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迷失者与受救赎者（十四）

力场剑的光越来越近，法蒂玛深呼吸，她能听见的声音比平时更多：橡胶鞋底踩碎落叶的声音，胳膊抬起来时衣物的摩擦，霰弹炮坠着抢带跳动，脚步。有一个瞬间，法蒂玛觉得一阵恍惚，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向着脚下坍缩，神明的目光似乎于此齐聚，她觉得世界这么的渺小，其他的一切都不真实，只有这片土地，这片森林，这辆车和车里面的她自己。这阵恍惚稍纵即逝，法蒂玛清醒过来，她又觉得这个世界只是银河之中的一粒尘埃，而腐根区又只是这个世界的一粒尘埃，她——还有外面那些法警只是在尘埃上爬行的微小草履虫。她开始给手枪装弹，将黄铜的.22子弹一粒一粒塞入枪膛。草履虫，她回味着自己刚刚没头没脑的念头，不知道神皇能不能看见一只打了兴奋剂的堕落草履虫，不知道他又会不会去看一只堕落、却依旧向祂祈祷的草履虫。

“神皇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孤绝。”法蒂玛默念，“祂令我安歇于星炬照耀的圣所，引我痛饮被异端血染的圣河......”

她听见脚步越来越近，很近了，一只手掀起挡在车窗上的枝条，下一秒，修女和法警四目相对，在法蒂玛的主观意识中，这一次对视似乎持续了一千秒，她看见这位法警的黑发和胡须，看见他胸甲上自己画上去的弑君棋标记，他掀开树枝的手上戴着银质的婚戒；她也看见那对眼睛里的震惊和恐慌，那个法警有一对褐色的眸子，眼眸中倒映着法蒂玛的模样。法蒂玛打量着那对眼眸中的自己，她微微歪着头，表情比自己想的还要平静，就像是看着星空发呆的少女，看着大裂隙思考宇宙另一边的星炬长什么样。她的眸子也是浅褐色的，和那位法警一模一样。

对不起，法蒂玛想，对不起。

法警大喊出声。

法蒂玛踩死油门。

车子离弦而出，推着法警后退，将树枝、落叶和落地的霰弹炮一起碾碎。前杠抵着法警撞上帝皇圣像的基座，骨骼碎裂的声音，让人联想到在搅拌机中搅碎的排骨，马尔特格街区的食品厂会把整块格洛斯克排骨连骨头带肉整块丢进粉碎机中打成肉泥。鲜血喷溅在汽车的引擎盖上，法蒂玛倒车向后，调转方向，向着道路的方向冲了出去。在她死死踩住油门，紧盯着速度表上缓慢上升的刻度时，枪声已经开始响起，在侧方，在后方。一个法警从右前方奔来，试图跳上汽车的顶棚，霰弹打碎了法蒂玛左边的玻璃。她向左打方向盘，擦着一座断裂的石柱过去，她再一次听见骨骼的碎裂声，像是在手中被揉成一团的纸。那个跳上车顶的法警尖叫着坠落。她听见吟唱，审判官高声祷告，力场剑的闪光在侧后方燃烧。

“我将穿越亚空间的毒息，”审判官高声朗诵，“无畏于邪魔的爪牙，因祂的目光与我同在。祂的利刃与烈火，皆以我的灵魂添荣......”

法蒂玛开始战栗。她意识到审判官背诵的词句来自于《圣言录》，神皇啊，《圣言录》，她在心中叹息。她曾经终日念诵着那本书中的言辞，在她少时晨起、裹着被单凝视窗外时候，在她守夜、拎着提灯走过回廊与大堂时候；在她点燃教堂蜡烛时候；在她在决斗笼里挥舞链锯剑，气喘吁吁时候。她想起自己曾经在圣冠穹顶的那几年，在每一次圣吉列斯节的凌晨整装待发，仆役为她们的武装上油，而她们清空长椅，分发圣餐，在神皇圣像前跪地祈祷。距离天亮往往只有几个小时，她会彻夜无眠等待出发，她会在布道台之前长跪，默念着圣言录的词句，等待着黎明的第一缕光线。那些时候她但从不会担心自己的爆矢偏离异端的心脏，因为当她念诵着那些词句时，没有任何潜藏的异端能够伤害到她，神皇注视着她，就像神皇注视着每一个信徒。

这就是为什么她感到恐惧。在法蒂玛的心中，她第一次感受到震撼，神皇依旧注视着念诵《圣言录》的信徒，但信徒的爆矢却指向她的后背。隔着车内冰冷的空气，她能嗅到那个审判官的信仰与仇恨，就像她在圣冠穹顶的祷告，就像她在圣铃教堂的等待，如此坚定，如此纯洁，如此理所当然。那时候她坚信每一个异端都将得到报偿，正如每一个信徒都将得到褒奖。

她听见了《圣言录》，她知道神皇正注视着这里。祂的目光指向祂忠诚的信徒，他们的爆矢永不会偏离异端的心脏。

而她是那被爆矢瞄准的异端。

“神皇啊......”法蒂玛轻声感叹。

在力场剑爆发出闪电与烈火，澎湃的灵能击中了汽车后盖，法蒂玛跟着汽车一起从山崖滚落，火焰包围了她的世界，她在天旋地转中放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