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本书是“美国早期经济与社会研究”丛书中的又一杰作。这套丛书是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出版社和费城图书馆（Library Company of Philadelphia,LCP）合作进行的“美国早期经济与社会研究项目（Early American Economy and Society, PEAES）”的研究成果。本书将带领读者踏上一段全新的发现之旅，探索世界上使用最广泛的一种商品——茶叶——所阐释的政治经济学。简·T.梅里特开展了令人信服的研究，她不仅把茶叶看作是无数北美家庭的消费品，同时也跟踪了它在全球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比如在18世纪的美国独立战争以及帝国竞赛中的作用。随着文本的展开，读者透过茶叶这种商品的种植、加工、贸易和消费，可以看到在早期现代（early modern）[1]各大洲是如何通过这种需求量极大的商品联系在一起的。

毫无疑问，许多读者已经习惯于把茶叶放在美国独立战争的大叙事中去理解，把它和北美殖民地脱离英国税收和政治强权及宣布独立的努力联系起来。除了1773年波澜壮阔的茶党运动外，北美殖民地人民抵制茶叶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进口[2]的浪潮，进一步挑战了英国的底线，挑战了它控制北美殖民地经济的权力。“无代表，不纳税（no taxation without representation）”的呼声看上去是坚定的、明确的脱离关系的宣言，是对英国破坏来之不易的经济机会和政治权力的反抗。和许多研究“反进口运动”的学者一样，梅里特也承认，在北美殖民地的最后岁月里，无论是在象征意义上，还是在政治经济角度的抗议行为上，茶叶都是最有力的工具之一。但同时，她并不局限于对英国这场迫在眉睫的危机进行解释，而是将我们的视野带到更久远的年代，更深入地探讨了全球商业关系。她坚持在更广阔的范围内叙事，其研究对象不仅包括印度和亚洲其他国家这些同等重要的英国的贸易中心，同时也包括跨越国界的经济帝国主义以及当地人民的反抗。她认为，18世纪上半叶，在英国贸易网络的扩张以及引入新商品和新理念的过程中，茶叶是关键。而在当时，鲜有殖民者或者英国的政策制定者意识到这一点。

经过漫长而艰难的发展，到了18世纪60年代，茶叶消费已经普及。起初，对掏钱购买茶叶以及各个阶层都消费这种商品，人们普遍心存疑虑。这种疑虑慢慢转变为接受，然后是渴望。茶叶就是众多新商品中的一种，它让商人们赚得盆满钵满，似乎也培养了消费者的高雅品位，并且催生了使用新型簿记方法、信贷工具、导航设备和运输策略的需要。茶叶贸易的扩张是英国东印度公司（English East India Company）[3]成长为一个巨型机构的主要原因。而且，正如梅里特所说的那样，茶叶是“激发英国人商业想象力”的重要舶来品。

然而，尽管茶叶在世界上一些相对闭塞的地方促进了更广泛的商品贸易，深化了英国（包括其殖民地）对遥远土地的非分之想，但茶叶也加剧了不同文化的贸易商、中间商和政策制定者之间的紧张关系。在充满暗礁的全球市场中航行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文化和语言的差异持久地阻碍着开放贸易。梅里特带领我们超越以大西洋世界为中心的学术范式，证明了在英国殖民地（包括它在西半球的殖民地）上的那些城市和边疆地带，在政治经济上其实非常依赖来自亚洲范围内的联系、信贷以及白银经济。然而，在中国主要的茶叶商人那里，西半球和欧洲对茶叶的需求并没有受到同等热烈地欢迎。他们制定了很多政策规定谁能进入中国做生意以及怎么做生意。那些在广州的欧洲商人总是惴惴不安，只有在他们用船运来中国人需要的外国商品以及必要的白银后，他们的焦虑才能得到间歇的缓解。

除此之外，梅里特的研究为读者纠正了一个常见的误解。在这个误解中，欧洲和北美的消费者似乎天生喜欢喝茶。在对茶叶不可阻挡的渴望产生之前，它的市场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启动了。梅里特表明，就像英国商品市场中的其他商品一样，茶叶的成功从来都不是必然的。它在商业风险、技术变化、劳动制度的变迁和奴隶贸易还有商人网络的建立以及其他各个环节上，都有着复杂的历史。从茶叶种植到品茗消费之间的联系可能在任何一个环节中断，而且数百年来，这种中断发生过很多次。在18世纪中期，茶叶和其他新商品一起进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推动了消费革命，增加了商品流通，给无数人带来了新的生活选择，并在美国独立战争前为所有人所接受，但这些从来都不是必然发生的结局。

凯茜·马特森
美国特拉华大学历史学教授
费城图书馆“美国早期经济与社会研究”项目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