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羽檄起边庭
飞砂走石,扑面一阵腥风,令人心神不宁。尉景和高欢都察觉到了不妥,但是除了这个才可容纳五人的狭小兽穴,天地之大又岂有他们的安身之所?
“大哥,您看?”高欢知道,尉大哥是唯一的套马杆,是他的弓,他的箭,更是他的盾,他的毡帽,他的披风。
“……”望着手中的环首刀,尉景一个字也没憋出来,突然转头正视高欢。
“高欢。”本来还在神游物外的魂魄被姐夫叫回来了,他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就像当年那个稚童。
“家里马厩的主梁上我藏了东西……”
高欢有点儿不知所措,这种关头说这些?
“如果这次我回不去……”尉景将刀还鞘,猫着腰走到洞口处。不吉利的话尽量不要说,身经百战的十夫长怎会触这个霉头?
高欢完全懵了,虽然在怀朔镇里是个佼佼者,但姐夫这种肃杀之意,是他这种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的雏儿理解不了的。
杀气和离愁弥漫整个洞窟,高欢陷入了沉思:这次百夫长指定十夫长尉景和他出任务,并没有事先提醒任务的风险有多高。
一路上高欢都令行禁止,其他的时间心儿都在神游物外。
官长现在却不给出新的指令,让他焦虑起来。
死人堆依然萦绕他的心头。一阵阵恶心的寒意直逼肠胃。
突然,一种透骨的寒意伴随腥气直逼高欢的五脏六腑,令他愣住的是如闪电般逼近的两点绿光!
空中随即迸发出一片火花,来自尉景的腰刀与兽爪的初次交锋。
这一击并没有伤及“来袭者”,它几乎不用呼吸般再度发出两三连猛击,角度都很刁钻。
高欢根本没有那么好的目力去捕捉“敌人”的动向,是兵刃的寒光加上刀爪相撞的火光告诉他的!
一个呼吸之内,双方已经交手三个回合!!
“我要动起来!”
心念如电闪,也不知道怎么完成的取箭、搭箭、引弦、瞄准一系列的动作。
独狼甫一接触对手已经留力,在试探之前嗅到三头喘气的猎物,最里面那只补刀就行,几乎没呼吸了。
“咕呜呜呜呜呜吼……”腹内一股热气瞬时涌向头部。
“嗷!嗷呜呜呜!嗷呜呜呜嗷呜呜呜!……”
尉景这时候顾不上隐蔽了,向高欢喊道:“呼唤同伴呢,必杀!不然,我们死!”
那双绿眼圆睁着,下一个念头还没开始,眉心已被“拜火者”的箭矢命中,没入一寸。
紧接着在高欢第二箭未发之前,尉景右脚用力蹬地,并非撤退或避让野兽必然的反扑。
向着那厮的血盘大口,他左臂微提至胸做格挡状,右手已反握环首刀,第一次交锋的马刀已还鞘。
利箭已经搭好,但唯恐伤及姐夫,高欢犹豫了。
“得撤!”
“呜嗷呜呜呜!”
二人都没猜到眉心中致命一箭的先锋狼竟能在空中硬生生刹住,一个骨碌,左右横跳,退出了洞穴。
无独有偶,他们救回来的幸存者苏醒了!
“火速……回,回禀宇文大人……”
高欢把未射出的第二支箭还于箭袋,尉景保持警戒,幸存者试图活动身子。
尉景视野中一片漆黑,只有西北风吹拂沙棘丛和柳枝的沙沙声。
高欢右臂环绕着幸存者,左手轻柔地喂他喝水。尉景回头瞥了一眼,“喂一口可以了!”语气不像平时那样耐心。
那人似乎明了自己的境遇,大量失血以后喝水,确实会提早见列祖列宗,便强行压制住了欲望。
他将说的话,数千年以后,无人记得,但是天地间,有两个人将毕生难忘!
“边庭将乱,柔然合谋嚈哒,煽动高昌、龟兹、焉耆、高句丽……”又咳出了一口血,飞溅到高欢脸上。
他摇摇头制止住高欢想要扶他躺下的动作,逐渐涣散的眸子,灵光消逝。
“六镇有内鬼,怀朔、武川将哗变……”果然是生死攸关的情报。
尉景向这位斥候行了军中至高礼仪,“兄弟高义,敢问大名?”
他笑了,最后那句话几乎无声。
“花,木,棣……”他彻底没有气息了。高欢不忍同袍死不瞑目,欲帮他阖上眼睑。
忽的一阵狼嚎,将他们再度唤醒。令人胆寒的是逐渐加入了更多的狼嚎,此起彼伏的愤怒,将这夜的高潮推将出来。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位花姓汉子竟然再度苏醒,紧紧攥住高欢的手。双眼也用近乎哀求的恳切望得高欢很不自在。
“仁兄,余家中尚有幼妹,待字闺中,求您亲身将我的饷银带回家中……(咳咳咳)”
“帮她找个好人家嫁了,是这样吗?”两行泪水不知不觉从眼眶漫出,高欢顾不上擦拭,急忙问道:“老兄家乡在何方?”
晚了,今夜第一缕幽魂升天了。
尉景小心地从花姓男子贴身处摸索,只发现了几件物事:过所一张,羊皮纸卷一卷,家书一封,铜钱一袋。
高欢把过所接下,展开来读:
“梁州虞城县营廓镇花木棣”,梁州啊,还不近呢。“怀朔镇左营游击队正……”
尉景快速将羊皮纸卷确认完,并不试图拆开,递给高欢,示意他放在贴身之处。
“贺六浑,弓刀你只留下一套。”尉景话很少,说完话就开始整理行装,大战在即,必须让高欢的生还几率再提高!
狼嚎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二人都听不懂狼语,只是感叹这狼崽子们可真不少。
“小弟,怕不怕?”尉景笑着问高欢,像往常一样搂着他的肩膀。
“大哥,您怕吗?”
“嘿嘿,怕?”尉景抽出环首刀,寒光一闪,晃了晃高欢的眼睛。
“先问过我的‘井中月’!”尉景这时候笑得像当年那个孩子,明明自己也挨了揍,还要保护身后那个小跟屁虫的“大哥哥”。
“哈哈哈哈哈~”高欢也忍俊不禁,大哥就是大哥!
“高欢,花大哥的骨骸我会收敛的,一把火正好把那群卷毛畜生控制住半晌。”
“你就马不停蹄直奔宇文大人军帐,路上报我的名儿”尉景说着将自己的令牌递给高欢,镔铁打造,款式朴实,正面镌刻“宇文”二字,反面阴文“怀朔镇都大将敕令,违令者斩”。
高欢翻身上马,回头再望姐夫,眼眶一热。“姐夫……”
话都没说完,尉景在马屁股上重拍一下,马儿吃痛疾驰而去,瞬间遁去二十余尺。
再回头,高欢已经看不清尉景的身影了。他赶紧收拾心情,放慢速度。自己身负重大军机,拼了命都要见到宇文大人!
东方已经露出一片鱼肚白。
“等我回家喝庆功酒!”尉景的声音从身后传到耳中。
“一定!”高欢长啸,高举右臂打圈圈,也不管大哥看不看得见。
我,一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