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凤凰山中存遗恨（三）
“阿弥陀佛。”蓝榆念了句佛语，轻叹一声。
所有的战争都是残酷的，以战止战，用惨烈但快速的方式，来终止更大的伤亡。蓝月毁了应明月神庙，导致凤凰山坍塌，蚩鹿万千人殒命，不敬应明月大将军的神灵，造下杀孽，这便是因。如今蓝月踪迹难寻，若寒不得不冒险入凤凰山中，这便是果。
“罢了罢了，万事自有因果轮回。何况，殿下欲达成之事，就算在下万千阻拦，怕也无济于事。”
“新王是通透之人。看事通透，看人通透。故若寒敢事无巨细，以实相告，万分感谢。”
蓝榆又叹了口气，道：“在下通透不通透，实乃其次。然凤凰山之险，切切实实摆在眼前。如果殿下……只是说如果，在凤凰山有有什么好歹，在下该如何向北塞交代？如今这南北之间的表面和平，实属不易。”
“北塞已深陷多伦之困，哪怕我真的有什么万一，北塞无力向南塞讨什么说法……况且，北塞朝廷没有若寒，堪称皆大欢喜，自然不会找南塞的麻烦的。”
蓝榆静静地听着若寒淡漠地说着身如不系之舟的话，如果北塞真的没有若寒，对南塞朝堂应该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却成了北塞朝堂的狂欢。完全倒置的欢喜与悲哀，让蓝榆心中慢慢升腾起苍凉。
“在下是通透人，自然会做通透事。可殿下是心里通透，明知道哪里是终南捷径，却非要走最为艰险崎岖之途，举世皆浊而独清，众人皆醉而独醒，孤高耿介，不容奸佞，可过刚易折，到头来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当然，在下既是南塞国君，也不便操心这些。只是如果殿下有个万一，明月又该如何？”
“还请王放心。在把她平安带回之前，若寒哪怕是死了化成鬼，也要爬回这阳间。”
若寒语气中的不容置疑让蓝榆深感敬佩。
“好，那寡人信你。不过兹事体大，还是请太子殿下留下字据——一切皆是殿下行为，若有万一，与我南塞无关。”
笔墨呈上，若寒飞速写完，将笔一掷，盖上自己的太子私印之后，又附在蓝榆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利落地转身离去。
这字据也实在是不得已之举——毕竟他蓝榆已是一国之君。
蓝榆给独孤云逸下令让他暗中给若寒行一切方便。
独孤云逸在知道蓝月出事的时候，瞬间脸色骤变。当他听完事情的原委之后，直接打断蓝榆的话：“新王怎可就这么信他？当初他口口声声会护明月周全，可是到头来明月都是为了他一次次在南北两塞之间，以身试险。他不愿意按照闲鹤仙师的话去做，不愿意放弃现下北塞有利的战局，不愿意抛却他尊贵的太子身份，才拿出这许多话来诓骗我们？当初，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明月潜入南塞，谎造身份，不被任何人发现。现在前往南塞极南腹地凤凰山，谁知道他不是另有不轨图谋？新王怎么可以毫不怀疑地就相信了若寒的话？”
“就算他没有图谋，去了一趟凤凰山就能感知到明月的所在，这又是什么蒙混三岁小儿的话！而且万一他死在里面！那我们怎么办！明月怎么办！”
蓝榆静静地听着独孤云逸把话说完，听到蓝月出事后，南塞最沉稳持重的少年丞相，也无法保持冷静。他越说越激动，惊惧，仓皇，愤怒，不解，质疑种种情绪聚焦在他的眼中，投射到蓝榆的身上，完全忘了君臣之仪。
独孤云逸的话和他的考量不无道理，并非是丧失理智的关心则乱，但蓝榆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些青灯古佛前修出来冥冥直觉，毫无力量，完全不能让独孤云逸相信半分。蓝榆只怕独孤云逸会误解自己和若寒狼狈为奸，暗中铲除蓝月，好将王位牢牢掌握在自己手心，传至千秋万代。
这个时候，是人心之间的博弈。放大所有的怀疑与揣测，让人和人之间彼此背离，不再信任，于是乎自相残杀。
难道，这也是闲鹤仙师算准的？
蓝榆思忖良久，待独孤云逸终于把话说完后，又过了片刻，才道：
“丞相，寡人和你打个赌。不知你敢不敢？”
独孤云逸不知蓝榆为何竟然要和他打起赌来，独孤云逸急促地呼吸着平复自己的气息，方才他也觉得自己过分失态。君臣之礼不可废，他不该如此。可是……独孤云逸攥紧了拳，克制那些如毒草般不应该冒出的疯狂可怕想法，缓缓道：“臣——愿闻其详。”
“如果北塞太子能将明月带回，你去向北塞太子赔罪道歉；如果不能，寡人主动从这王位上退下，拱手让给你们独孤氏。”
独孤云逸闻言大骇，慌忙跪下：“王上何出此言！微臣方才也是关心则乱，御前失仪，还请王上降罪！只是这样折煞微臣的话，莫要再说了！”语罢，接连叩首。
蓝榆从王座上走下，将独孤云逸扶起：“丞相和独孤氏的忠心，寡人自然明晓，也请丞相明白寡人这一片赤诚之心。”
和聪明人说话，从来都只要三言两语，便足以四两拨千斤。独孤云逸知道蓝榆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我放心不下她……”独孤云逸喉头干涩：“如果我早知道她会置于如此险境，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她跟他走……”
蓝榆将手搭在独孤云逸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蓝氏和独孤氏世世代代缔结姻缘，如果蓝月没有爱上若寒，独孤云逸的家世背景，相貌才华，都是驸马的不二人选。可是，没有这样的如果。独孤云逸是君子，横刀夺爱的事情他自然做不到，但他从未有一刻在心里把她放下。
“该来的躲不掉。哪怕你把她留在身边，也还是会有别的意外发生。”蓝榆道：“现在，我们姑且先尽全力相信若寒。但同时也要准备好后手。”
十多年前的南北大战，这两年的南塞蚩鹿之战，北塞多伦之战，都只是前奏，真正的战歌才刚刚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