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决胜之着
目光不会杀人，但是人心总会被目光所伤。
聚光灯下，假小子打扮的羽田奇亚面容凝重，并没有看向她强势的王座母亲。
行棋谨慎的黒木，一直都是地下棋场里唯一能让她连败的对手。
与黒木对局，她压力很大，就像是心脏被压了一块石头。
如果和母亲对视，母亲对她投向寄予厚望的目光，那她非但不会因此感到鼓励，只会感到压力很大，因为一旦失败，母亲只会投来鄙夷的目光。
心性依旧是二八少女的她，毕竟和大仓老师这种貌似少女，实则心机深沉的二十七岁的大小姐并不一样，不是那种谎话连篇、愈挫愈勇的女人，承受不了高压母权的迫害！
她深吸一口气，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在东北角两个她认为极好的位置之间左右徘徊。
一者是挡，一者是断，都是守势，十分稳健，就算无法取得优势，至少可以守住边角的地盘，保持均势。
但她却知道这样谨慎的打法，绝对会输。
因为黒木在布局阶段就已经取得了优势，进入中盘之后，虽然占据大片区域，但论及目数与活棋，粗略一算，她还是稍差分毫。
现在两人已经步入中盘厮杀的阶段，却依然如同开局一般，互相使用教科书般的定式，相互骗招，试图骗出对方的俗手。
而黒木的棋力与见识固然与她不分伯仲，但耐心远在她之上。
若是按照以往，她必定会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局面下，与对方持续周旋，直到一方出错。
但眼下，她却被自己的母亲死死的盯着，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住脖子，很不痛快。
如何才能痛快？
打吃提子，双龙对杀那叫痛快。
如何才能痛快？
征子大战，路线狂算才叫痛快。
她不怕正面厮杀，她不怕暗箭伤人，她怕憋闷！
于是，她扛起闸刀，走上了一条不可为的铮铮铁路。
扳！
对着龙头，一刀砍下，血光成灾。
扳！
如同新手一样，横冲直撞。
她要扳掉对方的龙头，就算气紧，对杀中处在劣势，她也要扳！
她受不了母亲那毒蛇般的目光，要把胸中这口闷气发泄出来！
聚光灯下，黒木抬头看到了她蔚蓝色的眼睛，眼睛里满是战意，像是要把对手烧成灰烬。
这咄咄逼人的目光，狰狞的表情，只有一个意思：来吧！黒木，看谁把谁弄死？！
黒木没有笑，她的笑容隐藏在她的面具里，她戴着一张木制的漆黑面具，没有表情，只露出两只眼睛。
你要扳，我就必须陪你？
向来只见过金狐面具的她，此刻审视着羽田奇亚的真容，剑眉星目，英俊潇洒，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羽田奇亚的真容。
她很喜欢。
过往的对局里，地下榜成员从来只认面具，不认人，她只听对方的声音，还有假小子的装扮，一直以为对方是个男生，想和对方约会。
如今见到真容，才发现对方长得很合自己的胃口。
如果，金狐是个男子的话，她一定会本着大女子的风度，在这最后一次对决中，主动认输，当场邀请对方和她约会。
可恨的是，性子偏向男生的金狐是一个女孩儿，而且是个长相极为漂亮的女孩儿！
她恨漂亮女孩儿，哪怕她也是女孩儿，她就是恨比她漂亮的女孩儿！！
你要扳，我也能打吃，谁怕谁啊！？
白子落下时，无论是台下的莉莉丝王座还是大仓八段，全都瞳孔微微收缩。
这不是最好的一手，但却是最快决出胜负的一手。
经验丰富的两位国手有预感，这盘棋本该杀到收官的棋，可能杀不到收官。
舞台上，对局中的少女，相互对视。
海蓝色的双眼打量着面前的黑色木制面具，羽田奇亚微微讶异，这只是她热血上头的昏招。
与黒木较量多年的她，没想过黒木会被这种昏招骗到，
如果是平时的黒木落子肯定会更加谨慎，绝对会以守代攻，把她生生拖到收官阶段，不给她一丁点的机会。
今天的黒木，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是和母亲有什么交易吗？
疑惑不解的羽田奇亚与莉莉丝王座对视，看到的是母亲期许的笑容。
仿佛是回到了小学时候，第一次与稻荷光明在B组院生循环赛相遇，对方因病认输。
一种莫名其妙的怒火在羽田奇亚的心中点燃。
难道自己又遇到了这种卑鄙无耻的盘外招数？已经与关西棋院保持距离的自己，难道还会在相同的情况下，赢得胜利？！
她不能忍，她现在恨不得抓起棋篓，一把砸在母亲的脸上。
便在这时，满腹疑惑与愤怒的羽田奇亚迎上黒木的眼睛，就像是两团野火在森林中央会师。
她这才明白黒木也有意与她对杀，是她多心了。
于是，最激烈的中盘厮杀在东北角上演。
两人就像交尾的蟒蛇从东北角，一直外拐到西边，杀得棋盘凌乱。
台下的棋士与赌徒们只觉得整张棋盘眼花缭乱，分不清东西南北。
原本已经落下几手孤子的西部，如今又遭到了两条大龙的冲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非但莉莉丝王座与大仓八段不能看得清楚。
就算是局中的羽田奇亚与黒木也无法一眼目测出谁更占据优势。
然而，双方却很清楚各自的胜机在哪里。
黒木把自己的机会压在收官阶段，在她看来，自己的活棋更多，地盘更大。最后算目数时，自己有更多的优势。只要在这条双龙纠缠的局势中占据一点点的优势，便可安稳惨胜。
羽田奇亚的的胜算却压在中盘。她要在中盘杀得这位老对手溃不成军。她有着远比对方更加美好的棋形，占据着最美好的位置——天元，在中盘取得这个位置，那么接下来的厮杀，她有七成胜算。
就是现在！
桥本宇太抢先两位国手，看出了羽田奇亚的决胜一手！
扳！她拧着白龙的两根硬角，扳向中央，那里安放着断头台。
扳！她绝不许白龙逃掉！断头台的闸刀，对方还没有看见！
扳！她要把黒木的白龙，死死按住，扒开龙鳞，她就像闹海的哪吒，已经擒住东海三公主的双角，要把对方死死按在沙滩上，抽出龙筋，扒掉龙皮，折断龙骨，绝不能把她放回大海。
黒木何尝不想把她咬死。
若论局势，黒木更有胜算，只要在边角处解决这场屠龙之战，她就可以逼迫羽田奇亚认输。
可当她被扳进中腹空地，忽然看到那枚埋伏许久的天元，并且一头撞过去，她才忽地算到，无论自己逃到哪里去，十四手内，自己这条大龙要被生生困死在中腹，被对方的闸刀开膛破肚。
要败了吗？
还有机会！
桥本宇太看得出来，莉莉丝王座看得出来，大仓老师当然也能看得出来，紫华，绿萤，蓝鲸……这些地下榜的王者们当然也都看得出来……
就连一些棋力较高的业余棋手，也在局势明朗之后，看出黒木还有一搏之力。
只要有机会在西北角补厚，为中腹大龙通气，虽然不能反杀，但大龙终究是活了。
撑到收官阶段，还有一口气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黒木当然也看得出来。
只是她却一意孤行，提掉了天元位的黑子，完全不顾对方收气屠龙，中腹大龙像一条困在浅滩上的死鱼，就剩两口活气。
棋手与赌徒们纷纷捂住脑袋，不敢再看，这一步看似谨慎，实则失去逃走的时机，大龙是要被屠掉了。
只有桥本宇太与羽田奇亚一眼看出这是一步领先数手的妙着。
屠龙刀的刀刃被拔掉，布袋看似裹住了大龙全身，实则大龙不只通气，而且两只尖角已经扎破了布袋，有了冒头的机会，之后的二十手内在西北角顶住，就能把这个虚有其表的布袋捅几个透明窟窿，让黑子全无进入的机会。
莫说是屠龙，简直是养龙为患。
黑木，果然厉害！
紧接着，蹙眉思索的莉莉丝八段与大仓老师也看出了之后的变化，推演后续步骤。
照这样下去，羽田奇亚赢面不高，必须有对应的决胜手才有机会和棋，甚至取胜。
苦思之下，稍有头绪，她们都把目光对准羽田奇亚，想知道这位棋界鬼才是否还有妙手回春的手段。
而羽田奇亚确实想到了后手，但是能否奏效，她也不敢保证。
但是啊，充满变数与风险，这不就是与人对弈当中，最有意思的地方吗？
羽田奇亚在笑，至高至圣的欢乐近在眼前，她怎能拒绝快乐到来。
若对手换做是AI，一切的赌博与骗招，无异于小孩子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毫无胜算。
那才是真正的无聊。
但是啊，与人斗，其乐无穷。
“我输了。”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挂着失败的惨笑，说出这样一句毫无味道的话，让羽田奇亚的热情瞬间跌入低谷。
脸蛋不胖不瘦，三庭五眼分布适中，说不上丑，也说不上美，
就像是国民标准颜值，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岛国少女，而且是一个路人高中生。
就在羽田奇亚不能理解的目光下，长着这副模样的黒木，起身鞠躬，摘下面具，露出真容。
她看向关东棋院一行，微笑说道：
“因为输掉了这盘棋，我可以加入贵院继续磨砺棋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