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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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从12岁开始一个人的旅程

1979年,杨晓桐的父母得到平反,回到哈尔滨。

在她的想象中被描摹了千百次的父母的呵护、团聚的喜悦,竟然如此残酷不堪,母亲严重精神失常,父亲已下肢瘫痪。

还被姥姥唤作“兰兰”的杨晓桐,不得不与姥姥分开——姥姥去照顾一刻不能离开人的母亲,小巴彦殊兰去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

每天放学,小巴彦殊兰总是第一个跑出校园的人。飞奔回家,因为父亲需要她。

一天放学,打开家门的小巴彦殊兰惊呆了,只见屋里的水已经漫到了炕沿边上,炕上的父亲捂着脸朝里趴着。可能是一早停水忘了关水龙头,已下肢瘫痪的父亲只能任由水流了一天。小巴彦殊兰一边往外淘水,一边看着父亲的背影。

10岁小姑娘被迫承担的责任,喂养了她的强大。

三个月后,父亲去世。给父系那边的亲戚拍电报却无一人前来。10岁的小姑娘独自“发送”了父亲——她把家里所有的木头都集中起来,又摘了三扇门板,花了8块钱手工费,连夜找人给父亲打了一口棺材。又求人用一驾平板马车把父亲拉到了坟茔地。那一天,大雪纷飞……

多年之后,2018年的一个冬日,丈夫薛先生开车载着杨晓桐去阜蒙县满绣扶贫点作公益培训,那天好大的雪。前方一驾马车,在缓缓地走,若隐若现的两道车辙,像风干在岁月里的两道泪痕。杨晓桐突然泪雨滂沱。薛先生把车缓缓地停到路边,静静地等待。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因为每个人都要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度过某个冬天。

1980年,母亲去世。与父亲相隔不到半年。

1981年,姥姥去世。这一次,12岁的小姑娘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亲人可以依靠。

姥姥留给巴彦殊兰的,是几件珍贵的绣品、精致的缠线板、满绣家传的口诀,以及小巴彦殊兰这一生和满绣的缘分。

姥姥叮嘱她将来也要把满绣204式口口相传,代代继承,并且不能传给外人。

姥姥去世后,小巴彦殊兰再也没有动过绣花针,直到十年后,她大学毕业。

满绣,如草蛇灰线,马迹蛛丝,在巴彦殊兰的生命里隐于不言,细入无间。

真的如一朵路边的小花。

小巴彦殊兰孤独而又顽强地生长着。原本性情开朗的小巴彦殊兰沉默下来,开始看小说、写作,用文字倾诉。

法桐树叶仍然在响

那哗哗的声音,多像一条披挂在枝头的河流

河床平坦,水声洋溢着适意和安全

我不为人知地爱着这个世界

相信世界也不为人知地爱我

她喜欢在拂晓的时候,瞪着眼睛等太阳升起。书中,那么多与法国梧桐相连的词语和故事,浪漫美好,永远和幸福连在一起……她用“杨晓桐”这个笔名,重新命名了自己。她希望孤苦的自己,能离幸福更近一点,就像拂晓时,沐浴着光明和温暖的梧桐树。

可是,离她最近的、和她分住在一个筒子间里的小夫妻,却让她时刻生活在提心吊胆里。丈夫喝多了就打媳妇。媳妇挨打了,就喊来娘家人,从卧室砸到厨房,一地狼藉之后,再和好,再打。每当这个时候,杨晓桐就吓得躲在屋子里,任由自己的厨具也被砸得坑坑洼洼。最后,和他们共用一个厨房的杨晓桐,只剩下一个茶缸是完好的。

那时候,杨晓桐就告诉自己:长大不能嫁人,自己就一个人,结婚受气可没有娘家人替自己出气。只不过婚后随时管着她、惯着她、照顾她的薛先生,用无微不至和情深意长给了她最好的情感疗愈,让她当初的决意不嫁成了大家的笑谈。

除了不敢嫁人,还要有钱。父亲单位每个月给的18元的生活抚恤金,只能供她上完大学,以后的日子她只有靠自己。

1987年报考大学,杨晓桐执意报考了“离钱最近”的会计专业。离钱近一点,离男人远一点。

这是十几岁的杨晓桐,从生活中发现的离幸福最近的办法,天真,好笑,又让人心酸。

一个人生活的杨晓桐,像一棵沉默的、爱思考的树,风雨之中,根深叶茂,铜枝铁干。她知道,没人替自己遮挡,没人替自己坚强。打破砂锅,想通透了,就不枝不蔓,深扎到底。

沈阳啊,沈阳,我的故乡,马路上灯火辉煌……

报考大学时,正对选择哪里的学校迟疑不决,曾静的歌声,就在这时,在老师的办公室响起。像神谕,像召唤,正懵懵懂懂的杨晓桐,一下子就看到了方向,她毫不犹豫地对老师说:选沈阳的大学,会计专业。

这也许就是命运的神奇之处!

杨晓桐为了离钱近一点,选了会计专业;因为一首歌,选择了沈阳。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了中国旗袍文化起源地,来到了中国满绣的中兴之地。

30多年后,这个曾经被姥姥逼着学习满绣的小姑娘,在给予满绣和旗袍最高礼遇的沈阳,掀起了一场关于满绣和旗袍的“文艺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