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一套破房子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坑里的房子和没见到河的河景房

(一)

从认识米到洞房花烛用了不到三个月,找到那所破房子用了三年。

房价最后一轮飙升接近顶点时,住了十五年的三室两厅租金也涨到了每月七千五。这是房东优惠过的价格,网上的两室一厅报价已经直逼八千。不想再搬进任何人的家,必须买房子。

生活了十八年的大城最多的是人,高峰期的马路上都是车,车缝里都是人。也不缺房子,十几年来长出来的房子不能用雨后春笋形容,因为笋之间的距离太大,只能说是草坪,不是那种一棵棵栽的草,是成片的草,根连着根、叶挨着叶。

租住房子的区域是低密度高档小区,楼间有绿地,南窗下草坪上柳树、樱花、海棠、玉兰,草坪边缘各色月季、贴梗海棠,楼门向北开,北窗下高树墙连着矮树墙。这给了我们要命的错觉:以为房子就该这样,风吹得进来、阳光照得进来。

十五年来闲极无聊也跟风看过不少房子。每次看房,外面环境的标准就是不能比这个房子差。人往高处走么。

从来没看到过可心的房子。

城里的房子就是不飞涨成天价也没考虑过,因为没有哪里的外部环境能赶得上租的那所。小众的景区的房子不算,周边的高级别墅不算,其他的地方即使有那么大片绿地,旁边也不可能有连绵的山脉做大氧吧。看房只能看大城周边。

租住了多年的房子早就让我们产生家的感觉,既然是家,不可能心急火燎想搬出去,那时我们看房子相当于逛街看橱窗。

往北穿过崇山峻岭出大城一点点,有个非常大的楼盘,满天飞的宣传单上郑重承诺:山景房。

周末跟了看房班车过去,一片线条平缓的丘陵,房子随山势起伏,最高的山在小区边上,多数山石裸露,零星的几块植被反衬得更加狼狈。

我们的售楼小姐瞠目结舌,不知道咋回答山为啥秃这个问题,旁边更老练的一个扫了我们一眼道:“这是自然的山,大城那山都是人工造林,当然不一样,再往外走,一点绿色都没有呢。”

经她一说我们注意到小区的人工绿化做得相当到位,有个巨大的圆形的大坑里面满满都是格桑花。看的人先都惊讶,随后每个人都说这里好景不长,这么大一块地绝不会一直空着。

“谁在坑里盖房子呢?”问完这句话才发现因是依山势而建,有高有低,好些路边的房子房顶勉强露出路基,简直是沟里的房子,还不如坑里的房子视野开阔。

“谁买沟里的房子呢?”十分钟后走进售楼处,里面人满为患,好些人一买就是好几套,嘴慢的根本抢不上。工作人员脚下生风穿梭其间,带人找空座位签合同。

我们这一波一起看房的人中有两个人跟着售楼小姐去签约,我努力回想刚看的灰色水泥板模型,想不通他们凭什么做的决定。

因这个楼盘的销售人员特别忙,顾不上盯人“购物环境”比较宽松,我们又跟车去了两次。

最后那次人少,有个销售全程跟着,除了样板房还带着多看了两套半成品户型。大概是疲劳的缘故,我们决定降低标准,秃山也认了。

选房时,销售如同故意作对,标出可售的每一套除了“沟里”就是“坑里”的,说只有这些。

那天阳光特别好,我跟米趴在路边的木栏杆上盯着脚下的房子,努力想象我们走下台阶,穿过曲折的木栈道,走进房子的场景。

“怎么看都不像家。”“我还是不想住在沟里。”我们几乎同时开口。

看房班车驶进大城入口时,路边停着的两辆车正接受检查。如果哪一天因什么事封闭入口,就算是临时的,我们怎么去上班呢?

车沿着山路不断转弯,我能接受每天开车穿梭在这样的路上么?

下了班车,我俩相视一笑:“这个地方就算了吧!”

(二)

大城南边也是紧挨着出口,据说是价格洼地,销售也非常火爆,那边没有山,但据说有水,一条传说中古老的河流经那里。

这条河城里部分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一个冬日周末,我们闲极无聊,想起听说新开的免费公园,那时免费公园是新鲜事,于是坐上公交摸过去。

那公园很奇怪,进去的时候下台阶,两边隔一段或亭或台,树都是新栽的小树。两边路窄且是土路,中间那条宽路上铺满圆的大石头,石头之间都是缝隙,走的时候得当心看路。走了相当长一段,才发现这公园是长长一溜。我们好奇一直走下去,累得不行再沿着台阶爬上来一打听,原来我们已经到了另一个区。

回到家吃完饭瘫在沙发上,我说:“今天好像看到了好多?”米笑道:“又好像啥也没看到。”

后来看城南楼盘的名字,米一下就想起那个公园也叫这个名字,才明白我们那天走的“不好走”的路正是那条传说中的河经修缮后的河道。

那楼盘没有看房班车,得坐公交倒车去,我们的看房历史添了新的一笔,进入南征北战阶段。

这次没有崇山峻岭也没有弯曲的山道,一马平川的灰突突的马路如果不是大车呼啸而过,就是哪里堵死半天动不了。好容易挨到大城出口,雾霾造就的“仙境”里隐隐约约一大片房子。睡眼惺忪的我们立刻精神了,摩拳擦掌准备去找我们的世外桃源。

那个楼盘设有公交站,我们特意从那站下车往前面走,到当地的镇子里去吃饭,走马观花顺便看下楼盘全貌。

下车的位置正好位于高层和别墅区交界处,墙新树小,几个大个子俯瞰一群小不点儿。没有太阳,也辨不清方向,邻近的几栋别墅很有可能在某个时段准时淹没在高楼的阴影里。

我们互相提醒选房的时候要注意这个。

当时我们那点积蓄独栋不敢考虑,联排还可以看看。

那个镇子只有一条主街道,一家挨一家都是饭馆。我们想找个本地人的饭馆,一路走过去不得要领,家家人满为患。最后随便拐一条窄胡同里,左右各有两家饭馆,门前还是水泥路,再往前一条泥路,原来就是旷野了。

饥肠辘辘终于在一家饭馆的角落里坐下,拿过塑封开了边的菜单,我点了担担面,米要了份肉丝尖椒盖饭。我们想看看这里的川菜啥样,偷瞄邻桌,都是盖饭面条,没见到红通通的辣椒,也没闻到麻辣气。

饭馆很小,桌子摆得密,人都压低声音谈话,仍能清楚听到一言半语。

他们都在说房子。

“那家人说夏天地下室墙渗水。”这说的是别墅。

“肯定会降的,你就不信,非凑这个热闹。”那男人一直喋喋不休,对面五官精巧的小女人仿佛没听见。他们结账出门,门关上的一瞬间,仿佛夏季带金属音的细细虫鸣,那女人说:“不买就离婚。”

每桌都速战速决。要比吃饭速度,米绝对能超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从遇到我每顿饭配合着我的节奏细嚼慢咽,不复从前“虎虎生风”的吃法。

从他们的谈话知道这里买也要用抢的,有点兴味索然,我们不喜欢抢。

售楼处照样一片忙碌,跟着人流看样板房,人们匆匆忙忙从身边掠过,我们自觉做溜边儿的小鱼,按自己的节奏悠游。

厨房有一阵竟然只有我俩,我站在摆着假花的灶台前装炒菜,端起来一转身,正撞进米怀里。那个精巧的厨房,紧凑有余,实用不足。

别墅样板房处人头攒动,我们挑人少的地方走,转到了已入住的区域。

一块铺了绿绒假草坪的空地摆着花哨的塑料滑梯、跷跷板等儿童设施,鸦默雀静不见一个人。

我俩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打量着目光所及处的两栋房子。

幽深的窗户像个无底黑洞,房子都空着。只一家挂着条粉色印花的床单充窗帘,表示临时住随时搬走。

“买房子的?”

我们转过头,一个花白头发垂头丧气的女人。

“来看看,还没定。”

她走到面前来,原来她并不老,只四十岁左右。

“告诉你们”,她压低声音,“要是全款就买,贷款,我劝你们别买。”

见我们迷惑,她摇头道:“贷款压死人,不敢吃不敢喝,十多万哪,哪年能还清。”

她垂着头叹息着走开,释放在空气里的焦灼、愁苦久久不散。

没多久房价飞涨,我们惊愕之余,还能替她庆幸,想必能从贷款的重压下解放出来了吧。

那天我们见识了售楼处人们的癫狂,又意外窥见抢到房子的“悲苦”,压轴大戏是在公交站又遇到饭馆里喋喋不休不让买房的男人。

我们在公交站等车,他和他小巧的妻子站在我们身后一段残缺的树墙后面。

“我说你怎么就烟火不进呢?你想想,一套房子的钱我们拆成三套的首付,到时候房价涨了卖掉一套还清贷款,嘿,那两套房子不就白得吗?”

“万一跌了呢?”他妻子宛如鸟鸣的声音十分悦耳。他顾不上欣赏,只滔滔不绝地证明他说的没错,无数次提到“他们说”,不知道说的是谁。

那男人如不得上场的赌徒越来声音越高,他换气的间隙,他妻子纤细又清晰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要买就离婚!”

“人都疯了。”米嘀咕道。

车来了,我们照常爬上窄窄的梯子在二层最前面的“景观”座上坐好,准备一路看街景回家去,谁也没想起来看河景房,没看到河在哪里。

我们只想要个能住的房子,并且眼前还没那么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