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忘川

天晟朝元启九年，谷雨。

陈明星觉得自己咳的血有点多，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她逐渐丧失的五感也无法辨认吐出的血是黑的还是红的了。

她一直悬挂在腰间的那把剑不知什么时候折去了一半，只剩半截银色的剑面，陈明星模糊地看见了剑面上的一团亮光。

“对了，”她这才觉得有点痒，从颈间扯出一截红线，尾端吊着个金色的指环，“差点把你忘了。”

指环虽然是金色的，却并不像是凡间的金子打造的，上面闪烁着奇异的铭文，不知是哪一方或是哪一族的文字。

纵然陈明星问了许多高人，也没能打听出来。

这么多年，就一直带在她的脖子上。

陈明星轻轻摸了摸上面的铭文，尽管挂在贴身处，却丝毫没有沾染上她的体温，触手冰凉无比。

她忽然想起在不夜城的时候，曾在笼子里听对面的女人唱过一句咏叹：“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

陈明星叹了口气，百岁尚且嫌少，她那点掰着手指头就能数清的岁月，可要如何是好。

黑云重重地压来，陈明星瞧了一眼，感觉时辰快到了，站了起来，踩着浸满了鲜血的地面，跨过一地横尸，往忘川行去。

忘川所在地界恶瘴丛生，难为他们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却尽数死在了自己引来的恶瘴之下。当然，她也被恶瘴伤得差不多了。

好在，她本就是来找死的。

忘川是一条银色的河流，位于恶瘴最深处，伴有曼陀罗花和食人草。

据说此河与地府那条能使人忘却前世今生的忘川本是同源，只是效力远远不如，掌管此河的阴差又得罪了孟婆，因此最终改道人间，落在此地。

此河流淌千年，又诞生了一个新的名号：“情人河。”

修仙界传闻，饮下情人河的水，就会被抽去情丝，再也不会陷入情爱的魔障。

越是心爱的人，越是不愿惦念。

曾经有一段时间，修仙界很多有望筑基的年轻修士都会被家族派来此地修行，盼着他们就此修了无情道，只是后来发现，不曾动过心的人，喝了水，也不会受到影响。

毕竟情丝尚未产生，如何拔除呢？

可若是有情之人，自然又不肯乖乖听命，再加上此地毒瘴频生，逐渐恶劣，后来就少有人踏足此地了。

陈明星少年的时候，万万想不到此地与自己会有何关联。

她听到传闻后，还颇为不屑。

谁会愿意忘记自己心爱的人，若是这个人辜负了自己，杀了他就是，权当练心渡了情劫，若是没有辜负，做一对同修长生的道侣也不错。

难不成还有人，会因为谈情说爱耽误修行吗，那只能说明，这个人根本就不适合修仙。

她理直气壮地这样告诉师傅，师傅大悦，狠狠肯定了她一番。

“好孩子，你说得不错，修仙路三千苦厄，哪一样不伤筋动骨，摧折人心。倘若连最基本的情关都堪不破，不如早早掉头，做回凡人。”

回忆至此，想来还怪对不起师傅的，虽然她并不是来喝什么情人水的。

忘川河流千里，银色的河面下是汹涌湍急的暗流，两岸的食人草早早张大了嘴巴，盼着她能过去。

她一脚踏进了河里，将银色踩的破碎，与星光交缠在一起。

忘川水很凉，行至中央时，所有的曼陀罗花突然绽开，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丽。

而她也真的快窒息了。

河流下的漩涡越来越大，将她吸入其间，她的身体像要爆炸，在极度的痛苦与压抑中，脸上一贯维持的冷静平和终于裂开，显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快意和疯狂来。

那就做凡人吧。

虽说凡人命短，自己却也不见得比凡人多活几年，修仙的好处也是半点没落着。

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留在街头和野狗抢饭吃，就是冻死饿死，也只能归咎于天，怨不得自己。

不必像现在一样，做不成仙逍遥快活，只能在这尘世里反复折磨，任凭岁月被活活熬干。

漩涡将她吸进最深处，这里黑暗一片，所见全是可怖的翻涌着的气流，和她知道的一模一样。

气流扑到她脸上，瞬间渗入她的身体，血液飞速流失，皮肉被一层层腐蚀，经脉一寸寸断绝。

终于，只剩下一具骸骨。

在骸骨也被化成飞灰的那一刻，她想，原来挫骨扬灰，是这么个滋味。

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她估计下辈子也忘不了。

不过要是真有下辈子，但愿忘川水能发挥点作用。

让她做个快乐的凡人吧。

她合上眼的最后一刻，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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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帝李长怀，周武帝三子。幼时为奸人所害，流落民间，饱受欺辱。

武帝为天狼所败，欲以皇子为质，太子与燕王为武帝所爱，不肯献。

后太子举平帝，遂于民间寻回，献于天狼。

后天狼被屠，太子谋逆，武帝薨逝，平帝登基，是为天晟朝第三十五代天子。

平帝貌若好女，性情软弱，屡屡听信谗言，残害功臣。

因以童女血炼丹，为贴身宫女所害，不能起身，后退至太上皇。

明星十一年，因病薨逝。

天晟朝元启九年谷雨日，忘川异动，皇朝天师署派人访探，未觉异常。

三日后，皇陵遇劫雷，平帝墓毁，棺木失窃，尸骨难寻。”

————《周氏皇陵——平帝之谜，开篇序言，燕京大学历史系教授所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