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尘世:宫白云诗选(2009-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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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一:继续赞美这残缺的世界

——序宫白云诗集《晚安,尘世》

李轻松

太阳奔赴金黄,落日奔赴河流

枯叶奔赴泥土,亡灵奔赴天堂

人子奔赴悲伤,火焰奔赴灰烬

——题记,摘自宫白云的诗

第一段:逆流而上

在这首诗中,太阳、落日、枯叶与亡灵似乎都有了好的去处,而人子与火焰却另有归宿,悲伤与灰烬成为天堂的背后。宫白云往往从结局开始,就像这本诗集是从2019年开始,倒推向2009年。这个反向的十年,是一条逆行的河流,是一首倒叙的诗,更是一次追寻原点的生命之旅。

在这段旅程中,宫白云以两栖的姿态,成为近年来诗坛的一匹黑马,而且是带双翅的黑马。她不止于在大地上奔跑,还在天空中飞翔。她轻盈的身姿自带阴影,有时是火苗,有时是深渊。但她的方向一直是逆风而行,很多诗都微有阻力。在这微小的对抗中,她调动了她所有的能量,却是引而不发。我们可以感受到,但在字里行间却找不到。这种微妙的感受比比皆是。所以,诗歌真正的力量是隐藏在背后,并不轻易就被说出的那部分。

第二段:水与火的纠缠

在女性诗人中,白云绝对是个异数,她突破了女性自身的界限,扩展了女性天生限定的视野,把所有的生命都放在平等的位置之中,用她具有手术刀般的笔触进行大胆剖析。但她做得从不那么惊悚,从不那么血腥与暴力。她的伤是隐在深处的,其实从未愈合过,但并不流血。

她一手写诗,一手写评,诗与评交相辉映。评论需要主观与客观的映照、歌者与听者的合一、声与光的互见。这个过程就像用自己的镜照自己的像,以自己的水灭自己的火。水与火是她的两个关键词,她在其中往返抵达,又永恒地被分隔。这种矛盾的修辞对于她,是终其一生都将无法跨越的樊篱。但正因为这种阻碍,她会不断地试图超越,从而使她具备了与众不同的利器:水火共生。

第三段:与自己过招

如果一个诗人真的知道自己的边界在哪里,那就会有一种迂回的能力使其贯通。当我们都用感性写作的时候,白云用的是理性;当我们转向理性写作的时候,她已用智性。在此过程之中,她就像一个传说中的高手,更多的是与自己过招。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而她做到了,能让自己的矛与盾攻而不破或破而再立。

能够成为高手,必得精通多种武艺,必得来无影去无踪。白云的诗已具有了这种气象,寂静得无声无息,就像她生活的那个城市,流过的边疆河流,保持了过分的尊严。但那条河也是从高山大川中奔流而来,她的旋涡隐藏在水下,使她可以保持自由的淡进淡出。这样的好处是,她随时都可以转换角色,而且是不经意之间,她过了万重山、涉了生死场,她依然是不动声色。等到我们想捕捉一点她的信息时,它却已汇入大海……

第四段:荒僻小径

以感性取胜,从感觉出发,或从身体出发,是女诗人抵达的一条捷径。多年来,多少女诗人走在这条捷径上,乐此不疲。但是白云摈弃了这种选择,她偏要选择荒僻小径——

我通读了她的整本诗集后,发现她很少写两性,更绝少赤裸裸地写情色。性别意识在她的作品中并不鲜明,而处理得比较模糊。她是雌雄同体,这无疑拓宽了她的写作边界,这可能也是她的写作策略。当更多的女诗人在身体写作的路上一路狂奔的时候,泥与沙俱下、爱与欲横流,这种身体消费已近穷途末路。而她进入荒径,尽管这里荆棘密布,但所有人类的美景都在于荒原。当她走过,荒野不荒,僻径通幽。

第五段:侘寂美学与残缺

从她的诗中,我可以稍微了解一下她的身世,作为一个遗腹子,她生命的源头便给了她巨大的荒芜感,父亲的不在场,在她生命中积累了过多的缺憾。这种缺憾影响了她的个性和写作,她内心里永远有个缺口,永远无法弥补。读她的诗,有着微微的隐痛,有时不容易找到位置,但那种弥漫的痛让人说不出话。

侘寂美学来源于日本,提倡的是极简、寂静、朴素。在白云的诗里,处处都充盈着这样的追求,像一段平缓的江水,离十五还远的月光,低于树木的花草……她写得不急迫、不喧嚣、不尖利,处处都透着平静里的坚韧、简洁里的绚烂。她擅于留白,她更懂得满即亏的道理,所以她在处理作品时,哪怕是极易泛滥的情感,她也透出那种控制的力量。所以她的诗不会让我们号啕大哭,而是眼里含了泪却不轻易流下去的那种隐忍。

第六段:节制之心

对于抒情,我们常常把握不了尺度。凡是用力过猛的作品,往往都失去了内在的巨大张力。白云以节制之心处理日常,使其不琐碎;以节制之心处理情感,使其不泛滥。这需要剪除枝杈的能力,更需要舍弃的勇气,当然,也有保持生活与艺术应有距离的清醒。

白云有如此坚定的自制能力,不仅与她从小失去父爱有关,她冷静甚至冷僻,对现实生活的观察一定特别细致入微,对人心世故一定会过分敏感,内心感受也一定会丰富而脆弱。所以她对于一些细节的介入从不拖泥带水,对情感的水分挤压也从不会心慈手软。她善于从平易处着手,从细微处切入,直指灵魂,很轻易地绕过了那些枝枝蔓蔓,直抵核心。

第七段:短诗之美

白云诗歌的精华部分在于短诗。

她的短诗,干净、隐忍、内敛,却具有无限的爆发力。她一般都从微弱的事物中找到情感的寄托点,三言两语便击中内心。那种巨大的空间感,好像一幅白描,不着力不着色不着痕迹,就那么轻轻带过,仿佛脱口而出,一气呵成,就能够引发大面积的共鸣。她的短诗不是无病呻吟之作,而是在语言暴力日见猖獗的时下,她在抒情为主的策略下,夹杂适量的叙事,使其抒情的森林依然蓬勃,叙事的繁花也没有凋谢。

从卑微出发,发现诗意,挖掘人性之美,唤醒悲悯之心,使她所经历的人间苦难都瞬间得到升华——这种浓缩的人生、苍凉的底色与尘世的温暖融合在一起,形成那种恍惚之间的刹那光芒……

如果要用一种色彩来形容白云的短诗的话,我愿意用“银质”这个词。天空下的棉田、窗前的梨花、春天的云朵和草原上的羊群,它们不含一丝杂质,有着银色月光下的安静、纯粹、空寂……

2019年3月16日,沈阳

李轻松,女,诗人、小说家、戏剧作家,出版诗集《垂落之姿》《李轻松诗歌》等6部,并参加第十八届青春诗会,荣获第五届华文青年诗人奖,诗刊社年度优秀诗人奖,诗选刊年度最佳诗歌奖,中国诗歌排行榜双年度女诗人奖等,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著有长篇小说《花街》《心碎》《跟孤独的人说说话》等七部,曾多次荣登图书排行榜。曾在《南方周末》开设个人专栏,出版散文随笔集《女性意识》《行走与停顿》。出版童话集《小布丁与小辫子》《孤岛的九个春天孩子》。诗剧《向日葵》、国乐剧《春江花月夜》、京剧《战沈洲》、评剧《杜十娘》等,另有影视作品多部。现居沈阳,一级作家,职业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