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审判
正午的太阳悬在罗拉斯荒野上空，像枚冰冷的银币。刺眼的光线毫无温度，佣兵们呼出的白气在铠甲边缘凝成霜花。但比起凛冽的天气，更让人胆寒的是空地中央那个木制刑架——新刨的松木还渗着树脂，在低温中凝固成琥珀色的泪滴。
整个营地静得出奇。往日集会时的窃窃私语消失了，只剩下皮靴碾碎冻土的咯吱声。昨夜骚乱的血迹还没清理干净，某些深色痕迹在雪地里格外刺目。佣兵们都知道这场审判意味着什么：当团长亲自下令搭建刑架时，从来不会只用它来吓唬人。
昨夜里立大功的文森特头一次在最前面的位置，这一场景也使他感觉十分怪异，但不同于其他人的惧意，他只是感慨自己的处境变化之快，之前的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后排看前辈的背影，现在是他们在看自己的背影，他们是否也会像之前自己那样腹诽别人呢？他如此想到。
“呜——“军号突然撕裂寂静。佣兵们条件反射般列队，铠甲碰撞声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冰雹。文森特注意到几个站在后排的身影在发抖，他们裹着沾血的绷带，是昨夜镇压叛乱时受伤的。整个集合过程快得反常，仿佛所有人都急于摆脱等待的煎熬。随着军号的想起，众人整齐列队在一片空地上，整个过程十分顺滑快速没有丝毫阻滞，仿佛所有人一下都知道自己的位置。
李维从阴影中走来，黑熊皮斗篷在身后翻涌。他停在刑架前，金属护手缓缓抚过木桩上的砍痕——这是昨夜战斗时留下的。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另一边则隐没在巨石阵投下的阴影中。站在空地的中央，所有人的眼睛在都盯着他，有些不安，有些则振奋，他不慌不忙地环视四周，等待片刻确定所有人都到齐后才徐徐开始演讲。
“昨天晚上并不太平，所有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到。有那么一撮心地险恶之辈想借着夜色做些害人勾当。现在他们大部分死在了昨天，一小部分逃了，还有一部分今天将会在这里接受正义的审判！”
“有罪的将会在这里受审，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
李维话锋一转，他眼睛像鹰隼一样扫过众人，当文森特感受到那个目光的时候今天头一次感受到寒战，他本来松弛的感觉一去不复返，认识到这是严肃的场景。
“所有应该审判的都在这吗？最该审判的或许不在刑架上。在昨天晚上你们或许站在正义这边，但在之前呢？你们耳朵聋了？眼睛瞎了？脑袋被精怪占据了？我不相信，这场叛乱就像是突然的风暴一样，没有任何前兆与线索。”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文森特感到有冰冷的刀刃顺着脊椎滑下。“那些装聋作哑的，那些暗自窃喜的，那些等着坐收渔利的......“每说一个词，就有佣兵低下头，“你们觉得自己的手很干净？“有人心里清楚，知道却不报告，放任他们，作壁上观，甚至推波助澜。你们该不该在这里受到审判？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云层遮住了太阳。刑架仿佛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绳索在低温中绷紧如弓弦。文森特看见艾斯垂德正擦拭他的长剑剑，光亮的剑身上倒映着每个佣兵变色的脸。
文森特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他想起自己曾经无数次对不公保持沉默，甚至在那生死攸关的夜晚，第一个念头竟是独自逃命。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浸透了内衬。当李维的目光扫过他时，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尽管他确实立下了功劳。
“将犯人压上邢台！”李维震声道。
亚罗格带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押解着五个头戴麻袋的囚犯走上平台。麻袋下露出凌乱的头发和干涸的血迹。艾斯垂德站到绞刑架的操纵杆旁，面容冷峻如铁。
李维接过吉本递给他的文书，上面清晰的列出吉本给出的罪名，吉本还用数种语言翻译了上面的文字。
李维大声用通用语朝着行刑台上的犯人大声喊道：“你们被指控犯下一下罪名:偷窃罪、故意纵火罪、杀人罪、还有背誓叛乱罪。你们认罪吗？！”
他们五个都蓬头垢面，神情萎靡，但只有一个人例外，他外表看着极为糟糕，但依旧用标准的通用语大声回应道：“我干了多少年这把脑袋放腰带上的行当，早就知道迟早有那么一天了，少说废话，来吧。我比你先在地狱里快活呢，哈哈哈哈哈哈。”
李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很快恢复威严。他转向其他人：“你们呢？“
最右侧的囚犯突然剧烈咳嗽，被烧伤的嘴唇蠕动着，用方言说了些什么。吉本上前翻译：“他声称自己是被裹挟的，不该在此受刑。“
李维看向他审判文书，上面很简略的写着：纵火，烧死两人，数人指认。
“纵火致两人死亡，有人指认。你或许被骗，但罪行确凿。最后的话？”
他沉默良久，微不可查的向吉本说了什么。
“他需要临终祷告，给我们点时间吧。”吉本带着忧伤道。
只是片刻后，五人中的四人完成了祷告，只有那个还在大声骂人，觉得太拖沓，自己活太久了。
李维抬手示意。艾斯垂德拉动操纵杆，绞索绷直的瞬间，五具身体同时下坠。“咔“的脆响在寂静的广场上格外刺耳。李维看着刚刚才知晓的名字永远消失，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沉重。
李维收拾心情，转向接下来预定该做的事情，杀鸡儆猴后也要给他们个甜枣。
“文森特。“
“我？“文森特的声音因紧张而颤抖。
“没错。“李维的语气变得温和，“宴会上那个怯生生的小伙子，我记得。“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个醉醺醺的夜晚，在同伴怂恿下，他竟敢向团长敬酒，还说了许多幼稚的豪言壮语。此刻想起，竟让他心头一暖。
“大人，没想到您还记得...“
“不仅记得，现在的你更让我刮目相看。“李维示意他上前，转身对众人宣布：“这个曾经的马倌，昨夜做出了你们任何人都没做到的壮举！“
“当他发现叛乱阴谋时，没有退缩，没有沉默！尽管孤身一人，尽管身负重伤，他依然拼死将情报送达！“李维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吉本捧来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李维接过，金币碰撞声让所有人屏息：“五十金币的奖赏！“惊叹声如浪涌起。李维满意地看着气氛的变化，继续宣布：“即日起，文森特晋升军士，统领步兵队！“
文森特站在阳光下，感到命运的天平正在倾斜。昨日的马倌，今日的军官，这转变快得让他眩晕。但当他看到李维眼中赞许的目光，和艾斯垂德意味深长的微笑时，他知道——新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