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旧情人
她又坐了下来,往嘴里灌了几口茶。
因为对花栩栩莫大的仇视,她待我比以往亲近许多。
她要与我拧成一股绳,共同对抗花栩栩。
“那一年,北陵王府与户部受皇上嘱托,一起办一个官银失踪案。户部管银子,自然是主审,而代表北陵王府的我哥,只是作为辅助。皇上本意,是想让我哥历练历练,若表现出色,便可封为世子。因为此案风险甚大,户部尚书将案子差给户部侍郎,户部侍郎又差给了时为户部郎中的花铭,也就是花栩栩的爹。正是因为这个案子,花栩栩与我哥相识了。”
忆起往事,成琰琰的眼里染了恨。
“虽然户部郎中才正四品,论家世,花栩栩配不上我哥。但我哥从不以门第看人,再见花栩栩身上有一股‘谁道女子不如男’的气势,硬要以女儿家的身份,参与到危险的探案中来,我哥被她那一股劲儿吸引,在查案的过程中,两人看对眼儿了。”
“我哥将这一份感情瞒得很好,未叫家里知道。因为我爹和我娘,绝不会允许王府未来的继承人娶区区一个户部郎中的女儿为妻。这也便罢了。若他能一视同仁,在花栩栩那边也紧着嘴儿,便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可惜,他付错了真心。他对花栩栩全然信任,对查探所得的全部资料都不设防。有好些,是他得罪了权贵,拼了命拿回来的,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暗杀,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可花栩栩,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将之全部盗走了。”
“花家连夜誊抄,抄完后又将做了手脚的资料还回来。翌日一起觐见皇上,两人将各自查得的东西呈了上去。最后,花铭立了大功,晋升为正三品户部侍郎。而我哥,落得个‘心不在焉,力或有不及’的评价。经此一事,皇上对我哥失望得紧,册封世子一事,也迟迟没有动静。”
我无法想象年轻时的成瑜会是这个样子。
做事的时候,他与现在一样拼。可是在对待感情的问题上,他是个弱者。因为爱得太深,他所有的理智全都不见了。全心全意地,将自己交托出去。
我不禁哑然失笑。
那时候的他,可不就是现在的我吗?
天潢贵胄,也拥有普通人的情感。皇亲国戚,也会一头栽下悬崖。
成琰琰还在讲述。
“我哥不是个容易低头的人,他对自己调查的结果有十足的信心。受圣上冷言之后,他静下心来校对资料。佛经上讲,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他不是一个完全依赖外物的人,他一查到什么东西,第一时间就会装在脑子里。所以,他很快发现了异样。尽管,那是他的笔迹,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就看了出来。因为他和花栩栩在一起的时候,曾与她一起练字。花栩栩有意识地模仿他的字迹,可笑他以为那是爱的奔赴。正是多出来的那些个字,毁了他用性命换来的全部资料。”
“再推,便能想到花铭呈上去那一份正确的从何而来。我哥如遭雷击,那几日魂不守舍。我与爹娘都以为他是受到圣上训斥,才会精神不济。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撞见他与花栩栩决裂。”
“花栩栩初时不承认,我哥扬言说要去告御状。资料已经上呈,谁能默写出来谁便是真正替皇上办事的人。花栩栩慌了,道那是逼不得已。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我哥,我爹我娘一定会阻挠,所以,只能想办法让她爹加官晋爵。只要此消彼长,就能缩短她与我哥家世的差距。”
“我哥对她十分失望,为她的欺骗,为她的算计,更为她的愚蠢!若盗窃之事东窗事发,整个花家都要受到牵连。花栩栩慌了,公然在花园里宽衣解带。”
“那是个晚上,园中虫鸣声声,我个子又小,藏在一棵树后隐秘得紧。花栩栩就这样在我哥面前脱光了衣裳,说自己是真心爱我哥的,恳求我哥莫要揭发花家,她什么都愿意做。”
“我哥愣住了,呆呆地站了许久,然后从头到脚扫在花栩栩的身上,对她说了句,真丑。说罢,蹲在一边吐起了酸水。花栩栩涕泗横流,就那样光着身子跪在地上求我哥,我哥不耐烦地将她踹开,叫她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我听了唏嘘不已,但也只是唏嘘。我对成瑜,产生不了任何的同情。
他现在对我做的事,与当初花栩栩对他所做的,有何分别呢?
同样是伤害,五十步与百步之分罢了。
我轻笑了一声。
成琰琰奇怪道:“你在笑什么?”
我回答道:“我只是感叹,叹成大人这样的人,也会第二次踩入同一个水坑。他早已知道花栩栩是怎样的人,这一次却还是选择相信了她。到底是花栩栩手段太高明,还是我江年年命贱如草芥呢?我想都不是,问题出在成大人身上。而郡主这次前来找我,是寄希望于我,盼我能从花栩栩手里,将成大人的心夺回来。”
我顿了顿,道:“可是,成大人的心,从来都不是在谁的身上。他的心只属于他,只有他自己能决定自己的来去。无论我争与不争,他就是他。不争,我还能继续做一身傲骨的江年年,争了,我便真的低到尘埃里去了。”
“可是你喜欢我哥,不是吗?”她反问。
“然而我更加不喜欢,把自己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年年,我哥没那般不堪,真的。这些年来,花栩栩从未有一天停止过对我哥的忏悔。为了避开她,我哥还主动请缨参军,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带了一身伤回来。或许是见过北方的风沙,见过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样子,我哥的心,慢慢地变得冷酷了起来。你瞧这次花栩栩过来,我哥对她一点也没有好脸色。直到她替我哥挡了生死一击,我哥这才有些心软。”
我冷笑道:“那他怎么不对我心软呢?”
成琰琰道:“或许,他是将你当成了自己人。他一直是个大公无私的人。如果之前服下天山雪莲的是他,而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是任何一个小兵,他也会献出自己的血,去还那一份恩情。”
那是他的事。
我本就失血过多,与她说了这一阵,气血供不上,身子一晃就要晕倒。
成琰琰及时扶住了我。
她面有愧色:“都怪我没忍住,在这个时候来找你。我承认自己有私心。但我想让你当我的嫂子,也是真的。你好好休息,莫再伤神。下次我再来看你。”
她让翡翠把东西放在了桌上,门被轻轻地带上。
下一刻,小月便进了来。
她真是个忠仆,主子一来她就消失,主子走了她又悄无声息地出现。
她望了望桌上那一堆东西,道:“都是补血的,江姑娘可多吃点儿。”
就这样我挨过了八天,第九日的时候已下不了床。
如果眼前有镜子在,我想自己一定形同骷髅。
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偶尔醒来,我都担心这是最后一次清醒。
终于,我告诉小月,我说我怕自己快要死了,想要再见成大人一面。
她差人去叫。
我有求于成瑜,怕自己的样子会吓到他,便让小月放下床帐,隔着那一层薄薄的屏障与他说话。
可是,成瑜并没有来。
官兵的原话是——成大人办差去了。
我让小月问他成大人何时回来,官兵含糊其辞道:“大约晚上吧。”
好,那便晚上。
可是到了晚上,他还是没来。
我坚持着,等到了第十天。
许是心中有事,睡不安稳。晨间门开的时候,我睁开了眼。
我惊喜地叫道:“成瑜!”
然而还未坐起来,手就被人隔着床帐捉住。紧接着“嚓”一刀,又在放血了。
我知道,成瑜不会来了。
在采血的人走后,我哀求小月:“答应我,一定要帮我和成大人说,他欠我一条命,往后一定要替我照顾好我的家人。最好让他骗我爹,就说我跟着他去了京城,别让我爹知道,我死在了亭县。”
小月拒绝了:“我不说。”
“为什么?”
她斩钉截铁道:“因为成大人说过,你不会死。”
“他说我不会死,我就真的不会死了吗?”我想笑,可是已经笑不出来,我感觉到生命的流逝,这身体已经渐渐和灵魂分离。
可她还在坚持:“是,成大人不轻言诺。一旦许诺,绝无背信。”
“可是,我不……相信他。”我的眼皮轻轻地垂下,每说一个字都感到吃力,“还请你……帮我转达,我……感激不尽。”
她再次拒绝:“不行,我不能答应你。”
我在绝望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官驿深深,杨柳堆烟,帐帘轻垂,隔了山水无数。梦里百转千回,过了四季仍是冬,无计留春住,不见归家路。
烟波茫茫,乱世伏滩,雨横风狂,再不复当初。此岁已是三月暮,门轻掩,花探头。问花花不语,世事皆无情。
今生不过爱错了一人,竟是这般结局。我悔不当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