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 所有的罗拉德思想都是罗拉德思想吗?
在第二部分,我提到了罗拉德派思想的多样性问题,而这部分主要是回应针对该问题的质疑。从20世纪80年代起,一些学者从不同的角度提出质疑,认为并非所有的罗拉德都是罗拉德,当然相应的,一些罗拉德思想也并非真正的罗拉德思想,这主要是安德鲁·拉尔森(Andrew Larsen)和劳伦斯·M.科洛波尔(Lawrence M.Clopper)。
安德鲁·拉尔森认为,在罗拉德派之前,英国已经有异端派别存在。他们的思想和罗拉德派有很多相似之处,只因为被忽略,因此在被天主教会发现之时,就被当作罗拉德。为此,他为我们列举了一些很有说服力的个案。如拉尔夫·德·特雷穆尔(Ralph de Tremur)在埃克塞特教导人们说圣餐中的饼和酒没有转化为基督的体与血,根据当地主教约翰·格兰迪森(John Grandisson)写的一封信得知,这一思想获得很多人的秘密追随。根据证人的证词,特雷穆尔嘲笑圣彼得和圣约翰,在圣餐礼时说:“你愚蠢的崇拜人的手工作品。牧师除了盯着这张饼并向它吹口气外,他还做了什么?”显然受这种态度的驱动,他闯入一个教堂,偷了一个圣体容器,烧了里面盛放的圣饼。这些事件都符合罗拉德派的特征,但发生在14世纪30年代和50年代。他还认为,1377年以后的罗拉德可以有两种假设:一种就是继续留在罗拉德派别内,或者回归天主教会;另一种就是罗拉德脱离该派之后没有回归天主教会,而是持有一种混合信仰,即正统、罗拉德和个人信仰的混合体。一个最主要的例子就是1452年斯坦顿(Standon)的一名屠夫,他虽然也反对洗礼、反对圣像崇拜,但还认为没有上帝能拯救太阳和月亮。他不可能是罗拉德,因为没有罗拉德否认基督的神性和上帝的存在。又如威尔特郡的一位骑士圣马丁的劳伦斯(Lawrence of St.Martin)1381年亵渎圣饼,在弥撒后将其带回家,然后和牡蛎、洋葱、酒一块吃了。安德鲁·拉尔森认为尽管劳伦斯有可能是一名罗拉德,但除了他反对化体论,没有书面证据表明他和该派有关。1381年索尔兹伯里的罗拉德派还没有兴起,更可能是劳伦斯独立产生否认化体论这一思想的。还有上面提到的威廉·科林和托马斯·塞莫尔,特别是威廉·科林,拉尔森认为他熟悉罗拉德信仰,但却不是一名罗拉德,因为他远离了当时诺里奇的罗拉德社团的核心信仰,而且阿斯顿也认为他“是一个想法古怪的人,而不是一个罗拉德”。[54]
劳伦斯·M.科洛波尔认为罗拉德是涵盖面很广的一个词,很多罗拉德并非真正的罗拉德。他认为所谓的一些罗拉德派文本实质上是法兰西斯派内部一些持有不同意见的修士写的,他们不是罗拉德却被归入罗拉德一类。这类文章有《法利赛人的影响》(of the Leaven of Pharisees)、《托铂修士的50条异端和错误观点》(Fifty Heresies and Errors of the Friars)等。[55]
此外还有一些学者,如杰里米·卡托(Jeremy Catto)、J.A.汤姆森(J.A.Thomson)都曾提到过这个问题,而安妮·哈德森也举例指出,所谓某些方言文本根据所属者的身份不同,判断可能也不同。《富人和穷人》一文在1409年以后被英国天主教会认定是罗拉德文本,1431年诺里奇教区的伯里圣埃德蒙教堂(Bury St.Edmunds)的一名世俗牧师(可能是个异端分子)拥有的该文手抄本被教会没收;而几乎同时,圣奥尔本修道院长让别人为其图书馆代抄一份该手稿,没有受到任何的处罚。[56]
罗拉德派和其他社会大众拥有共同的文化背景,关注共同的社会现实,因而与其他社会不满者拥有相似的思想是不可避免的。如一些正统作家就与罗拉德派关注共同的政治和社会问题。如约翰·高尔(John Gower,和乔叟、朗兰德同时代的一个诗人)和罗拉德派一样,指责康士坦丁捐献是天主教会腐败的根源,并抨击教会腐败盛行。他同样认为只有国家才能挽救这种状况。但他不是罗拉德。又如,《农夫皮尔斯》的作者威廉·朗兰德(William Langland)也是一名反教权主义者,在《农夫皮尔斯》中,他批评教会的腐败和对农民的压制,因此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威克里夫派的追随者。但根据对其文本的考证,我们可以说他不是一名罗拉德,他们只是有共同的关注点而已。又如一些具体的神学思想,在关于肉体的看法上,甚至坎特伯雷大主教的遗嘱中都说其是腐烂的。[57]
当然最有名的例子就是玛格丽·肯普(1373~1438),她曾被天主教会认定是一名罗拉德,但最终承认她是一名正统教徒,是一名神秘主义者。她与罗拉德派分享某些观点,即主张个人与上帝间的直接交流,反对教士的堕落等。这说明,在很多方面罗拉德派的吸引力和神秘主义的吸引力有相同之处。它们在一些敏感的地方触及俗人和普通人的宗教渴望,即他们渴望与《圣经》、与基督有更紧密的接触,由此确保个人的获救和道德的重建。二者都是反教权的,最后二者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在大众层面,罗拉德派是反圣礼的,蔑视朝圣、圣像,而这些是让肯普疯狂的东西。在15世纪的英国,神秘主义的影响力要比罗拉德派大很多。这里我并不是要就此否认罗拉德派思想,否认罗拉德思想的多样性,而是要说明,罗拉德派的部分思想并非其独有,相应地,罗拉德思想也并非是大众表达不满的唯一出口,当时还有很多其他的不满声音,且彼此之间具有一定的相似性。罗拉德派只是14世纪大众虔敬和社会不满的大趋势下的一个分支,[58]也就是说,达到某种预期的目标并不一定只有一条道路可以走,这说明当时选择的多元化。而英国天主教会将所有非正统信仰或实践都纳入罗拉德派的范畴,并利用罗拉德标签限制它们的发展,目的就是要消灭所有歧见,加强正统思想,巩固和强化天主教会对世俗生活的影响。
[1] 理查德·G.戴维斯:《罗拉德派及其在地方的传播》,载《皇家历史协会学报》(Richard G.Davies,“Lollardy And Locality”,in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1991年第1卷第6期,第91页。
[2] 维尼塔·布鲁莫夫:《波维和〈圣经〉》(Vineta Blumoff,Purvey and Bible),耶鲁大学博士论文,1946年,第5页。
[3] 爱米丽·阿姆特主编《中世纪英国读本,1000~1500年》(Emilie Amt,ed.,Medieval England,1000-1500:A Reader),伟景出版社1997年版,第369~371页。
[4] 温蒂·斯卡斯:《“唉!英国的孤独保证”:一个威克里夫派诽谤和对异端分子的命名,牛津,1382年》(Wendy Scase,“Heu!quanta desolation Angliae praestatur”:A Wycliffite Libel and the Naming of Heretics,Oxford 1382”),载菲奥纳·索莫赛特等主编《罗拉德派及其在英国中世纪后期的影响》(Fiona Somerset,Jill C.Havens& Derrick G.Pitard,eds.,Lollards and Their Influence in Late Medieval England),博伊德尔出版社2003年版,第22页。
[5] D.R.约翰·罗瑟斯主编《约翰·威克里夫论圣餐》(D.R.Johann Loserth,ed.,Iohannis Wyclif De Eocharistia Tractatus Major.Accedit Tractatus De Euchar1stia Et Poenitentia Sive De Confessione),伦敦1982年版,http://www.archive.org/stream/iohanniswyclifde12wycl/iohanniswyclifde12wycl_djvu.txt
[6] 彼得·海德曼:《威克里夫和罗拉德派:14世纪末一个异端派别的形成》(Peter Heidtmann,“Wycliffe and the Lollards:A Reforming Heretical Sect at the End of the Fourteenth Century”),载《今日历史》(History Today)1970年第20期,第724页。
[7] 坎戴斯·格里高利:《异议者的地理分布:中世纪后期约克郡的罗拉德派、大众宗教和天主教会改革》(Candace Gregory, The Geography of Dissent:Lollardy,Popular Religion and Church Reform in Late Medieval York),耶鲁大学博士论文,2003年,第29、30页。
[8] 坎戴斯·格里高利:《异议者的地理分布:中世纪后期约克郡的罗拉德派、大众宗教和天主教会改革》,第22页。
[9] 谢农·麦克谢弗瑞:《重评妇女与罗拉德派》(Shannon McShefrey,“Women and Lollardy:A Reassessment”),载《加拿大历史杂志》1991年第26卷第2期,第206页。
[10] 安妮·哈斯顿:《英国威克里夫派著作选集》(Anne Hudson,Selections from English Wycliffite Writings),剑桥1978年版,第24~29页。
[11] 谢农·麦克谢弗瑞:《重评妇女与罗拉德派》,第206~208页。
[12] G.M.崔威廉:《威克里夫时代的英国》(George Mcauley Trevelyan,England in the Age of Wycliffe),伦敦1912年版,第140~141页。
[13] 萨拉赫·莫尔:《遗产:作为罗拉德派和伊丽莎白时期清教中心的肯特和埃塞克斯地区,1400~1600》(Sarah Moore,A Legacy:The Counties of Kent and Essex as Centres of Lollardy and Elizabethan Puritanism,1400-1600),卡尔加里大学,博士论文,2002年,第36页。
[14] 谢农·麦克谢弗瑞、诺曼·坦内主编《1486~1522年间考文垂的罗拉德》(Shannon McSheffrey,Norman Tanner,eds.,Lollards of Coventry 1486-1522),剑桥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91页。
[15] 谢农·麦克谢弗瑞:《重评妇女与罗拉德派》,第209~210页。
[16] 有证据表明,罗拉德派反对以受造物的名义发誓的思想持续到宗教改革时期,而在1529年以后与之类似的大陆思想传入英国,可能就是在它们的共同影响下,英国宗教改革后,人们的誓言格式发生变化,特别是结尾从“求上帝和众圣徒保佑”变为“求上帝保佑”。见亨利·G.鲁塞尔:《罗拉德反对以受造物发誓》(Henry G.Russell,“Lollard Opposition to Oaths by Creatures”),载《美国历史评论》(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1946年第51卷第46期,第682~684页。
[17] 亨利·G.鲁塞尔:《罗拉德反对以受造物发誓》,第674~675页。
[18] 亨利·G.鲁塞尔:《罗拉德反对以受造物发誓》,第669、672~673页。
[19] K.C.凯美里克:《雕像之书:英国中世纪后期的圣像》(Kathleen Clare Kamerick,This Book of Imagery:Holy Images in Late Medieval England),爱荷华州立大学,博士论文,1991年,第2页。
[20] 玛格丽特·阿斯顿:《罗拉德派和偶像》(Margaret Aston,“Lollards and Images”),载玛格丽特·阿斯顿:《罗拉德派和改革者:中世纪后期宗教偶像和文学》(Margaret Aston,Lollards and Reformers:Images and Literacy in Late Medieval Religion),汉布里顿出版社1984年版,第137页。
[21] W.R.琼斯:《罗拉德和偶像:英国中世纪后期对宗教艺术的辩护》(W.R.Jones,Lollards and Images:“The Defense of Religious Art in Later Medieval England”),载《思想史杂志》(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1973年第34卷第1期,第33页。
[22] W.R.琼斯:《罗拉德和偶像:英国中世纪后期对宗教艺术的辩护》,第33页。
[23] K.C.凯美里克:《雕像之书:英国中世纪后期的圣像》,第4页。
[24] W.R.琼斯:《罗拉德和偶像:英国中世纪后期对宗教艺术的辩护》,第30~33页。
[25] K.C.凯美里克:《雕像之书:英国中世纪后期的圣像》,第4页。
[26] K.C.凯美里克:《雕像之书:英国中世纪后期的圣像》,第8页。
[27] 玛格丽特·阿斯顿:《罗拉德派和十字架》(Margaret Aston,“Lollards and the Cross”),载菲奥纳·索莫赛特等主编《罗拉德派及其在英国中世纪后期的影响》,第110页。
[28] 谢农·麦克谢弗瑞:《罗拉德派的妇女,1420~1530年:异端社团内的性别与阶级》(Women in Lollardy,1420-1530:Gender and Class in Heretical Communities),多伦多大学,博士论文,1992年,第243页。
[29] 玛格丽特·阿斯顿:《罗拉德派和偶像》,第167页。
[30] 约翰·福克斯:《殉道史》第二卷“英王亨利八世统治以来”(John Foxe,The Acts and Monuments,Vol.Ⅱ,the Seventh Book,Beginning with the Reign of King Henry The Eighth,)http://www.exclassics.com/foxe/foxe143.htm。
[31] 坎戴斯·格里高利:《异议者的地理分布:中世纪后期约克郡的罗拉德派、大众宗教和天主教会改革》,第8页。
[32] 谢农·麦克谢弗瑞:《重评妇女与罗拉德派》,第209页。
[33] 坎戴斯·格里高利:《异议者的地理分布:中世纪后期约克郡的罗拉德派、大众宗教和天主教会改革》,第88页。
[34] 谢农·麦克谢弗瑞:《罗拉德派的妇女,1420~1530年:异端社团内的性别与阶级》,第245页。
[35] 谢农·麦克谢弗瑞:《罗拉德派的妇女,1420~1530年:异端社团内的性别与阶级》,第88页。
[36] 谢农·麦克谢弗瑞认为罗拉德反对崇拜圣徒,特别是对圣母的崇拜,对女性有潜在的消极的影响。他们虽然没有故意消除基督教中的“女性脸孔”,但实际上就这么做了。这使其降低了对女性的吸引力。谢农·麦克谢弗瑞:《重评妇女与罗拉德派》,第209~210页。但是我认为罗拉德派自身的反崇拜模式又吸引了普通民众和妇女,而且还增加了团体的凝聚力。
[37] 转引自谢农·麦克谢弗瑞《罗拉德派的妇女,1420~1530年:异端社团内的性别与阶级》,第246页。
[38] 爱米丽·阿姆特主编《中世纪英国读本,1000~1500年》,第372页。
[39] 本·洛维:《在“基督学校”的教学:早期罗拉德派和平主义中的法律、知识和爱》(Ben Lowe,“Teaching in the ‘Schole of Christ’:Law,Learning and Love in Early Lollard Pacifism”),载《天主教历史评论》(The Catholic Historical Review)2004年第XC卷第3期,第405页。
[40] 本·洛维:《在“基督学校”的教学:早期罗拉德派和平主义中的法律、知识和爱》,第406页。
[41] 罗杰·夏蒂埃:《法国大革命的文化起源》(Roger Chartier,The Cultural Origins of French Revolution),杜克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9页。
[42] 詹姆斯·盖尔德那:《罗拉德派和英国宗教改革:一部历史调查》(James Gairdner,Lollardy and the Reformation in England:An Historical Survey)第一卷,伦敦1908年版,第34、38页。
[43] 爱米丽·阿姆特主编《中世纪英国读本,1000~1500年》,第370页和注释59。
[44] 转引自玛格丽特·阿斯顿《罗拉德派和叛乱,1381~1431》(“Lollardy and Sedition,1381-1431”),载《过去与现在》(Past and Present)1960年第17期,第12页。但是波维在1401年放弃了这一观点。
[45] 罗萨尼·保莱特·盖斯:《威廉·朗兰德的〈农夫皮尔斯〉和威克里夫派的关系》(Rosanne Paulette Gasse,The Nature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illiam Langland’s Piers Plowman and the Wycliffite Sect),麦克马斯特大学1988年版,第71~72页。
[46] 安德鲁·E.拉尔森:《所有的罗拉德都是罗拉德吗?》(Andrew E.Larsen,“Are all Lollards Lollards?”),载F.菲奥纳·索莫赛特等主编《罗拉德派及其在英国中世纪后期的影响》,第70页。
[47] 谢农·麦克谢弗瑞、诺曼·坦内主编《1486~1522年间考文垂的罗拉德》,第65~73页。
[48] 大多数学者都认为威克里夫思想和路德思想的最大不同之处就是前者缺乏后者最重要的信条:“唯信称义”思想,相反威克里夫主张以圣功为核心,认为外在的行为是获救的必要途径。但事实上,我认为,托马斯·巴特勒的第二条思想,即“相信一个人无论怎么生活,只要相信上帝,就可以获救”就完全体现了“唯信称义”的信条。只是有多少罗拉德具有这一思想,由于资料的缺少,我们不得而知。
[49] 谢农·麦克谢弗瑞、诺曼·坦内主编《1486~1522年间考文垂的罗拉德》,第104~235页。
[50] 谢农·麦克谢弗瑞:《罗拉德派的妇女,1420~1530年:异端社团内的性别与阶级》,第233页。
[51] 玛格丽特·阿斯顿:《罗拉德派女牧师?》(Margeret Aston,“Lollard Women Priests?”),玛格丽特·阿斯顿:《罗拉德派和改革者:中世纪后期宗教偶像和文学》,第49~70页。
[52] 谢农·麦克谢弗瑞:《重评妇女与罗拉德派》,第206页。
[53] 安德鲁·E.拉尔森:《所有的罗拉德都是罗拉德吗?》,第65页。
[54] 安德鲁·E.拉尔森:《所有的罗拉德都是罗拉德吗?》,第59~65页。
[55] 劳伦斯·M.科洛波尔:《法兰西斯派、罗拉德和改革》(Lawrence M.Clopper,“Franciscans,Lollards,and Reform”),载菲奥纳·索莫赛特等主编《罗拉德派及其在英国中世纪后期的影响》,第177页。
[56] 道格拉斯·哈拉塞:《安妮·哈德森访谈》(Douglas Halasey,“Interview with Anne Hudson”),载《科米塔图斯》(Comitatus)1982年第13卷,第7页。
[57] J.A.托马森:《正统宗教和罗拉德派的起源》(J.A.F.Thomson,“Orthodox Religion and the Origins of Lollardy”),载《历史》(History)1989年第74期,第46页。
[58] 罗萨尼·保莱特·盖斯:《威廉·朗兰德的〈农夫皮尔斯〉和威克里夫派的关系》,第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