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起居室

有个香港女生说，整个城市就是我的Living room（起居室）。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听起来让人豁然开朗。

人的天性使然是更喜欢宽广的，被逼无奈才会蜷缩在逼仄狭小的空间，一有机会更容易被宽广壮丽视野吸引。不然为什么一有更多的资金，人就想要要住上更大的宅院，而所有地标性的建筑都是巨大的，旅游时候更是登高看群山，或是远眺无边无垠的大海。

但人的天性又具有多面性。巨物崇拜的另一面是巨物恐惧，如果独自待在一个空旷的仓库一般的房间，反而缺少安全感而时时心慌，对声音和影子都分外警觉敏感。独享广阔天地的另一面则是离群索居的孤独，当一人漫步于旷野，前一小时是心旷神怡的清净，第二个小时可能开始索然无味，第三个小时漫无目的，第四个小时疲惫而伤感，再往后就是苦修了。

所以理想的长期住所还是在城市，开门便迎接人间百态，关门便静心偏安一隅。而独独一栋的半山腰上的屋子，与风野为友，与山月为邻，那一份独美不可长期奢享，偶尔为之。

我在广州的小屋子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两室一厅，我将小房间用作卧室，只放的下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台，另一间通常被用来做主卧的大房间却没有放床，而是大书桌，两台电脑，一面墙是书柜，一面墙是衣柜，地上是两米宽的瑜伽垫。有朋友来访，有讶异的，好好的一个房间，怎么不用来干正经事。我摇摇头，那客厅是个样子摆设，茶几只是待客用，沙发只是叠晾晒下来的衣服用。

回到家第一时间坐下的房间才是真正的起居室，除去睡觉的卧室，这里包容了时间沙漏里醒着的应有一切，起居室可不就是花时间最多的地方。

除了家里的这个小空间，我还有个秘密的延伸起居室。

周末我会有半天一身轻简的出门，只带上了一两本书和无线耳机，走出小区的后门，走到五米宽的街对面，走进一栋写字楼的后门。年轻的保安打着哈欠，在座椅靠背强撑直了身体，疑惑地目送我行云流水的通过门禁两步走到电梯口。哦对，这里是公司。

虽然我的办公区在城市二十公里外的另一头，但这里有另个办公区距离我的住所极近，是门禁卡可以出入的宝藏空间。

这栋灰色的办公楼在工作日就是一台轰鸣的机械巨兽，从一大早电梯就开始做急促的进食吞咽动作，一刻也不停歇。每个工位上码满了小小人类，他们在走廊和会议室里疾步穿梭，大声核对着各种暗号。到了午休时间，各楼层的活物从楼梯通道涌动到了顶层，那里的食堂里人声鼎沸，健身房更是热闹非凡。

但到了周末，机械巨兽就陷入了沉睡，熄灭了大部分的灯光和电脑屏幕，只剩下星点的照明。整个大楼空空荡荡，除了楼下打盹的留守保安，就只剩下几个如我一般溜进来薅巨兽羊毛的人。

我先按了十楼的电梯，穿过上百个空椅子的食堂，尽头是唯一一个亮灯的玻璃门，每次刷开门禁，眼见里空无一人，都忍不住雀跃，今日健身房是我的了。偶有几个同道进来活动，大家也心照不宣的当做彼此不存在，各自挥汗如雨。空荡健身房真是成年人的游乐场。

约莫一个小时后，有氧无氧活动耗尽了糖原，我已有一点飘飘欲仙之感，打印体测结果作为健身活动的结束。走出健身房，我步行往下走三层，走到七楼办公区，这里有一个我熟悉的同事的座位，靠窗吹南风，风景视野佳。头顶照明灯循声而亮，我接上一杯热茶水，掏出带来的书，静坐下来边阅读边散去运动余热。

南风徐徐，一切刚好，不知不觉就到黄昏。

待到收书归家的路上，恰好思量晚上的吃食，闲庭信步，自在欢喜，仿佛自家起居室大得一天也没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