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破棺
所谓的浅葬法,是指古本葬书中七十二葬中的一种,说的是一些风水不佳的地方,因为地表深处的土质为沙石结构,无法承载山川的灵秀之气,所以其山川灵气一般都是屈居于地表土皮之处,若是要在这样的地方安葬亡人的话,则不能葬的太深,否则必遭泥水侵浸,使亡人尸骨黒烂!
只是浅葬之法一般都是用在那些穷山恶水的地方,用在眼前这一处五行顺布的千乘之地,实在是大大的不妥,胡平阳渐渐感到疑惑,造坟者既然能够识得这处风水宝地,说明也是一个风水学的高手,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粗浅的道理呢?
万般思忖,胡平阳终究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死者年岁不大,因其德行无法承载这磅礴的山灵水秀之气,所以才选用了浅葬之法,以迎合这千乘之地的气宇!
“好Y的,果然是深思熟虑啊,看来造坟之人定当是个风水大师了!”胡平阳怡自暗忖了一声,意识催动之下,他的身子迅速的出现在的那处墓碑跟前,满怀着赞赏的意味,向着那处墓碑看了过去。
这一眼,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鬼火闪动的深夜,本察尔与祝融雪儿的坟前,那些用青色油漆粉饰过的新字,如同尖锐的针刺,深深的扎在了自己心头,似乎是看到了让他无比恐惧的事物,他只觉得那一瞬间,在他的眼里,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只有那一块凄冷的墓碑。
他的表情呆滞得像失去了灵魂的傀儡,在那处犹自散发着泥土香味的新坟面前,瘫坐了下去,久久的愣住了,口中木讷的念道:“胡……胡平阳……不……不会的,这不是我的坟墓,我没有死……这一定不是我的坟墓!”。
血色黄昏,天边的云彩如火一般绚烂,染红了那一缕在自己坟前,久久愣住的孤魂。这一刻,他没有泪,只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美丽的人世间,深深地,抱住的自己的墓碑!
坛鸿村,人声熙攘的乡间小道!
这是一个坐落在盘龙山西南面的小山村,和盘龙村一样,都是隶属澄鸿镇管辖下的十几个村庄之一,顺着这一条林荫小道往东南方向步行大约三十分钟左右,便可以到达盘龙村了!
与附近几个村落不一样的是,坛鸿村并不是和其余村落紧邻着的,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人间乐土,北面是连绵起伏的高山,南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真有一种远离闹市喧扰的世外桃源感觉。在此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之下,村民们讨海狩猎,生活过得自然是十分丰足。
只是世人均是好逸恶劳,理是固然。坛鸿村纵有这一片物产丰饶的乐土,但村人似乎并不满足于这多劳多得的生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赌风渐渐盛行,甚至有一些人还以赌博为生,当成了一种事业看待。
弃美玉而取砖瓦,岂不可惜了这得天独厚的人间净土?
这一天黄昏,像往常一样的,这条乡间小道上已不见了那些摆摊的商贩,而顺着这条小道再往前行进三四十米,便可以看见一棵四人合抱般粗壮的大榕树,树下有一间搭设十分简陋的茅草屋,并没有一般屋子所谓的门窗,只在入口处用两折灰色帆布当帘子一样遮掩着,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事物,但若是距离得近了,便可以看见那两折灰色帆布上面,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大的赌字,而且还可以听见里面阵阵人声鼎沸,竟是十分热闹!
“Y的,今天像撞了邪似的,一整个下午没有赢过一次!”一声浑厚的谩骂从屋子里面传了出来,紧接着,只见两折写着赌字的帆布豁然被人掀开,噔噔的从那间屋子里走出了一胖一瘦的两个小伙子,大约二十一岁左右。
那个身形颇瘦的此时似乎有些不耐烦,瞄了身边的胖子一眼,不屑道:“得了吧你,谁不知道你胖墩那是逢赌必输的命啊,哈哈!”。一声讥笑,兀自带了几许讽刺的味道。
那被唤做胖墩的胖子冷眼一翻,不服道:“嘿!你还好意思说呢,恐怕你今天输的一点也不比我少吧!”
“呃……”那个瘦子顿感语塞,想是胖子的话让他有点搁不住脸,话锋一转道:“嘿嘿……胜败乃兵家常事,咱哥俩明天再转回来,杀他个片甲不留,我就不信这个邪了!”瘦子说完嘿嘿的干笑了两声,显然是在为自己找个台阶下。
胖子邪笑俨然,把嘴凑近瘦子的耳边低声道:“我说小丙哥啊,你身上只怕就剩下裤子没输掉吧?拿什么来翻本呢?啊哈哈哈……”胖墩一句戏言未落,早已笑得站不直身来。
小丙闻言顿时一阵面红耳赤,但那胖子说的倒也属实,心下实在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结结巴巴道:“谁……谁说我……我没钱的!你要是敢……敢跟老子去大干一场,明天……保管你吃香喝辣的!”
“小丙哥你就别吹牛了,难道你还想去抢劫不成?”胖墩没好气的白了小丙一眼,见小丙装的若有其事,索性不揭穿他,戏言道:“好吧,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发财门路?”。
小丙低下头去思虑了许久,又抬头向四周巡视了一番,见四野并没有什么人,才放心地看向胖墩,神秘道:“盘龙村的胡广济你可知道?”。
胖墩气道:“你这不废话吗?胡家在咱附近这几个村里谁不知道啊!”。
胖墩本来天生嗓门就大,这一声喝问真可谓是声震四野,小丙听得胖墩如此张扬,身子猛然一震,赶忙竖起一指,急道:“嘘!不要让人听见了!”。
小丙说完,又转过头去向四周巡视了一眼,还好现在已经是接近入夜的黄昏时分,村里人大多的回去吃饭了,在这条小道上闲逛的人并没有几个,所以倒没有人注意到这里,锤了胖墩一下,低声道:“你找死啊,听我把话说完!”
言毕,小丙又复回头看了一眼,显然是这件事有点见不得人的样子,直到他确定了没有人注意到他那里,才又窃声道:“我听说胡家最近又死了一个儿子,今天凌晨才入葬的,你说按胡家那家势,里面的陪葬品一定……”
“小丙哥!”胖墩心头猛的一跳,寒声道:“你不会是……想打死人的主意吧?”
“呸!有什么不可以的,哥现在是手头紧向他借借,等过几天翻了本,咱再给他送回去。怎么?你不会是不敢吧!”小丙说完嘿嘿邪笑几声,眼睛直溜溜的盯着胖墩,倒有几分蔑视感觉!
胖墩哪里敢正视小丙邪视的目光,要知道村人本来就对神鬼之事多有忌惮,他便是连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打起死人的主意,这说的好听了只是向死人借借,但实际上还不一样是盗墓,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让人知道了,那还不得让人指着脊梁骨骂呀?
胖墩这一番细想,不觉心头阵阵寒颤,他抬头看了小丙一眼,怯怯摇头道:“小丙哥,我看还是算了吧,这要是让人发现了可不好!”
“嘿!!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能知道?难道我们完事后还会留下自己姓名不成?”小丙薄怨一句,将手交叉在胸口,冷冷道:“你要去就快点,别等一会天黑了就不好办了!我去家拿把锄头,你要去的就在村口那棵树下等我,别等到我得手了才来向我要钱!”小丙最后抛下这一句话,便兀自跑了开去,留下胖墩一个人站在那行人稀疏的步道上。
看着小丙迅速远去的背影,胖墩心里端的是五味陈杂,面对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胖墩就恍如与白花花的银票子渐行渐远,心下一恨。咬牙跺脚一下,向着那个身影大喊道:“小丙哥!”
声音方落,小丙狂奔身影顿了一下,转过头道:“怎么啦?”
“我也回家拿锄头去,你记得要带上手电筒……!”
两个丧失本性的赌鬼,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竟然想到了要发死人钱财,然而他们却不知道,他们这一番见不得人的勾当,竟无意中救了那个人一命。世间造化,向来就是这般愚弄于人,只是可怜了这两个不明就理的小贼了!
盘龙山,新坟堆前!
此时已经是快入夜时分,山尽头的落日早已完全没了下去,只依稀还可以看见一点柔弱的光线,照亮着对面的山巅!
不知不觉,胡平阳已经在这处新坟上守了将近两个钟头了,他感到了丝丝倦意,靠着那块墓碑,坐了下去。
此时的他,已然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要不是刚才为了挣脱本体,他强行毁灭了自己的精英两魄,他也许还能再坚持一会的,只是如今这种境地,就算是再坚持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胡平阳不知怎么,他的心中隐隐的想起了靖渊老人的话来,觉得天地万物皆有定数,老天定当不会教他死于非命的!所以这一番看似无谓的坚持,胡平阳竟是意外的咬紧牙关,毅然挺了下来!
时间又不知过去多久,当胡平阳最后用微弱的意识强行扫视了这一眼人间,四周的景色已经渐渐墨染,被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半透明的灰黑色纱衣。
“再过不久,就要天黑了。”胡平阳幽幽的说着,似乎连心也一并死去。
在黑暗的棺材中窒息而死,这也算是一个灵魂的归宿吧?
听说魂灵不全的人,死后将无法下达地狱,成为孤魂野鬼的吧?
这一刻,胡平阳思绪万千,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忍不住就要留下泪来,他愣愣向山下望去,那里有他最最牵挂的人!
然而余光所到之处,他竟是意外的发现了不远处的山脚处,赫然就现出了两条人影,肩上扛着锄头的一胖一瘦两个人,其中一个手上还拿着一把,散发着暗黄色光芒的手电筒,有说有笑的正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他原本微弱的精神意识随之一震,竟是比之刚才清醒了几分,意识所向之处,灵魂随即向着那两个人影飘了过去!
“小丙哥,你有没有……觉得今晚……邪乎邪乎的!”那个体型稍胖的合手在身前戳了几下,口中牙齿哒哒的直打哆嗦。山风夜冷,再加上此时正值寒冬腊月,这阵阵冷冽的山风确是让这两个人吃罪不小。
瘦子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向着胖子嚷道:“别说了,人家说心疑生暗鬼,你要再说连我也害怕了!”。
胡平阳此时就落在这两人身后,听得他们这番对话,实在是一头雾水。但是看那两人行为鬼鬼祟祟,他直觉的认为这两个人一定有问题,要不然谁还会大半夜扛着把锄头在这山上走动呢?胡平阳在心中这般猜测,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到了没有啊,你不会是记错了吧?”胖子不耐烦的向身边叫做小丙的人问了一声,又向着身前身后瞄了几眼,样子十分鬼祟,倒有几分做贼的感觉,胡平阳看在眼里,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设想。
小丙有些纳闷的挠了挠后脑勺道:“我记得应该是在这里啊,那块坟地是胡老爷子许多年前就相中的,跟咱村的酒鬼老严买的。嘿嘿……那老不死的,好像算准了他儿子会死似的,早早的就给他留了一块好地!”。
胡平阳莫名一愣,小丙的一番戏言,在他听来,似乎还大有文章,隐隐还跟自己有些关联似的,而让他更觉得惊奇的是,这个小丙的口气与胆识,倒是和鬼娃十分神似,却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胡平阳兀自呆了一下,但很快的,他知道现在并不是分心的时候,那两个鬼祟的人影片刻间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胡平阳只觉得刚才这一分神,他差点抵制不住那阵阵的颓意,险些就要沉睡下去,现在回想起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显然还有些后怕感觉。
“找到了没有啊?”不远处那个胖子突然问了一句,胡平阳一眼望去,那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分开了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但彼此间并不敢离得太远,偶尔的会回过头去看看对方,然后又继续向前搜索去了!
“啊哈……胡平阳,就是这啦!胖墩,快过来,在这呢!这小子叫胡平阳!啊哈哈哈……”一声高喊,胡平阳刚一动弹的身形明显一凛。
这一下,他可真是犯糊涂了,这两个怪异的小伙子居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这实在让人费解,若不是老天派来搭救自己的救兵,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说明眼前这一番变数?
总之不管这两个人此行目的如何,胡平阳都隐隐的觉得,这应该就是靖渊老人口中说的天意,要不然的话,眼前这两个人与他素不相识,又怎么会想到来寻他的呢?
这样一想,胡平阳心中端的是欣喜若狂了,要知道他此时真可谓是命悬雷渊,若是这两个人当真就是来救自己的,胡平阳心中暗暗发誓道,等自己出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答谢这两人一番!
正如胡平阳所想,此时那两人都已经站在了坟堆上,那个叫小丙的瘦子呸了一声,把手中锄头横在胸前,转过头看了胖墩一眼,双手普一用力,竟是向着那处坟堆锄了下去。
胡平阳大喜过望,在他看来,简直就是这个世间最优美的动作了,如果可以,他简直就忍不住要拥抱一下这两个“恩人”了!
“小丙哥!”胖墩双手拄着锄头,把头微微靠近小丙的耳边,沉声道:“我听说……拿死人的东西不能太绝了,至少要给他留一件,不然的话,会遭报应的……”
“呸!哪来这么多规矩,你小子傻了不成,我们不拿,日后准给别人拿去了。你就放心干吧,有什么事哥顶着!”小丙兀自呸了一声,攒紧手中的锄头又撅了几下,口中冷冷念道:“赶紧干吧,别一会天黑了就不好办了!”
胡平阳在一旁听得差点晕死过去,这两个小毛贼居然是为了他的陪葬品而来,亏得刚才他还在一旁考虑着要怎么答谢这两人,这下想来,胡平阳不禁自嘲的笑了一下,醒了过来!
“Y的,怎么这么不小心!”胡平阳大骂一声锤了一下那棺材板,发出了咚的一声脆响,这一刻,他身在那个冰冷而黑暗的棺材中。
本来的,胡平阳这番出体能够撑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了,要知道灵魂乃是凭借精神力催动,若是精神力一经损耗过度,人就会产生头昏脑胀,全身无力之感,更有甚者,会昏迷上几天几夜。更何况胡平阳这一次的出体,是以毁灭两条魂魄为代价的,所以在精神意识上要比一般人薄弱许多。刚才他这一走神,自然便无法驾驭那微弱的意识,给遁了回来。
猛然间,胡平阳感到一股强大倦意袭来,或许是疲惫到了极限,他渐渐的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使不上力,意识虚弱到就连呼吸都觉得无比艰难。就好像刚才那一锤之力,已经用光了他仅存了一点灵识,而下一刻,身体剧变得甚至连他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无法自主的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咚!”一声脆响,那两个在坟堆上的身影同时顿了一下,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惊恐的表情。
此时正是入夜时分,四周的景色虽不像深夜那般的漆黑,但已经感觉不到一点黄昏的气氛,连这一眼望去,山脚下的小村庄都是若隐若现,显然是要陷入完全的黑夜了!
山风迅猛,在群山一眼苍翠的松柏梢上呼啸而过,发出了一声悠远的杀伐声浪,向着这处阴森的新坟堆上,远远地传来!
胖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的向四周戒备了一眼,有些心悸的蹭了小丙一下道:“诶诶!你听到了没有!”。
小丙原本就被脚下这一声脆响吓了一跳,这下听得胖墩这么问,不觉心头担忧更甚,故作镇静道:“该……该不会是掘……掘到棺材板了吧?”。
“放屁,谁家子会把棺材埋得这么浅啊!”胖墩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却又矛盾的蹲下了身子,伸手向那锄头下一探,他竟是摸到了一硬物,急忙拨开了那一层坟土,入眼之处,胖墩止不住疾呼道:“啊哈,真的是……真的是棺材啊哈哈!”。
小丙站在一旁听的他这般说着,心下不觉宽了几分,但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伸手拍了拍胖墩的肩膀道:“我说墩子啊,刚才那声响来得怪异,要不待会我在一旁看着,你下去问他借钱,只要一有状况,我就一个锄头结果了他!”。
墩子本来胆子就小,这下听得小丙这样说,登时有些心悸:“你倒是会想,等一下若是一有状况,只怕你跑得比谁都快!”
“Y的,你就这么不信你小丙哥不成。”小丙怒骂了一声,又怕失了胖墩的底气,突然拍了一下胖墩的肩膀,邪笑道:“我是怕我这一下去,万一要是遇上尸变,你胆子又小,只怕我们两个都走不了。放心吧,我会在一旁看着的,我陈小丙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要是敢动一下,哥担保一个锄子就解决了他!”
胖墩听在耳边,心头阵阵发悚,特别是当小丙说了尸变那两个字之后,他就开始有些后悔今晚干了这事,只是如今都到了这步田地,胖墩也是知道非要硬着头皮走下去的,狠心攥紧了拳头,算是给自己壮了一下胆识,对小丙叮嘱道:“小丙哥,你可看准点哦,不要把我也给耙了!”
小丙哈哈笑了一下,甩了甩手道:“放心去吧,有我在呢!诶……对了,把手电筒拿去!”
夜色低沉,冬天的山风显得格外的凛冽,这处荒无人烟的新坟上,两人锄开了稀松的封土层,又撬开了那厚重的棺材板,现出了里面异常安详的一个人来。
胖墩蹲下身子,用手电筒像里面照视了一番,这一眼,满目琳琅的金银首饰尽入眼前,不禁在心中暗暗嘁了一句:胡家势大,果然不是一般的阔绰!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向着那个棺冢,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