏,这就缠上我了?”
见方超说话时的语气有些松动,鲁悦霸气地回应:“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反正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对了,你叫什么?”
“名字就是一个代号,你问那么清楚干吗?”方超试图挪步,但鲁悦始终抱住他的手臂不撒手。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以后就喊你‘小狗’,反正也就一个代号。”
“唉!真是怕了你了,免贵姓方,方方正正的方,单名一个超,超人的超。”
“方超?确定是真名字?”
“爱信不信。”
“咱俩年纪差不多,以后我就喊你小超怎么样?”
“好俗,不过随你。”
“对了,你的风驰电掣呢?”
“风驰电掣?什么鬼?”
“摩托车啊,我还想去兜风。”
“前面呢,不过这才3天,你的脚就好了?”
“差不多了,只要不穿高跟鞋就没事。”
“我不信,你松开手我看看。”
“少来这一套,本姑娘才不会上你的当,车在哪儿?我要上车。”
二十八
对于漂亮女孩儿,男人本身就不具备抵抗力,何况鲁悦还在穷追不舍。那晚相处之后,方超给鲁悦留了一个私密的微信号,这个微信号就连“烟杆”几人都不知晓。包括鲁悦在内一共只有3个好友,除了鲁悦可以正常聊天外,其余两人都是众筹网的客服。方超有个习惯,只要他兜里有些余钱,他都会捐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虽然没几个钱,但多少也是一份心意。
微信号是方超通过网络中介办理的,账户并不是手机号,所以只要方超不登录,鲁悦单方面无法和他取得联系,这样一来,方超就不用担心“烟杆”等人会发现。他和鲁悦约法三章,双方的联系时间只能定在夜里1点至早上8点,这个时间段正是方超外出送货的工期,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出过问题,“烟杆”等人不会对他太过限制,只要他能保证将货安全送到,剩余时间“烟杆”一般不会过问。用“烟杆”的话来说,就算是头畜生,也要给它吃野草的时间,他甚至还鼓励方超,没事别窝在住处,多去夜店放松放松。
鲁悦平时只要不碰到喝得烂醉的客人,夜里1点也差不多可以下班。结束头天的工作,她要等到第二天的晚上6点才会接班,如此算来,就算她在早上8点之前和方超别过,中间还有近十个小时可以休息。两人占尽了“天时地利”,感情升温的速度自然也不是一般地快。相处了一个月后,方超从心里完全接纳了鲁悦。热恋中的情侣难免会发生一些亲昵之举,可谁也没承想,两人的感情却因为鲁悦的一次无心之举产生了裂缝。
那是周五的夜里,由于客人久不散场,鲁悦一直在包厢加班。透过包房的落地窗,鲁悦看见方超正蹲在远处的巷口独自等待。按照KTV的规定,只有等客人离开,她们才能得到应有的小费,如果中途退场,晚上这几个小时就等于白忙活。这是鲁悦今晚接的第二个包间,她原本以为到了夜里1点客人便会离场,可她没有料到的是,从晚上10点开包到现在过了四个小时,包间内的客人依旧处于兴奋的状态。KTV是按时段收费,只要不打烊,客人玩到几点,她们这些陪酒小姐就要陪到几点。凌晨3点,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疲惫不堪的鲁悦又被客人要求唱一首老歌《过火》。
雨越下越大,寒风吹过,方超本能地抱起双臂蜷缩在巷口,这揪心的一幕被包房中的鲁悦看得清清楚楚。
“吉吉姐。”她放下话筒走到包间“公主”面前,“我有急事,小费我不要了。”说完,还没等其他人有所回应,鲁悦就提着手包夺门而出,高跟鞋快速地敲击地面,发出“嗒嗒嗒”的响声,她此刻什么都不愿想,她只盼着能快一点儿给方超一个拥抱。鲁悦的脚步声在方超的耳朵里是那么清脆、熟悉,他微笑着起身,朝鲁悦的方向伸开了臂膀。
“超。”鲁悦一把将方超搂在怀中,“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方超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也刚到。”
包间是单面玻璃,方超并不知道鲁悦在窗前注视了他两个小时,对于这个善意的谎言,鲁悦没有揭穿,在没有征得方超同意的前提下,她选择用实际行动去宣泄内心的情感。
鲁悦深吻的瞬间,方超的大脑直接被抽成了真空,双唇相接的那一刻,方超突然感觉到了触电的滋味。此时的鲁悦已情到深处不能自已,她双手捧起方超的脸颊,吻得更加用力。然而就在这时,方超的舌尖有了一丝淡淡的咸味,疾病带来的恐惧让他刹那间清醒,他一把将鲁悦推开,力量的突然爆发,让鲁悦直接摔倒在地。
方超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搀扶,他用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嘴角,他要确定一件事,他口中的鲜血到底是来自谁的,在仔细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出血后,这才想起鲁悦还躺在地上。
“悦悦,我……”
“不要碰我!”鲁悦一把将方超的手甩开,“方超,你告诉我,你刚才在干吗?”
“我……”
鲁悦眼中噙着泪水:“说啊,你怎么不说了?好,你不说,我替你说!我是一个陪酒小姐,没有人会觉得我干净,包括你!”
“鲁悦!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鲁悦说话的语气变得冰冷,“方超,我告诉你,你推我,我能忍,但我永远都接受不了你用袖子擦嘴,难道我就那么脏?”
看着鲁悦眼眶中决堤的泪水,方超无言反驳,他能怎么样?难道直接告诉鲁悦他感染了艾滋病?方超甚至能猜到说出真相的结果:首先,两人从此形同路人,其次,让鲁悦永远活在恐惧中。方超不想让鲁悦承受两次伤害,他向后退了几步,好让自己那张挂着泪痕的脸尽可能地躲进黑暗中,情绪稍微稳定后,他开了口:“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鲁悦哪里会想到两人僵持了这么久,竟然换回了一句彻底决裂的话。“方超,你个王八蛋!”鲁悦一耳光扇在了方超的脸上,她打得很用力,力气大到让方超的嘴角隐约渗出了鲜血。
鲁悦的情绪很不稳定,方超很担心她会做出过激的行为导致感染,为了保护鲁悦,他必须离开这里。趁着鲁悦低头抽泣之时,方超迅速朝巷子深处跑去。
二十九
回过神来的鲁悦,自嘲地望着方超离开的方向,此时的她想起了同事给她看的一段视频,视频里一个失恋女子的咆哮,正像她此刻的内心独白:“啥他妈爱情不爱情的,傻子才会信!”
“一个多月的甜蜜”和“擦拭嘴角的举动”在鲁悦心中不停地切换,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伪装得那么完美,完美到她差点儿就相信自己找到了真爱。她现在终于体会到被人玩弄是什么滋味,她忽然觉得那些出台小姐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在理:“从一个好女人到一个浪女人,只需要一个渣男。”
哀莫大于心死,鲁悦之所以只做平台,一是因为“缺钱”,二是她还对爱情还抱有一丝幻想。可经历了这一次,她不敢再去触碰所谓的真爱。做平台每天的收入只有300元,而出一次“大台”可以赚一两千元。KTV的“妈咪”也曾不止一次劝说过鲁悦:“女人就那几年最有魅力,不趁着年轻多赚点儿钱,等到老了会后悔的。”之前鲁悦对这句话十分抵触,可现在听起来似乎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刺耳。
“与其把第一次送给渣男,还不如用初夜去换5000元钱。”鲁悦心中的底线,也在这次感情挫败后开始失守。
另一边的方超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他把这一切全怪罪到了“烟杆”几人身上。方超不是傻子,逐渐成熟的他早已猜出了自己身上这个病的真正来源。2年前,“烟杆”曾让方超去药贩子那儿拿过一次药,药贩子递给他整整一盒12瓶,在坐车回去的途中,方超出于好奇便打开了包装。当他回到住处把药交给“烟杆”时,“烟杆”从中拿出一瓶递给方超,让他定时定量服用,等吃完后再发给他。至于为何一次买这么多,“烟杆”给的解释是,药不好买,怕断货。因为这个“贴心”的举动,方超还曾感恩戴德过;可一个月后,当方超拿到第2瓶药时,他发现了一个细节,瓶子上的生产日期比之前的那瓶晚了23天,这也就意味着,“烟杆”这次给他的药是刚买的新药。让方超脊背发凉的是,之前的11瓶到底去哪儿了?药品为何会消耗那么快?除此之外,方超还有很多疑问无法解释:和他一起从黑煤窑出来的其他人在哪里?自己每天带货的收入不过几千元,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巨额资金买船?“烟杆”一伙人时不时地失联,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思来想去,方超只能想到一个可以完美解释这一切的答案,那就是“烟杆”几人用同样的方法控制着多名和他一样的马仔。
方超没有户口,不能从正规医院领到免费药物,黑市的购买渠道他们并不掌握,要想用药维持生命,只能依靠“烟杆”。与用毒品控制相比,这种利用艾滋病的方法有它的几大“好处”:第一,不用担心送货仔会偷偷吸货;第二,只要保证药物供应,得这种病比吸毒寿命要长;第三,得病后送货仔不会在感情上浪费时间;第四,可以利用人们对这种病的恐惧逃避法律打击。
方超越想越明白,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身上的艾滋病病毒,就是“烟杆”等人故意造成的结果。想通的那一刻,方超表现出了极度的愤怒;但事后想想,他想要苟延残喘,除了“烟杆”无人可依。假如逼迫“烟杆”承认事情是他们所为,除了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好的结果。“生活就像强奸,你无力反抗,就要学着去享受。”所以方超选择接受现实。
可今天发生的一幕,让方超心里的怨恨又重新燃烧起来,他幻想着,如果没有得病,他和鲁悦之间或许真的会有一个结果。方超是个正常人,他也渴望能有一份真挚的爱情,然而现实的打击,让他在这一刻无法接受。
“如果不能给她一个未来,就不要轻易和她开始。”书上的一句“心灵鸡汤”成为方超疗伤的一个借口。可逃避归逃避,谁又能真的拿得起放得下。
那晚过后,尾随鲁悦回家,成了方超每天必做的一件事。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他发现了一个鲁悦没有提及的秘密。每月的月初,鲁悦都会把文具和日用品送到云汐市第七中学的门岗,方超从保安口中得知,鲁悦还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妹妹,名叫鲁珊。鲁悦工作的所有收入,几乎都用来供鲁珊完成学业。
看着学校气派的教学楼,方超就猜到在这里上学成本会有多高,虽然他和鲁悦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太了解鲁悦的性格,目前最让方超担心的是,鲁悦会不会在这次感情受挫后自暴自弃。他不想看到鲁悦放弃底线,这也是方超每晚要尾随鲁悦的重要原因。
可让方超担心的事情还是在半个月后发生了。那天晚上,本应下班回家的鲁悦在一名醉酒男子的拉扯下,半推半就地坐进了一辆奔驰轿车。方超一路骑行,最终在一家宾馆门前将鲁悦拦下。
“你不能这样,跟我走!”
“我们两个已经分手了,你凭什么干扰我的生活?”
“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还要怎么解释?难道你说的还不明确吗?”
“小子,我告诉你,你可别坏了哥的好事!老子钱都付了,你……”面对男子的叫嚣,方超直接将折叠刀抵住了对方的颈动脉:“给我闭嘴,信不信我弄死你?!”
“方超,你干什么,把刀放下!”在鲁悦眼里,方超一直是一个很理性的人,这次他竟然会为了自己如此失态,鲁悦也想知道方超会给她一个什么解释,于是她从包中掏出5000元钱扔在男子身上:“钱给你!”
三十
方超收起折叠刀,载着鲁悦朝泗水河的方向一路骑行。到了河岸,他租了一艘篷船,接着把船划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废旧码头。
“今天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方超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你觉得我想知道什么?”鲁悦反问。
“比如我的身份。”
鲁悦摇摇头:“不,你的身份你不说我也知道,一个送毒的马仔。”
鲁悦能猜中,方超并不觉得奇怪,虽然心里有数,但是方超还是想听听其中的缘由,他故作惊讶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鲁悦低头搓了搓双手,找了一个合适的开头:“在KTV中做平台的小姐分很多种,按小费收入从低到高,有‘小妹’‘公主’‘模特儿’‘佳丽’以及‘空姐’。‘小妹’就是像我这样的,只陪客人喝酒唱歌;‘公主’和‘小妹’小费相同,负责整个包间的杂活儿,比如点歌、端茶倒水等;‘模特儿’可以裸陪,小费是我们的2倍;‘佳丽’不仅可以裸陪,还能出台做‘大活儿’;剩下的‘空姐’,也是KTV小费最高的人,可以陪客人吸毒。我们第一次在别墅见面时,那个比我大的同事就是KTV的‘空姐’,当晚我去她包房里借充电器,结果被一群人强行拉上了车。在别墅里,我听到了他们的交谈,说是让人送点儿粉来吸,结果一个小时后你就出现了。然后是第二次,还是那个‘空姐’,当时她被包间的客人缠着脱不开身,托我下去拿货,我又碰见了你。如果说第一次是巧合,那第二次就不会是巧合了。所以我猜你就是负责送毒的马仔。”
“送毒不假,但你怎么看出来我是马仔的?”
“衣服,还有你那辆破摩托车,能看出来你不是有钱人,最多是个马仔。”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什么后来还要选择跟我在一起?”
“因为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
“那现在呢?现在还喜欢吗?”
鲁悦低头沉吟了片刻,接着她摇了摇头:“有时候感觉你对我的感情很真,但有时候又感觉你离我很远,我现在也不知道对你是什么感情。”
方超深情地看着鲁悦,虽然对方的眼神在故意躲闪,但是方超始终直视没有回避,片刻之后,他缓缓地开口:“其实你不知道,分手之后的每一天晚上,我都在KTV门口等你下班、陪你回家,有几次没有等到你,我骑车满城去找,生怕你会出事,后来我才知道,你没去上班的那几天都去了你妹妹鲁珊那里。”
“不是你提出的分手吗,你为什么还这么做?”
“我怕如果我先说,你会哭着喊着要下船。不过我答应你,这个问题今晚我一定会回答你,我想先听听你和你妹妹的事,还有你为什么会去KTV做平台。”
鲁悦撩起鬓角的头发望着湖面愣神,几次深呼吸后,她的记忆被拉回到20年前:“我和妹妹没有血缘关系,长这么大,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听我们的养母说,我们俩都是刚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她那里。我们的养母是村里的寡妇,养父因病去世,膝下无儿无女,养母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但最终还是没能战胜病魔。养母去世那年,我上初一,妹妹才刚到入学的年纪。村里给我们姐妹俩办了低保,可再怎么省吃俭用,那点儿钱也填不饱肚子,为了养活妹妹,我只能选择辍学务农。同村叔叔大伯都很照顾我们,只要田里丰收,几乎家家都会给我们俩匀点儿粮食。在他们的帮助下,妹妹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被推荐到市里上初中。市里的开销比在乡下大得多,光指望村民们救济,根本不现实。为了能挣够妹妹的生活费,同村的大伯推荐我去他亲戚的饭店做服务员,包吃包住一个月1200元。干了三个月以后,店老板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那时候刚进城,人生地不熟,也不敢反抗,妹妹每个月都要花钱,我不能丢了工作。可忍气吞声并没有让老板有所收敛,有一次他喊了几个朋友去店里吃饭,他故意安排我去那个包间端菜,他们一伙人一直吃到凌晨,等撤台时整个饭店就剩下我一个人,好在有个同事下班时提醒了我一句,说老板一直在办公室没走,估计今晚会有事发生。饭店里的服务员都知道老板好色,只要他盯上谁,不占点儿便宜他绝对不会罢休。当时很多女服务员辞职,都是这个原因。那天同事提醒我后,我就有了提防,后来包间撤台,老板果然趁着我收拾碗筷之际溜进了包间,就在他想对我动手动脚时,我把事先准备好的辣椒面撒在了他眼睛里,那天之后,我就辞职了。
“失业后,我去面试了很多工作,为了维持收支平衡,我决定去KTV当前台,不包吃住,一个月1500元。前后做了两个月,几乎就没剩下多少钱。鲁珊平时住校,一个月的食宿加额外开销,最少需要500元,而我每月去掉房租、吃喝,最多只能剩下900元。鲁珊头一年上学的钱还是管村里大伯借的,我答应了要在半年之内还清,可指望一个月仅剩的400元,压根儿就不可能还完。而且这只是基础开销,万一有个事、生个病,可能这400元都不够用。我吃点儿苦都无所谓,鲁珊的学业是一刻不能耽搁。
“为了在短时间内赚到更多的钱,大堂经理介绍我在KTV里当起了平台小姐,我是只陪唱的‘小妹’,一个包的小费是200元,有时候遇到客人提早下包,我还可以连包,这样一晚上就能赚到400元。自从做了这个以后,我和妹妹的生活有了基本保障。这些年,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趁着年轻还有些姿色,给妹妹存一笔钱,供她上大学,然后看着她去大城市过体面的生活。”
“你呢,你就没有为自己想过?”方超问。
“想过,不过我想的是和你在这座城市安家,我甚至还想让你不要再送货,我赚钱养你。但是……”
看着鲁悦真情流露,方超心头一颤,就算是铁石心肠,听了刚才那番话,也不可能不为所动。“悦悦,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但请你相信我,说分手的那天绝对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是我不想伤害你。”说到这里,方超有些哽咽,压在心口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要冲出囚笼释放出来。方超触摸着手臂上象征自由的图腾文身,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开始徐徐道来:“我和你一样,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我记事起,双脚就被套上脚镣,在黑煤窑中没日没夜地干活儿。12岁那年,我被3个外地人带出了窑洞,跟我一起被带走的还有另外6个人,我至今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我们先是被带到了一个废旧厂房内,紧接着没过多久,我们就开始单独训练,经过几个月的试探,我拜在了三老板‘烟杆’的门下。从13岁起,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送货。为了控制我们,他们在我们体内注射了艾滋病病毒。我们这些人没有身份,没有经济来源,为了活命,只能继续为他们服务。那天晚上,你吻我时,我感觉嘴里有鲜血,我担心会传染给你,所以才会用力把你推开。其实我这种人根本不配拥有爱情,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只能说一句抱歉。”
方超不敢再正视鲁悦,为了打消顾虑,他又解释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不出血,病毒是不会通过接吻传播的。”
“真的不会通过接吻传播?”
“我专门查过,不……”
方超“会”字还没说出口,鲁悦的双唇已经贴了上去。
“悦悦,你……”
“超,你是我唯一爱上的男人,不管你有什么病,不管你干什么,我都不在乎,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陪你走到天荒地老。”
“悦悦,谢谢你。”方超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超,今晚能不能要了我?我想成为你的女人。”鲁悦的手顺着方超的肩膀一直向下游走,被欲望灼烧的方超,并没有失去理智。“我们现在上岸找家宾馆,没有保护措施,你真的会被感染。”
“如果你今天不出现,我可能会用我的第一次去换5000元钱,现在我选择用它去换来真爱。”鲁悦说完,从包中拿出了那盒还未拆封的安全套塞进了方超手中。
三十一
一夜温存后,方超除了收获爱情外,还肩负起了责任。鲁悦的心愿是让妹妹活在阳光下,可方超的心愿却是让姐妹俩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然而愿望和现实之间需要一条纽带,这条纽带就是钱。
方超虽然干着贩卖毒品的勾当,但“烟杆”给他的钱也仅够日常花销,如何在短时间内赚到最多的钱,成为困扰方超的难题。这些年,方超接触最多的就是毒品,而且是个人都知道贩毒来钱快,可无奈的是,“烟杆”一伙人贩毒,从来都是“先钱后货”,这么多年来,就连方超都不清楚,他们到底使用了什么方法做到资金流的无缝对接。
既然接触不到现金,方超只能从毒品上想办法。“烟杆”几人的货按照包装大小分为小包、中包、大包。小包在5克以内,中包在5克至20克之间,大包则是20克以上。方超最多的一次曾送过足足500克。不过通常情况下购买中包的都是少数,更别提大包了。无论在什么地方,瘾君子的消费基本都是以小包为主,而方超能想到的赚钱门路就是在送货时克扣毒品,然后再瞅准时机卖给下家。不过让他头痛的是,“小包”的外包装只有1元硬币大小,只要稍微抠掉一点儿,就会让人有所察觉,绞尽脑汁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掺杂充量”。
方超常年接触毒品,他对毒品的化学性质相当熟悉。以他的手段,在毒品中稍微做点儿手脚,一般吸食者是不可能有所察觉的。经过多次实验,方超确定了2:0.2的黄金比例,即2克毒品掺1/10的杂质。根据这个配比,方超平均每天晚上能抽货1至2克,折算成人民币在2000元上下。一天2000元,一个月下来就是6万,一年少则也能赚个七八十万。在巨大的金钱诱惑下,方超开始越陷越深。可“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一年后,这层窗户纸终于因为一个意外被捅破。
深夜,泗水河上一艘看似普通的货船内,3名男子面带凶光相对而坐。
其中绰号“道北”的男子脸色十分难看:“我们的货出事了。”
“大哥,你不要吓我,出了什么情况?”由于紧张,“烟杆”的手心开始不停地冒汗。
“道北”从身上取下3个“小包”扔在茶几上:“有一位熟客吸咱们的货进了医院没抢救过来,这位熟客在云汐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件事出了以后,对咱们今后的生意影响很大。‘大圣’你看看,是不是配比出了问题?”
排行老二的“大圣”掏出圆筒放大镜夹于眼眶中,在仔细观察后,“大圣”开口说:“大哥,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不是咱们的货!”
“不是咱们的货?你确定?”
“大圣”点点头:“我自己做的货,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咱们的货只加少量的玻璃细粉,这个货里还加了石灰石,从研磨程度看,加工者连个像样的研磨机都没有,做工太粗糙,难怪会出事!”
“就是,二哥的手艺那是有目共睹的,这么多年从没出过纰漏,这个锅咱们不能背!”“烟杆”也跟着附和。
两人原本以为解释后,“道北”的脸色会好看一些,可事实却恰恰相反。“老三,‘小地主’的货是不是你的线?”
“大哥,是我的线,平时都是方超负责送。”
“这次出事的就是‘小地主’,他在云汐市做房产生意,在我们这儿买货有半年了,我从没听说他还有其他渠道。”
“万一真的有呢?”
“不会。”“大圣”打断了“烟杆”,“大哥,我刚才又仔细观察了一遍,这是咱们的货。”
“二哥,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无论外包装还是玻璃粉的颗粒大小,都是出自我的手,我做的货绝对不会出问题,现在的问题在于,有人在咱们的货上动了手脚。”
“道北”寒着脸望向“烟杆”:“送货期间,只有方超能接触到货,这个事你怎么解释?”
“方超应该不会吧,他可是众多门徒中最出色的一个,从来没出现过问题。”
“猜没有用,干咱们这行,最怕出现不安定因素,如果查实,抓紧时间把人给我处理掉,免得坏了大事!”
“烟杆”应声:“大哥,给我一星期的时间,我保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三十二
方超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小地主”会用掺杂的毒品注射。当然,“小地主”的死,他也是毫不知情。抽货抽了一年多,没有出过任何事情,方超自然不会想到“烟杆”会派人对他全程监控。一周后,事情完全败露了。
“大哥,查清楚了,是方超出了问题。”“烟杆”一脸沮丧。
“怎么回事,说说看。”
“这小子认识了一个叫鲁悦的女孩儿,两人好像在谈恋爱,方超在货中掺杂应该就是为了这个女的。”
“他们俩认识多久了?”
“看亲密程度,时间应该不短。”
“鲁悦知不知道方超的身份?”
“这个……”
“说!”
“我猜知道了,据我派出去的人说,最近有两次送货,方超都带着鲁悦一起。”
“啪!”“道北”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老三,这就是你带出来的门徒?”
“大哥,方超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道北”伸出两根手指:“要么说服方超,做掉鲁悦;要么连方超一起做掉!”
当天下午,方超被“烟杆”控制在了房间内。方超虽然是他的门徒,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烟杆”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对“烟杆”来说,做掉方超再简单不过,唯一让他感觉到棘手的是,如何干净利落地解决鲁悦。
兄弟三人中,“道北”狠,“大圣”稳,“烟杆”精。
方超是“烟杆”最得意的门徒,其实从“烟杆”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料到事情可能败露了,他也时刻准备着迎接这一天。
方超是个明白人,他和鲁悦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结果,爱情归爱情,但方超不能剥夺鲁悦做母亲的权利,所以他表面上和鲁悦你侬我侬,实际上他一直在用余命换取更多的钱。方超很清楚“烟杆”一伙人的手段,以他们的做事方法,一旦事情暴露,绝对会斩草除根。所以从开始抽货那天起,方超就一直在盘算着如何应对今天的状况。
“三伯,我的事你都知道了?”还没等“烟杆”开口,方超便开始主动承认错误。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方超如此实诚,这让“烟杆”的态度也不好太强硬。“你竟然敢扣货,你胆子也太大了!”
“没办法,我缺钱。”
“缺钱?缺钱你不会问我要?”
“可是三伯你说过,干我们这行不能和女人有瓜葛,我就算问你要,你也不会给我的。”
见方超解释得合情合理,“烟杆”也不好多说什么。“现在你大伯和二伯都知道了这件事,你告诉我,该如何收场?”
方超从腰间抽出匕首:“她只不过是个KTV小姐,我和她在一起就是想找个固定‘炮友’,她是个孤儿,无依无靠,我本想等我们离开云汐,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给干掉,如果大伯觉得夜长梦多,那我近期就动手。”
方超的话真假参半,让“烟杆”很难辨别真伪。不过方超是什么性格,“烟杆”是从小看到大,“人狠话不多”是方超的个性标签,既然他的工作能做通,让他做掉鲁悦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行,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把事情给我处理好,你也知道你大伯的脾气,千万不要耍别的心眼儿!”
“三伯您放心,我心中有数。”
结束了对话,“烟杆”赶回船上复命,方超也第一时间前往鲁悦住处。两人谈恋爱时,鲁悦就知道方超的真实身份,方超也利用了鲁悦的畏惧心理,不止一次地演习过“如果出事了该怎么办”。为了让鲁悦和这件事撇清关系,方超早早地就给她找了一个安全屋,屋内储备的水和食物至少可以让鲁悦待上一个月。为了掩人耳目,鲁悦还按照方超的指示提前换了一个带有暗门的新住处,利用这扇暗门可以从室内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地窖离开院子。
方超赶到时,鲁悦正在试装准备上班。
“你怎么现在过来了?”看着挂钟上还没到6点的指针,鲁悦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出了一点儿小状况,不用担心,回头我给你打电话,按照我以前教你的,去安全屋躲几天。”为了让鲁悦不那么紧张,方超曾多次演习过“狼来了”的情况。看着方超表情轻松,鲁悦天真地以为这次也会和往常一样,她叮嘱了几句后,按照方超的要求从暗门离开。
三十三
鲁悦这边安排好,方超接着又在“探子”的跟踪下,买来三轮摩托车、砍刀、编织袋等工具,在外人看来,这完全是一副要杀人的表象。
各种情报在第一时间传到“烟杆”3人那里,就连“道北”都觉得方超做事果断,日后可成大器。可他们哪里知道,方超早在一年前就设计好了“鱼死网破”的杀人计划。
常年的相处,让方超十分熟悉“烟杆”3人的生活习惯,3人均来自南方,习惯烹茶,船上的一罐煤气在他们手里,最多只能用半个月。“道北”做事小心谨慎,为了不让人知道船的行踪,每次更换煤气罐都会让“烟杆”上岸亲力亲为,方超经常和“烟杆”联络,对于煤气罐何时更换,方超能推测出个大概。他之所以那么关心煤气罐,主要是因为这是他完成杀人计划的辅助工具。
“烟杆”3人身上有枪,如果硬来,他没有把握能将3人一网打尽,而且这么多年来,方超对几人身后的势力一无所知,他担心干掉3人后,会牵连鲁悦姐妹俩,为了遏制未知的“幕后势力”,方超只能选择让警方介入。利用煤气将3人毒死,也是为了尽可能完整地保留现场。
一星期后,方超算准了时间和“烟杆”取得了联系,在得知对方准备更换煤气时,方超着手实施了杀人计划。他先是让鲁悦从暗门离开院子,等鲁悦到达安全屋后,方超带着准备好的工具来到了鲁悦的住处,前后折腾了一个小时后,方超把涂有血浆的编织袋装进了三轮摩托车内。随后他驾驶摩托车朝着泗水河方向一路狂奔,20分钟后,编织袋被绑上重物沉入了水中。
“老大,方超把那个女的给做掉了,尸体被扔进了河里!”“烟杆”挂掉电话,一脸兴奋地跟“道北”汇报。
“消息可靠?”
“可靠,鲁悦刚要去上班,方超就赶到把她给做掉了。方超出门抛尸时,一个探子还进屋看了看,鲁悦并不在屋内,而且屋里到处都是血。”
“道北”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个方超做事确实果断,不错。”
“烟杆”夹起茶盅一口闷下:“我就说,我不会看走眼,方超绝对是我众多门徒中的拔尖选手。人已做掉,我这心头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我出去买点儿啤酒、烤串儿庆贺庆贺。”
另一端,方超骑车回到了住处,当他留意到一路上再无人跟踪时,他已猜到,“烟杆”3人彻底对他放下了戒心。有了这个前提,下面最关键的环节才能继续进行。
第二天一早,方超去超市买了一瓶1000毫升装的茅台,这也是“烟杆”最好的口儿。酒买回家后,方超用注射器把高浓度的三唑仑推了进去。早在半年前,方超就开始练习自己对三唑仑的抵抗性,他推入酒中的浓度,足够成年人昏迷一整天,但对他自己来说,已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在晚上10点拨通了“烟杆”的电话,两人交谈的内容大致可以概括成一句话:“人已做掉,晚上带瓶好酒上船赔罪。”
“烟杆”已对方超放下戒心,当然是满口答应。晚上11点,方超租用了一艘橡皮艇在双流码头上了船。被仔细搜身后,方超进入船舱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烟杆”3人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礼毕,方超跪地拧开酒瓶,斟了满满4杯。方超率先拿起一杯举在面前,“大伯,二伯,三伯,这件事我做得不对,我给你们赔不是了!”他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像“烟杆”他们这种社会人,最注重礼数,既然方超行此大礼,他们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道北”率先端起酒杯,其余2个人也依葫芦画瓢,紧随其后。
看着3个人直接饮酒下肚,方超快速起身躲进了驾驶舱,果不其然,他刚躲进舱门后,身后就响起了枪声。不过骚动仅仅持续了几十秒,“烟杆”等人就昏死在了沙发上。
确定几人失去反抗能力后,方超开始按原计划伪造现场,船内的财物被他洗劫一空后,他拧开了煤气罐。
三十四
他上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能变现的东西全部换成钱,3天后,他提着150万现金来到了安全屋。
“超,是不是危险解除了?”鲁悦满脸兴奋。
“不,这次比前几次都要严重。”
“超,你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
方超摇了摇头:“我没有开玩笑,这次真的出了大事。手提包里是我全部的积蓄,你带着鲁珊离开这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怎么会这样,你到底出了什么事?”鲁悦抱着方超失声痛哭。
方超拍了拍鲁悦安慰道:“我是一名毒贩,走到今天是罪有应得,也没有什么可难过的,包里除了钱外,还有一张公交卡,如果哪天警察找到你,你就把卡交给警察,其余的什么都不要说,记住没有?”
鲁悦含泪点头:“嗯,记住了。”
“悦悦,谢谢你,忘了我吧。”
方超离开后,鲁悦并没有追出门外,她心里清楚,方超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她和她妹妹,她不能让方超的心血付之东流。今天的这一幕,鲁悦也曾有过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诀别后的方超离计划完成只剩下最后一步,那就是给自己一个了断。人死账消,只有他死了,那150万才能安全。有了钱,鲁悦和鲁珊就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这样他死也可以瞑目了。
方超知道,他伪造的那个现场只能骗骗外行,只要警察介入,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为了留下证据,同时也为了保护鲁悦姐妹,方超在书写完一张字条后,又用手机录了一段视频。视频中除了鲁悦的事被隐瞒外,这些年方超所经历的种种全都毫无保留。在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他只能把解救其他伙伴的希望寄托于警方。
事先准备好的药丸已含在口中,一首《浪人情歌》在他耳边无限循环,糖衣融化,毒药起了反应,音乐还在播放,方超却含笑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