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在利兹技工讲习所晚会上的演讲
一八四七年十二月一日
晚会在阿尔比翁街的音乐大厅举行。会场饰有用常青枝、鲜花和人工花朵做成的花彩、花冠和花环，呈现出一派喜庆的色彩。主席台上挂着一条横幅，上面贴着用银色字母拼成的一句话：“人的尊严藏于知识”。
来宾中有乔治·斯蒂文森[126]、爱德华·贝尼斯父子[127]、曼彻斯特文学协会主席詹姆斯·克罗斯利以及当地的许多知名人士。这些人当中的好几位在登上主席台时激起了热烈的欢呼声，而狄更斯出现时，场面更加热烈：全体与会者起立相迎，并报以震耳欲聋的掌声。几分钟过去以后，会场刚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平静，不料大厅里的某位绅士叫了一句：“为小耐儿的作者再喝一次彩！”于是，会场上又爆发出一阵由衷的欢呼声。
当狄更斯被介绍给市长和主席台上的其他先生们之后，讲习所所长立即走上前台说道：“女士们和先生们，狄更斯先生将担任本次晚会的主席，这使我们感到很荣幸。”全场当即报以热烈的掌声。狄更斯在掌声平息后起身发言。
女士们和先生们，由于我患了非常严重的感冒，我的声音在我自己的耳畔都显得十分奇怪，但是请相信我：你们的诚挚欢迎带给我的满意和荣幸达到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程度；即使不是如此，我也会把你们邀请我担任晚会主席这件事本身看作一种殊荣——在如此人才济济的会场担任主席，这确实是一种难以超越的荣耀。我认为，而且过去一直认为，本次集会所要推动的事业以及所要实现的目标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它们几乎和所有跟人类幸福及利益息息相关的事业和目标都紧密相连。（掌声）本次会议的目的是庆祝一个伟大的教育机构的诞辰和发展。在这样一个喜庆的场合，我看到了某种精神：它超越了眼下这个场面，尽管这一场面本身就美丽动人，光芒四射；它甚至超越了我们正在关注的这一讲习所的成就；它从这个地方一直延伸过去，走向一群群劳苦大众，鼓舞并激励他们沿着那条伸展在我们大家面前的道路勇往直前，奋力攀登。（喝彩声和热烈的掌声）无论是在何处，只要铁锤在那儿敲打，只要工厂的烟囱在那儿冒烟，只要许多双手在那儿忙碌，只要机器的铿锵声在那儿回响——一句话，只要那儿聚集着勤劳的人群，就会有人感受到来自这个大厅的同情和鼓励。明智的造物主并没有只为这些劳苦大众塑造了身体，而是为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都安放了一颗心灵——他们定会感受到今天在这个大厅里共同跳动着的脉搏。（欢声雷动）
女士们和先生们，我正是带着这样的情感阅览了贵所本年度的报告。这份报告是你们尊敬的所长送给我的——顺便提一下，我为废黜[128]他而产生了一种犯罪感，尽管采用了和平手段，而且只占很短的时间。（笑声）我要说，在浏览这份报告时，我发现它的开头部分就有一句话使我感到了异乎寻常的满足。这句话陈述了这样一个事实：许多学员和捐助者都来自一个阶级，即工薪阶级，而技工讲习所的初衷就是要为这个阶级谋利益。（喝彩声）这一状况给了我极大的喜悦。我确信没有任何东西更能证明这个讲习所的优点和用处，也没有任何东西更能保证它的繁荣和进步。（热烈的掌声）
这种类型的讲习所可能还会有黑暗笼罩的时刻，那些已经被埋葬了的反对意见也可能会死灰复燃。然而，广大人民对这些机构的信任足以证明后者已经凭自己的智慧和行动产生了良好的影响。在人民的信任之光照射下，反对派的阴魂将像晨雾那样从地面上消失。（掌声雷动）有人竟害怕像讲习所这样的机构！我们曾经几次听到有人用妒忌的口吻谈论它们。甚至对它们表示不信任！试想我们这儿有两座像利兹那样的大城市。两者都充满了忙碌的人们，而且所有这些人都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其中一些人强烈地感觉到——与文明社会相伴而行的负担和不平等现象。其中的一座城市充斥着愚昧和无知，人们因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另一座城市则提供了最良好的教育：成年男子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用知识武装自己，充实自己；就这样，他终身都在受着教育，而不是一进入社会就自满地终止了教育。
现在我要问：这两个城市中的哪一个培养了好男儿？而哪一个又会让人怀疑，让人害怕？某个胆小而眼光又出奇短浅的政客会说：“教育水平高的那个城市让人害怕。”——我确实听到一些政客说过这样的话：“因为知识就是力量，所以到处都有太多的力量就会惹来麻烦。”然而，女士们和先生们，请思考一下：无知是否也是一种力量？而且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力量！（赞同声）不管我们朝哪里看，我们都会发现每一种错误和罪恶都有它的能量。这种能量大得足以使人视敌为友，而把自己最好的朋友却打翻在地；这种能量足以把人送进监狱、医院乃至坟墓，还足以导致盲目的暴力、偏见和乖谬——所有这些都让人压抑，充满着破坏性。（喝彩声）相反，如果我理解得对的话，知识的力量能使人忍辱负重，能引导人走上恪守职责的道路，能使人产生自尊——这种自尊并不仅仅停留于自我，而是包含着对最美好事物的最崇高的敬意。知识的力量还能不断增进我们对人类的悲伤、快乐、能力和缺陷的了解，从而使我们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更富有儒雅精神，并且甘愿为社会大厦的完善而添砖加瓦，竭尽绵薄之力。（欢声雷动）
在我听到的所有反对为劳动人民设立的教育机构的观点中，只有一个观点还值得一驳，即专为劳动人民提供的教育在这样或那样的情况下已经遭受过失败。我还从来没有追究过这一观点的根源，但是我发现持该观点的人扭曲了“教育”这一术语的含义，把它变成了跟教育毫不相干的东西——这些人所谓的教育无非是那些陈旧、愚蠢和荒谬的拼写课程，而且这些课程的目的极不高尚。这好比你在教一个孩子有关电的知识时这样告诉他：使用电的最大目的莫过于把羊肉馅饼从一个贪吃的孩子的手中击掉。（笑声）如果仅仅是因为有上述课程的存在而反对广义上的教育，那可是完全没有理由的，这就像反对年轻人梳理头发是完全无理的一样——我们绝不应该因某个慈善学校里有人把头发梳进了孩子的眼睛而反对所有年轻人梳理头发。（响亮的欢笑声）
女士们和先生们，现在让我回到本机构的年度报告上来。我们正是为了审查这一报告才在这里聚会的。我已经审视了这一讲习所的教育状况，并且发现它确实提供了货真价实的教育。（赞同声和掌声）我发现，该讲习所成员宣读的论文以及它所开设的讲座涉及许多令人关注的重要学科。我发现，这里还开设了夜校课程，以便更多的人获取有关英语的全面而有用的知识。人们还可以在夜校里学习法语和德语这两门重要的语言——它们在经济生活中的重要性与日俱增。我还发现，这里开设了绘画课和化学课，后来还分成了初级知识班和制造技术班——把化学知识运用于制造业在这座城市是最重要的。此外，这里还开设了白日制课程，其每个季度的学费只有十二先令。只要缴纳如此低廉的学费，人们就能学到许多有用的商务知识，而且还能享受到讲习所提供的所有服务。我又发现，这里还设有工艺设计课程和行政管理课程。从今年一月份起，一个拥有六至七千册图书的图书馆正式向学员开放。（掌声）女士们和先生们，假如有人告诉我这些知识不会带来任何好处，那么我只能说：他的观点正好从反面证明了技工讲习所存在的必要性，虽然这种观点本身是十分可悲的。我还会把他本人当作一种可叹的例证：一个从来没有加入或同情过技工讲习所的人很可能变得像他那样狭隘。（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我在阅读这份报告时，还有一个段落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禁不住要为这个段落所陈述的事实发出欢呼：这个讲习所女学员的人数看上去正稳步上升；（掌声）我希望我能作一个假定，即今天在我周围的漂亮女士中有一部分也在这些女学员之列。（掌声）先生们，我认为让男士独处是不利的，（掌声夹笑声）即使在技工讲习所也是如此。（掌声又起）而且我认为像讲习所这样的地方不应该是清一色的男子——让女子也有权就学绝不是这些机构的最后一个优点，也绝不是最小的优点。（掌声）我相信，无论是在我们的幼年和童年时期，还是在我们的壮年和老年时期，女同胞们都是我们最好最亲的朋友。她们是我们所知道的世界上最忠实、最无私的生物。即使在别人抛弃我们时，她们也会一如既往地向我们靠拢。如果我们在任何地方需要她们的同情和陪伴，那么在这里我们就更需要她们跟我们并肩前进。（热烈的掌声）
先生们，我此刻的感觉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女士们的同情和陪伴本身包含着一种魅力，一种无可比拟的魅力。我知道，万能的上帝的每一件杰作都在你们的讲座里得到了说明；有关忍耐和德行的每一种真实描写或富有理想色彩的描述都可以在你们的书中找到，而能够说明这一切的最美好、最光辉的例证只能在女同胞们的身上找到。先生们，我因此而希望你们永远不会离开她们；无论你们是在学习，还是在举行庆典活动，都应该有她们的陪伴。我还希望，许许多多结成伉俪的新人，（笑声）以及随之而来的家庭节日，（笑声和掌声又起）都可以在利兹技工讲习所找到其源头。（热烈的掌声和笑声）
女士们和先生们，今天在我周围坐着许多身兼要职、声名显赫的绅士。他们跟你们频繁接触，或是在我们共同为之奋斗的事业中表现了巨大的热忱，因此得到了你们的喜爱。在这喜庆的时刻，我将请求他们更深入地了解你们。请允许我祝贺你们迎来了这样的喜庆场面，祝贺你们的讲习所拥有锦绣前程。我还要为你们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而祝贺你们——这实际上是我们共同的福气，因为这个时代比以往提供了更多的促进精神文明的手段；人们缴纳很低的学费就能在社交气氛很浓厚的环境下愉快地学习，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在昏暗的地下室或冷冷清清的阁楼里苦读。（赞同声）最后，我还要为自己感到庆幸。我向你们保证，能在这样的场合担任这样的角色，这使我从心底里感到荣幸。这样的会议正好和我的志趣相投，而且能最大限度地激起我的热情和共鸣。请允许我感谢你们所表现出来的友好情意——对此我将永世不忘，并将永远让这块记忆温暖自己的心灵。（欢声又起）
其他许多人接着发了言，他们或是为普及教育提供了各种建议，或是对这些建议表示支持。最后，有人提议为感谢来宾而干杯，对此市长致了答词。他不无幽默地说，他在来宾中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这已经由会议的海报得到了显示：查尔斯·狄更斯和乔治·斯蒂文森的名字排在名单的最前列，而且字体巨大，而随着名单的延续，字体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才出现他的名字，而且“利兹市长弗朗西斯·卡布特”这几个字的字体很小。接着，狄更斯把主席职务移交给了市长。有人提议向前任主席表示感谢，并且得到了附议，最后由全体一致通过。狄更斯致了答词。
女士们和先生们，市长刚才谈到了会议海报上名字排列的问题，这使我非常满意，因为他的这番话可以被看作他原谅我的标志——我正希望他不会因为那几个巨大的字母而见怪。（笑声）不瞒你们说，我到达这个城市后一看见这几个字就有一种感觉，即只有专为一个前程远大的年轻巨人而准备的初级识字课本才需要这样大的字体。（热烈的掌声和笑声）
至于本次晚会的议程，我只想作这样的评论：我看到来自各行各业、抱有各种信仰的先生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立场而云集在这里，并且聆听了他们出色的演讲，这使我比以前更坚定、更由衷地相信讲习所这样的机构将成为改良社会大厦的手段。我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我看到了许多令人信服的理由。今天晚上已经有许多人频频谈到这所用教育手段建造起来的社会大厦。这座大厦不会像古代巴比伦通天塔那样以占领天空为目的，而会把为它添砖加瓦的各个阶级都团结在一起，最终到达甜美的和谐。（热烈的掌声）
女士们和先生们，我怀着由衷的尊敬向你们道一声晚安，向你们告别。我相信，我们的下一次聚会将会有更多的出席者，还会有更大的会场。我们将经常以聚会来纪念这个夜晚。到了那些时候，今晚的聚会已成为过去，可是它将长留于我们的记忆。优秀的讲习所必将取得一个又一个更大的胜利，而今天晚会的成功就是其中的一个。（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狄更斯非常愉快。他在给福斯特的信中写道：“昨晚我很出色地表现了自己的才能。我想我的这次演讲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