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嵌合体
异种的由来一直是个迷。
最主流的也是最官方的说法，异种是生物演化进程中的特殊事件。
放眼几十亿年的地球生命进化过程，类似的事件其实并非孤例。
如果从核心本质上看，而不是仅对比表观呈现，五亿年前开启显生宙纪元的寒武纪生命大爆发是比异种出现更具有科学意义的进化事件。
在那场恢弘的生命大爆发事件里，诞生了几乎涵盖生物分类学里所有门一级分类的物种，为后世各门各类物种的分化演进奠定了基础。
无中生有比排列组合更具革命性。
寒武纪的物种大爆发是无中生有，通过变异分化和遗传固化交替作用，形成了大量完全不同的物种。异种最大的特征就是嵌合体形态，而那不过是已有基因的融合以及尝试不同的排列组合而已。
异种之所以能引起人类社会的深度变化，也不过是大自然的造化之力用在了人类身上。
如果仅指嵌合体本身，大自然中久已有之，最为常见的莫过于绿色植物里的叶绿体。
进化之初的自养蓝藻和异养细菌形成了内共生的生存方式，然后二者融合最终固化为嵌合体——蓝藻成为叶绿体，异养细菌成为光合细菌并演化成绿色植物。
如果说叶绿体的例子虽然近在眼前却不为人知，那嵌合体也有广为大众熟悉的代表，那就是嫁接形成的杂种作物。
人们对嵌合体见惯不惊，直到发生在人类自己身上。
以上，就是《简明异种史》所采信的官方定论。
很显然，官方说法并不能满足所有人。
“我，我确实没想过。”塔妮雅尴尬地回答了凌鲛的提问，“《简明异种史》解释得已经很圆满了。再说了，我不是科学家，对这些问题也没有深究的兴趣。”
“那倒是。就像那些拍美人鱼电影的，他们也不关心鱼型嵌合体的尾鳍到底是左右摆还是上下拍。诶，你看过有美人鱼的电影吧？”
“看过几部。”
阿查拉夫人游动的时候尾巴是左右摆还是上下拍呢？塔妮雅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下意识地转身看了下凌鲛的尾鳍，正上下轻拍着海水。
凌鲛看到塔妮雅特意回头看自己的尾鳍，一下就乐了：“我就知道你也不会注意美人鱼的尾鳍到底是怎么摆动的。我呢，是鲸型的水生嵌合体，我们都是上下拍打尾鳍的，而鱼型的水生嵌合体尾鳍一定是左右摆动的。这些动作都是由自然演化的身体结构决定的，不是想怎么来就能怎么来的。我们异人馆的杂技演员很关注身体结构，因为这个决定了我们能实现什么样的表演动作。”
“你的意思是，很多人因为和自己不相关，所以不在乎细节真假。但总有人是关联领域内的，就要较真，就要去探究原理。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吧。所以那种明明是长鳞片的鱼型嵌合体却上下拍尾鳍的美人鱼电影，在我们看来就很扎眼了。他们只要请真正的鱼型嵌合体异种去演就不会出错了嘛，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都不肯。就像我们看好莱坞拍的《安娜与国王》一样，泰国演员演不了自己的国王吗？”
“这么说的话，我同意你的说法。你举这个例子，我猜你想说的那些人就是异种科学家吧？就像你会关注身体结构一样，那些科学家也会关注所谓的真正起源。”
“你见过异种科学家吗？”
“没有。他们好像挺神秘的，不像其他科学家那样愿意公开身份、著书立说之类的。”
“当然啦，联合国禁止研究异种人体嘛。都说转化不影响腰部以上的身体，可我的胸明明每次都缩了至少三个码。难道只是为了减少水里的阻力吗？还有，我这种全哺乳动物的鲸型嵌合体在水里不能呼吸想来还算合理吧，毕竟鲸和海豚也只能憋气。可我的同事，明明是鱼型嵌合体，下身是很漂亮的热带鱼，但她也只能用肺呼吸，没有转化出水中呼吸的腮。我觉得这对于她这样的水生嵌合体挺不公平的。为什么我的胸会受影响，而她的肺又是老样子？唉，如果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没人研究，那就更别说深层次的问题了。”
“可联合国也是为了保护异种人权啊。凌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放开研究异种人体，有多少异种要遭殃呢？你应该没少看过那种科幻片吧？不同于标准人类的生物，不管是太空异形还是超级英雄变种人，早晚都要被关起来做实验。”
“你说的当然也有道理。但要我说，这其实就是因噎废食、矫枉过正。科幻片是为了票房哗众取宠，真实的情况是，只要应对得当、法律健全、监督到位，完全可以在安全的环境下展开研究。”
“真实的情况根本不会这样的，你太理想化了，凌鲛。我在清盛长大，我从小就知道，每个人都清楚毒品是有害的，可政府没有能力采取强制措施，结果就是毒品泛滥成灾。你看看现在的泰国，毒品管制比以前更宽松了，结果呢？我自己就差点完蛋了。是真正的完蛋，凌鲛！你不知道，很多东西是必须被禁止的，否则它就一定会造成伤害。受害者和施害者，他们都知道这是有害的，但他们依然会那么做！”
“塔妮雅，我知道你被毒品伤害得很深，是少爷帮你摆脱出来的。但是你不能因为个人经验就否定一切。人类反对核能开发不就是这样吗？怕核战争，怕全球废土。结果呢？核能带来了更安全更环保的能源结构。”
塔妮雅不明白为什么一起玩得那么开心的凌鲛会突然这么执着于异种人体研究的话题，难道只是不满于她那不明原因的胸部缩水吗？
“凌鲛，你不能拿核能研究和异种人体研究相提并论。原子本身不是生命，原子能的危险性来自于研究的结果。而异种人体研究，在研究的过程中就已经伤害了异种。”
“听你这么说，我怎么有点在听异种人权演讲的感觉？”
“我……”塔妮雅一下语塞了，细想自己的说法，好像确实会造成凌鲛的误解，“我完全不是那个意思。我也反对人类的人体研究，那同样是被各国法律严令禁止的。这不是异种还是人类的问题，是这种研究本身就是不道德的。”
“我们也会是研究的受益者啊！塔妮雅，人类医学不就是在这种不道德的研究中完善起来，从而让更多人受益的吗？”
“凌鲛，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确实不知道异种的起源，也不知道转化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我知道，这一切未知并不损害我们异种的现有利益。我们不需要重走人类医学建立完善的一整套过程，因为我们就是人类！人类的医学成果绝大多数情况下都适用于异种。少数情况，比如你的胸为什么会缩水而我的胸不会，这些并不重要，至少没重要到必须通过异种人体研究的方式去开展。但如果放开异种人体研究的口子，我很确定，会有很多异种被伤害。如果放开人类人体实验的口子，也同样会造成大量人类实验品的悲剧。”
“可如果是志愿者呢？我是说，所有这些研究如果都是由科学家和志愿者参与的呢？”
塔妮雅的心里突然又咯噔了一下，这个感觉有些熟悉。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回想起来了，是在博爱号上，黑寡妇和毒槟榔，吉拉齐说过他们两个是要参与一项非常重要的科学研究，能够造福很多像他们俩一样正在承受痛苦的人们。
那时候塔妮雅的心里就咯噔过一次。只是那时候类似话题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入，而塔妮雅完全信任吉拉齐。
同时，也是很重要的原因，那时候的气氛很友好。黑寡妇和毒槟榔因为救助机构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大牧师虽然个人作风很随性，但在别的方面却有如真正的牧师一样让人安心。
不，不会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塔妮雅不是没有疑惑过，吉拉齐为什么要带她认识大牧师，认识黑寡妇和毒槟榔呢？
不对，肯定没有问题的！因为吉拉齐让塔妮雅和黑寡妇几乎成了朋友！只要她和黑寡妇待在一起，她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
吉拉齐知道塔妮雅的个性，他不会这么做！
所以，塔妮雅，你为什么要胡思乱想呢？
“不，凌鲛，志愿者很难被确认是不是真正的志愿者，除非你亲自和她们交朋友，亲自去了解真相。”
“就是说哪怕是志愿者，你也会反对？”
“除非我能亲自确认。但那也没用，凌鲛，我反对的不是具体的参与者，而是这个做法本身就不对。我想——”
“是的，我也想结束这个话题了。感觉我们就像两个键盘政治家为了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争论不休，哈哈，有点搞笑。”
凌鲛打断了塔妮雅的话，似乎是不愿意让塔妮雅继续说下去。但其实塔妮雅想说的也是同样的话，她想结束这个话题。
“我们到了。”凌鲛很快又开心地说，仿佛先前的意见不合根本没发生过，“我要翻身咯。”
凌鲛沉入了海水里，又从塔妮雅身旁浮了上来。
“今天玩的真尽兴。”凌鲛热情地和塔妮雅相拥告别，“记得有空的时候来异人馆找我哦。”
“你不一起吃个晚饭吗？”塔妮雅挽留道。
“不了，上陆地挺麻烦的，得换衣服，穿裙子，还得坐轮椅。”
“不麻烦，我可以让善蒂帕拉拿轮椅过来，研究中心那里肯定有的。”
“下次吧，我请你吃我们水生嵌合体的浮桌饭。”
“浮桌饭？那一定很有趣。”
“当然，下次，一起哦！走啦！”
凌鲛说完灵巧地摆尾转身，朝着大海深处快速游走，消失在茫茫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