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面试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宋.陆游《游山西村》
当她迈进学校大门时，眼前林立着一片高大的白色建筑楼群，每一栋楼被白色的圆柱高高支撑起来，一楼作为宽大的活动空间，望不到尽头的校园，广阔的操场，繁花茂林，色彩明艳，亭台水榭，幽雅别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贵族学校吗？和她所在的家乡最好学府完全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门口的保安看到禹蝶走过来迎上去向她敬了一个标准的问候礼，欢迎光临深圳华茂国际实验学校。保安问清来意后，拨通了一个电话，然后带着禹蝶来到电梯口说，上三楼出电梯口向左走到尽头，就是李主任所在的教导处。
李主任自我介绍，是来自河北的全国特级教师，三年前学校开办时聘请过来的第一批元老。她看上去五十岁上下，虽然身材有点儿偏瘦，但仍看不出是退休的年龄，利索的发髻，整洁的校服，白色带条纹的短袖上衣，深蓝色的遮膝筒裙，端庄大气。禹蝶在心里羡慕地想，要是我也能穿上这一身校服，该多优雅呀！
李主任把禹蝶带进隔壁的一间办公室，让她备五年级上册第23课《鸟的天堂》第一课时和第二课时。
现在学校放假，没有学生上课，马上你就对着校长和几个主任说课，把我们当作学生模拟课堂，按照教学流程讲，时间三十分钟。
禹蝶备课的时候还心平气和的，一站到模拟课堂上，看到几个成年人扮演的学生，心跳急速加快，几乎要跳出她的胸膛。虽然她出发前做了很好的准备工作，三年的寒暑假函授取得专科文凭，三年全国自学考试，拿到了湖北大学的汉语言文学本科文凭，这个长线准备满足了这次她要去应聘的几所学校要求的本科学历。除此之外，练钢笔字，向美术老师学简笔画，去劳动服务公司学电脑打字，悄悄把学校每一期的《中国教育报》带回家看招聘信息，尤其是南方知名城市的民办学校，她记下详细地址，没日没夜地写应聘材料，发疯似地向各个招聘学校邮寄，当然年薪必在三万以上。一年下来，资料打印费和邮寄费至少花掉200元。为了练习胆量，她对着镜子讲课，把每节课当作面试课来上，就是没有把汤锐锋当作模拟课堂的学生讲过课。
禹蝶看着眼前想起张爱玲说的那句话“教书真难，既要做人，还要做戏。”她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想用这句话做个开场白，又觉得不太妥当，担心下面的群众演员误会。
禹老师放松！我们现在都是您的学生，你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配合。你不用紧张！李主任善意地提醒道，又对着其他几个领导笑了笑。
各位同学好！你们有谁记得女作家张爱玲说过的那句关于教书的经典话语。
她看演员们摇了摇头，大大方方地说，张爱玲说“教书真难，既要做人，还要做戏，”我从前也有这种感觉，今天我想说，教书真有趣，既能当导演，还能当演员。
说完课，李主任带禹蝶到校监办公室，宽大的老板桌后面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他站起来握了握禹蝶的手，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了一句，欢迎加入华茂集团。后面一句是粤语，禹蝶没有听明白，李主任连忙解释，校监问你为什么选择到沿海城市发展？
禹蝶想到她所在的一实小面积不到1000平米，30个教室容纳3000多名学生，一个普通的教室至少坐90人，最多的有120人，学生写字无法伸展开手臂，没有操场，一百平米的校园水泥地，课间操分两批做。她不忍心看到孩子们六年的小学时光就在这样一个拥挤的环境里度过，更不想看到女儿将来在这种环境度过宝贵的童年。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十年，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这理应是她选择离开的原因之一，但她怎么可能这样说呢，于是脱口而出，我不能改变环境，我只能改变自己，希望沿海城市先进的教育能给我和孩子带来更好的成长空间。
禹蝶其实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选择沿海城市发展。是想彻底抹去那个今生忘不掉的影子，还是因为她骨子里一直存留着他和汤汤的那份夙愿。
他上初中的时候特别喜欢物理和化学，那时候我非常渴望能上高中学理科，将来报考华中理工大学。他姐姐和父亲都坚持让他读师范。我姐姐说师范毕业前学校有推荐优秀学生参加高考的政策，就算考不上大学也能保住师范毕业就工作，考上大学了当然是最好的结果，这样两全其美。姐姐从师范毕业，了解的信息肯定没错，我欣然去读了师范。我找来高中所有的物理和化学课本自学，被班上的同学戏称“理工男”“书呆子”，他们哪里知道我心中另有打算，我也不管那么多，一心指望等到毕业前去参加高考。可是直到走出校门的那一天也没有这个消息，我去问班主任，他说政策经常变化，一年换一个，今年就没有中师生参加高考的政策了。我一气之下把手上的物理和化学书全给撕掉了。
汤汤，我现在才知道你喝完酒为什么那么烦躁不安了，你就适合坐实验室搞科研，搞发明创造。大城市才是你施展的地方，我们这里只能在酒局上施展，会把你废掉的。
我现在非常讨厌喝酒，却不知道为什么进了酒桌就像抽了大烟一样着魔，想躲也躲不开，一杯接一杯地主动跟人碰杯。我是身陷囹圄，无法自拔，有时候半夜酒醒了，我恨死自己了。小蝶，我们家庭得保住一个铁饭碗，如果你执意南下，我支持，等你在那边站稳脚跟，我也过去，我们一起开创新生活。
一般夫妻聊天都会不当一回事，而禹蝶是一本正经的。她表姐和她同一届中考，考的是电大，毕业后也回到了老家隆集乡中教书，那是禹蝶回城的两年前。乡下亲戚给表姐介绍了小学的一位男教师，婚后发现两个人性格不合，总是闹矛盾。等小孩三岁时，表姐夫去了深圳一所公立学校，后来把表姐和孩子也带过去了，两个人离开家乡开启自己的二人世界日子反而越来越甜蜜。等暑假表姐回来，禹蝶迫不及等地去向她请教从哪儿得到的招聘信息。表姐说是从《中国教育报》上看到的，每一期都有发达城市面向全国招聘的信息。禹蝶如获至宝地将这个消息揣在怀里，悄悄收集学校门卫处的《中国教育报》，暗自做着应聘的准备。
走出深圳华茂实验学校的时候，禹蝶觉得愧对她的棘阳市第一实验小学。去年放暑假前，她跟教导处负责排课的邱美玲提了一个要求，希望秋季教一年级，提前熟悉教材，以便女儿上一年级时能够辅导一下。其实她还在心里打了一个小算盘，要是去南方学校应聘，万一面试要求讲低年级的课，不熟悉低年级的教学特点怎么讲课呢？
至于像邱美玲那样在第一实验小学向上发展，禹蝶并不感兴趣。禹老师喜欢钻研教学科研，这几年写的论文先后在国家和省级刊物不断发表，她提出的“关于语文教学中情商的培养”教科研项目在荔阳市教研室立项，教研示范课讲了几节颇受教研室老师的关注，最后在参加荔阳市年度公开课提名的时候，被校长未来的儿媳妇给挤了下来。每个县市的名额就那么一两个，除了一实小，还有其他学校，这样的机会只能留给市直学校，乡下学校是轮不到的，以前在隆集乡中教学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重磅好消息。
邱美玲就是在前几届荔阳市小学公开课评比中获得数学组一等奖，为她提拔教导处副主任奠定了坚实的一步，不过与她教育局有个重要职位的伯父也不是没有关系。
虽然禹老师也在乎眼下的得失，但很快就忘了。世界那么大，何不去看看，没必要固步自封呢。她的默默努力也换到了学科带头人、棘阳市优秀教师、各种论文获奖证书的红本本，这个也是应聘的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