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离婚
第三天的晚上，谢小白终于觉醒了。
那是因为她的母亲美珍。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谢小白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眼珠子一动不动，泪水似乎已经流干了，白眼球上泛着红丝。因为不曾进食，谢小白的两颊很明显地塌陷了下去。
美珍拿着一盒牛奶进来，管子已经插进盒子里，她将露在外面的一头伸进谢小白的嘴巴里，然后用力一挤，牛奶穿过透明的管子，进入谢小白的嘴巴。
但是谢小白却并不吞咽，很快白色的液体就顺着谢小白的嘴角淌了出来。
美珍生气了，她将牛奶撤回来，猛地摔在地上，哭咧咧地叫嚷着：“行，不吃，咱都不吃，不就是死嘛，一家人一块去死。我现在就去买耗子药！”
美珍说完气呼呼地朝门口方向而去，床上躺着的谢小白依然是丝毫不为所动，还是那样静静地躺着，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美珍出去之后大约五分钟，又走了进来，默默地来到谢小白的床前：“小白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事搁谁身上都难受。可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呀，丑妹咱们肯定是要找的，一直到找到为止，可你就不想想，如果你今天就把自己给作贱死了，等以后找到了丑妹，她回来找她的妈妈怎么办？你真就不打算再见她一面吗？”
这种话显然已经说了上百遍了，谢小白依然是没有动静。
美珍接着说：“小白，我的闺女，你就不想想，如果你真的有点什么，你叫我怎么活，还有小敏，你准备让她自责一辈子吗？你这样躺着不吃不喝，这一大家子人，谁的心里会好受？他们心里比你更痛，因为他们不光要想着丑妹，还要想着你，怕你再出点什么意外。小白，人活在这个世上，谁也不容易，人一辈子，总得经点事，但是你不能总在这个里面转不出来。你不能让所有人都为你担心。”
谢小白还是那副样子。
美珍叹了口气，弯腰捡地上的牛奶盒子，并扯过一块抹布，仔细地擦地上的奶渍。
就在美珍跪在地上，一边擦一边流泪的时候，一双手从背后伸了过来：“妈，我来吧。”
美珍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女儿谢小白，她正站在自己身后，伸手接过了抹布，弯腰擦地。
“小白，你……”
谢小白边擦边说：“妈，我饿了。”
美珍脸上泛过一丝喜色：“好，妈给你弄吃的去。”
谢小白已经两三天水米未进了，此刻她愿意吃饭，这对美珍来说简直就是最大的福音，她忙答应着走了出去。
饭做的很快，小白刚把地上的奶擦干净没多久，妈妈就已经在喊她来吃饭。其实也简单，这几天谢小白没怎么吃，但是饭却是每天都在做，把剩的米饭，和一些菜放在一起煮一下，做一个烫饭，这种饭既好吃，而且对肠胃比较好，比较适合谢小白这种好几天没吃饭的人。
谢小白好像蛮有胃口，不知道她是暂时已经忘记了丑妹，还是不愿意让家人再跟着自己一起担心。时不时地，谢小白还对着妈妈和小敏笑一下。
“这两天店里怎样？”
“还好，老吴一直看着呢。”
“那就好。明天我想去一趟华严寺，去给丑妹祈个福。”
“好，我跟你一起去。”
这天晚上，谢小白家里稳定了下来，赵乐天家里却开了锅，一家三口人围坐在一起，赵母正气呼呼地喘着粗气，赵父手里端着茶杯低着头不说话，赵乐天双手抱膀站在一边，也是气呼呼的样子。
很明显，一家三口正在争论，争论的核心在于，谢小白这个败家娘们，还要不要继续留着。
赵母觉得，当初把她娶进来就是个错误，她家那么大的负担也就算了，可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老操心娘家的事情，这怎么可以，哪里还有一点赵家媳妇的样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种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是有他的道理的。现在，她居然把丑妹给丢了，简直就是不可饶恕！这么大的罪过，应该好好利用，正好把她扫地出门，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她。
对老伴的意见，赵父刚开始不赞同，但是他刚开口，意见都还没有完全表达清楚，就被赵母强横地打断，让他拎清楚一些，赵父尴尬地笑笑，不再说话。当被迫发言时，也就哼哼哈哈几句，敷衍一下而已。
多少年来，赵父在家中的地位一直都是如此，对此，赵乐天已经见怪不怪。
父亲能敷衍，但是赵乐天却不能，因为谢小白是他的媳妇。
赵乐天表达的很直接：“我不同意！”
赵母：“你为什么不同意？她有什么好？”
赵乐天：“帮着家里还债，这有什么不对吗？那是她亲爹，不该管吗？什么时候时候有情有义也成了罪过了？你说的丢了丑妹的事，我觉得您说得真不对，妈，您也是当妈的人，丢了丑妹谁最难受，肯定是小白最难受吧，毕竟丑妹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在这个时候，咱们应该尽可能的给她安慰才对，说离婚，那不是上房抽梯子嘛！”
赵乐天本来是不善言谈，但是今天发挥的有点超常。
这些话把赵母气坏了，她腾身站起，对着儿子点指着：“好啊你，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这样跟我说话了。你说，你是不是成心气死我？气死我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没人管你！”
赵乐天赶忙道歉：“妈，我不是那个意思，爸，你帮我说两句好不好？”
赵父将茶杯凑近嘴边，咕嘟咕嘟地喝了一通，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悠悠地说：“这件事，咱们还是需要从长计议才好。”
赵母没好气地：“从长计议，怎么从长？”
赵父：“你看你，真是个炮仗，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赵母：“好好，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能放出什么屁来。”
赵父：“我觉得离婚倒也不是不可以……”
赵乐天似乎没想到爸爸会这样说，他忙打断：“爸？！”
赵父挥挥手，示意儿子别打岔：“咱们先从丑妹说，丑妹是你俩的孩子，你俩在一起，看到对方就容易想起孩子，分开了，或许会让这种感觉淡一些，痛苦也就会少一些。”
听父亲说到这里，赵乐天低下了头，很显然，他认为父亲说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赵父接着说：“其次，乐天，你是不是真的愛小白？”
赵乐天：“当然是了。”
赵父点头：“那就好。”
赵母似乎已经从赵父的话中听出了他的态度，知道这个老头子这次依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态度自然也就缓和了下来：“你接着说。”
赵父：“刘青生了个儿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不是燕北飞的种，是张凯的，燕北飞那么聪明的人，他能不知道？我不信！他跟刘青的婚姻能就这么一直持续下去？我也不信！我可是听说，自打结婚到现在，燕北飞就再也没跟刘青同过房。现在出了这么档子事，他俩离婚我觉得是必然的。”
赵母思索着：“这话我赞成。”
赵乐天不解地：“你到底要说什么？”
赵父眼睛紧紧地盯着赵乐天：“儿子，谢小白当初嫁给你是没奈何的事情，这一辈子，他最想嫁的是燕北飞。这眼瞅着燕北飞就要自由了，谢小白能不动心思？”
赵乐天自信地：“小白绝不是那样的人。”
赵父：“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搁不住惦记呀。再者说，爱一个人是不是应该成全他，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赵乐天似乎听明白了：“你是说，我跟小白离婚，其实是给小白幸福？”
赵母长出一口气：“对，就是这个道理！”
赵乐天似乎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盯着眼前的父母二人，泪水逐渐充盈了眼眶，最后，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落在地板上。
赵母舍不得儿子流泪，忙抽出纸巾扑过去，将赵乐天紧紧地抱在怀里：“宝贝，别伤心，妈最看不得你哭了，你一哭，妈的心都要碎了……”
赵父轻轻地咳嗽一声，赵母明白了，此时应该决断，否则前功尽弃。她接着说：“放心吧儿子，妈保证，一定给你找个更好的，比谢小白更好！”
赵乐天：“只要跟小白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结婚。”
赵母抚着儿子的头发：“好的好的，到时候再说。”
当天夜里，赵父赵母回到自己卧室的时候还在说，担心这个儿子是不是跟谢小白离了婚之后真的会一辈子都不再结婚，赵父觉得这事悬，因为赵乐天脾气很倔。但是赵母觉得应该问题不大，难道他真的愿意一辈子打光棍？我们把媳妇给他娶回家，他会像燕北飞那样一辈子都不跟老婆上床？我看不见得。
但是好在把赵乐天的工作做通了，他捂着被子哭了一夜，思前想后好几番，本来已经戒烟很久，此刻也翻出参加婚礼拿回来的喜烟，将一包烟抽了个精光。
赵乐天是那种比较简单的人，当他认为一件事该怎么做的时候，他就会很快付诸实施。
两天后，赵乐天来到了谢家，空着手来的，这对赵乐天来说倒是第一次。美珍在院坝里碰到他，以为他是来看望谢小白的，至于手里没拿东西，倒也不甚在意，毕竟他是丑妹的爸爸，正在伤心头上，没有顾忌到这些，也是说得过去的。
美珍告诉姑爷，小白在楼上自己房间呢，赵乐天答应了一声，就走了上去。
此刻的谢小白正坐在窗前发呆呢，所以赵乐天进院子，跟妈妈打招呼，她都看在眼里。
赵乐天进来之后，轻轻地喊了一声：“小白。”
谢小白慢慢地转过身子，两眼定定地盯着赵乐天，眼前的谢小白让赵乐天很是心疼，她比之前憔悴了好多，这是一种大眼一看就能识别出的变化。谢小白也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关心，她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这是丑妹丢失之后，两口子第一次相互拥抱。
哭了很久，谢小白从赵乐天怀里拱出来，拿纸擦擦自己的眼泪，也擦擦丈夫的眼泪。
之后，赵乐天就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看着谢小白，也不说话，任由泪水往下淌。
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几年的夫妻，谢小白很快就觉察出赵乐天此刻流下的泪水已经不是因为丑妹的，她的心禁不住缩了一下：“怎么了乐天？”
“小白，咱俩，离婚吧。”
这句话对于谢小白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但是她的面上还是装作异常的冷静：“你决定了吗？”
赵乐天点头。
谢小白微微地笑了一下：“好，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你，就这么就答应了？”
“那还应该怎样？”
赵乐天想过很多种结局，谢小白会撒泼打滚，会对着他大声谩骂，骂他是个负心汉，甚至会对他动手，但是唯有这种结局是他不曾预料到的，是这么的平淡，这么的冷静。
“那，财产怎么分，你想过……”
谢小白打断他的话：“除了火锅店，其他的我都不要。”
“小白，别这样。”
“我说的是真的。”
赵乐天望着谢小白的眼睛，最后，他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赵乐天说完即转身出门而去，耳听着噔噔噔的下楼声，以及院坝里美珍跟这位已经应该说是前姑爷的招呼声：“怎么这么快就走啊？”
“我还有点事。”
谢小白没有朝着窗外看，她似乎也不忍看赵乐天离去的背影。
很快，美珍就跑了上来：“乐天怎么走了，马上该吃饭了。”
“他有事。”
“那他过来这一趟是干嘛的？不够耽误功夫呢！”
“他来跟我说离婚的事。”
“什么？离婚！”
美珍怒火上撞，叫嚷着就准备追出去，谢小白喊了一声妈，美珍站在当地，转回身看着谢小白。
谢小白：“你不觉得，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美珍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可就委屈你了。丑妹没了，他赵家这会本来应该多来安慰安慰你，结果，他们也往你心上插刀子，这都什么人嘛……”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谢小白准时来到民政局的婚姻登记所，她到的时候赵乐天还没到，谢小白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树叶跟着微风晃动。大约十几分钟之后，赵乐天来了，在他母亲的陪同下。
赵乐天的眼睛红红的，眼见得应该是哭了的，但是赵母却是一副异常坚定的表情，似乎这一天早也等了很久。
手续进行的很快，因为没有财产分割的问题。当柜台里面的办公人员让二人分别在文件上面签字的时候，赵乐天似乎明白，这个字只要签下去，自己和谢小白此生就再也没有关系时，他离开了座位，走到无人的一边低声地抽泣着。
赵母看不得儿子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走过去先是和颜悦色地要求儿子去签字，但是赵乐天根本不理，就是哭。
赵母生气了，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你能不能像个男人样？要哭回家哭去，丢人现眼！”
赵乐天：“妈，我不想离婚……”
赵母赶紧打断儿子的话：“说什么呢你！”他弯下腰，低声对赵乐天：“咱们在家里是不是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你也答应了对不对，可你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赵乐天：“我舍不得小白……”
“没事宝贝，以后妈会给你找个更好的，相信妈。”
“可我就想要小白，别的我谁也不要。”
“听话宝贝，这里面的道理你都很清楚，你这样不管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小白都是好事。走，咱先去把字签了。”
可赵乐天坐在地上就是不起来。
谢小白慢慢走了过来，站在赵乐天身边，面带着微笑：“乐天别这样。”
赵乐天抬起头望着小白：“小白……”
“你妈说得对。”
谢小白对着赵乐天伸出手，赵乐天抓住谢小白的手顺势站了起来，当他还想继续拉着谢小白的手继续前行时，谢小白已经松开了，率先朝办理窗口而去。赵乐天无奈，只得跟在谢小白身后，极不情愿地在协议上签字，泪水还几度落在纸面上，将黑色的‘离婚’二字，先是放大，然后蕴湿，变淡。
下午，谢小白和妈妈真的去了一趟华严寺，她虔诚地跪在佛前，求佛保佑丑妹平安，保佑她能被卖到一个好人家，保佑她不要受苦，保佑将来有一天，她们母女真的还有见面的机会。
心里默念这些的时候，谢小白的心里禁不住又会想此刻的丑妹正在干什么？她是不是正哭着喊着非要找妈妈？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面对的全部都是陌生的面孔，丑妹的心里该是多么的无助和恐怖啊。
对不起丑妹，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
希望你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