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春来燕归巢
月影婆娑,孙府内院点起通宵达旦的灯笼,扑蛾拍打纸灯,翅影晃晃。
天色太晚,秦幼潇送走徐执教后,也没打算回趁夜王府。
这几日她一直在孙府留宿,既为了陪孙宝禾那丫头,同时,也是她自己不愿回到王府那座湘迟宫。
尤其是在王爷走了之后。
宫墙深深,偌大空寂的寝房,独自一人入眠,时常会在夜里惊醒。
询问婢子,得知孙宝禾睡下了,秦幼潇也没去打搅,来到自己暂住的庭院。
推门走进屋子——屋内分侧室格局,进门便见格栅书架,和一张黄花梨书案。案上堆着不少名人法帖,桌旁青瓷缸内,也斜立着文人大家的墨宝,多数都是字画画卷。
秦幼潇的确钟情丹青。
今夜那位年轻执教送她的画像,便被摆放在桌面正中央。
绕过桌案坐下,秦幼潇拿起画卷,打开又端详起来。
倒不是孤芳自赏,而是这幅画的画功确是不俗。虽不能媲美丹青大家,但却细节神韵处,却更能夺人目光。
唯独画中女子的姿势,有些奇怪——侧坐倚栏,一只手平放丹腹间,像是某种手诀,眉目间的几处点睛'气象'之笔,也像是后人新添上的。
她不通武艺,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端详一阵儿后,心中满意,小心收了起来。
说起那位男儿......
今夜一见,倒是又小有惊讶。约莫是——看待“精巧器物”的新奇劲儿,多了几分。
想起王爷这次北上走了许久,秦幼潇抿嘴思索一阵儿,拿出纸墨,提笔写信,交代了一下近来发生的事。
纸张沙沙,卧房内渐渐安寂......
...
...
南淮街道,徐令秋随意踱步时,也在回想方才的交谈。
倒不是垂涎秦幼潇这位年轻少妇,而是对那几番话语,有些始料未及。
关于南陵曾经的国姓,他自然有所了解,平常也听市井百姓,聊过不少那位姜姓女王爷的风流事。
但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娘姜闻仙虽出身青州,但在辽东待了一辈子,谁会想到与南陵皇室有关?
至于那位美妇,乃是湘淮秦氏之女,并且还将得罪他的“自家人”扫地出城,这些作为,更令人诧异。
相较之下,自家女学生成为南陵王的“甥女”,倒是不怎么意外了。
王妃,女王爷......
看来,夜探王府的事,要先一步提上日程了......
回过神,抬头一看,又走到了南淮十里青街。而且今夜的坊市,游湖画舫又多百艘,灯火长明,异常热闹。
不过这旖旎的江南春景,初时看的确惊艳,看多了,就有些乏善可陈。
若要论震撼,他家乡辽东那边鬼斧神工的壮阔雪山,只会更加撼人心神。再往关外,“黄沙走马行天去”的酣畅场面,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身处异乡,想家。
正怅然感慨之时,身后忽有一道清脆嘹亮声传来。
徐令秋走江湖这么久,没少给人套麻袋,早已习惯耳听六路,防止自己某天也眼前一黑,所以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动静。
长刀出鞘声!
耳动身动,刚微微转头,一道半弧寒芒便猝然映入眼中。
刀光极快,呈下劈之势,如千尺银瀑倾泻,裹着大潮奔涌的磅礴声势。
徐令秋不敢托大,更没有像往常那般空手拿腕夺刃,急急侧退两步,待刀身落下,这才勉强敢去架住对方手臂,谨防下一招横劈之势。
来不及去看来人身份,手心传来的劲道,更让徐令秋吃惊——此人刀法精湛,气力竟也不弱于他。
街旁路人见到此景,纷纷侧目。
“当街拔刀伤人?!快去报官......”
“报什么官,没瞧见那身衣裳?人家就是官。”
“啊?那这位公子......倒是可惜长这么俊。”
旁人的议论落入徐令秋耳中,暗暗皱眉,视线随平直绣刀上移。
率先落入眼中的,是鼓囊囊的胸襟...是一身绣衣——玄色制式襟袍,缎面熨帖精细,除了树枝图案外,还用金丝绣上了几只栩栩金腰燕。
其中一只停落于圆滚滚胸口处,爪子微勾,鸟眼用蓝玉点缀,显得微微凸起。
胸口鼓包的是一位年岁不小的女子,头戴燕纱帽,眉眼精致,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绣衣女子蹙眉,咬牙切齿:
“乌衣小贼!”
看清女子衣饰容貌,以及这个称呼一出,徐令秋连忙松开手腕,连连抬手:
“大人,一时手快......有误会。”
可惜,这番解释无用,话音刚落,绣衣女子便已压下刀身,左手探出,直拿徐令秋肩臂。
徐令秋下意识抽手摆脱,再以擒手游离。结果那只玉手却“黏”之不放,力道沉重、招式娴熟程度,犹胜于他。
'啪啪'几声交手轻响,徐令秋肘关节被人反擒,不免大惊失色。
坏了,遇上正宗的了!
他一向以为自己手艺活儿极为高超,只需两三指力,便能叫人哭爹喊娘。
可此女显然技高一筹。
毕竟人家才是正儿八经,镇压江湖客的绣衣直吏!逼问拷打手段之外,“鸣蝉折托”的擒手功夫,更是号称二指能压千斤劲。
徐令秋知道关节被折断的下场,急忙以另只手发力,先拿女子指腕,勉强卸去劲道的同时,抽手脱离,脚下退步:
“女侠......女捕且慢!
“兖州一事有误会,还有,我义姐名为宫七,是你的......”
女子眉目一挑,手边刀势再起:“什么宫七宫八的,你这乌衣小贼在兖州劫道就罢了,竟还敢当街拘捕?!”
徐令秋本以为搬出宫姐姐会好使,却没料到人家根本不买账。
眼见绣衣女子手边绣刀,再作“潮起”之势,他也再不敢留有余力——
足下后撤,两臂起肩平,衣角掠动,旋即又快速压下,一拳率先砸中刀身。
气从拳锋起,而后潮潮如涌。
嘭!
女子刀身横置,试图挡下这一拳,可她却小瞧了拳锋“小潮”劲道,韧劲十足的绣刀瞬间弯如曲弓,撞上胸口。
绣衣缎面泛起涟漪,绵绵晃晃,胸口金腰燕离枝复飞,栩栩如生。
一拳之后,女子蹬蹬蹬连退两三步,停步皱眉,感受着方才的余韵,没言语。
街旁路人见青衣竟敢拘捕,更加惊诧。
“这俊哥儿是不是疯了......”
“那女捕来路正不正经?这身官袍都没见过啊?”
“人家这身制衣,乃是出自京城的......”
...
绣衣女子没在意旁人议论,拍打了一下胸口,制止晃动,抬眸看来:“你这拳法....有些古怪,跟何人所学?”
徐令秋趁机解释:“宫七,你的师侄。”
“师侄?”
女子记得此人刚才也提到这个名字,思索几番,终于恍然大明白:
“你说的是......宫小柳?”
宫小柳......
原来宫七还有这么个憨劲的名字。
见那小贼点头称是,绣衣女子脸上余怒未消,但也没再急着动手,眸子狐疑的上下打量青衣——
相貌身形,与她在兖州见过的那名蒙面乌衣小贼,有六七分神似。若再加上这身手,就有八九分了。
但让她奇怪的是,此人方才所用的古怪拳法——那股“念峰如潮”的气势,明显是她的独门刀法,错不了。
这套刀法,她当年在山门传给一位小师侄几招,世间也只有她们二人才会。
此子当真认识自家柳儿?
可转念一想,不由得更加奇怪:“你若真认识宫小柳,那你使出来的,怎么会是拳招?”
“前几日见过宫七出刀,攫取一二,杂糅成了方才的拳法。”
刀法改拳招?闻所未闻。
绣衣女子蹙眉思索的功夫,陵京城巡值的官差也收到风,赶了过来。
几名官差瞧见拎刀的女子,身着一袭绣衣,绣得还是金丝腰燕,顿时大惊,快步走近抱拳行礼。
随后又看向一脸无辜的徐令秋。
“大人是在追查此人?”
“嗯。”
其中一名官差急着邀功:“青州近来不太平,此子面貌不善,看起来就像藏匿在城中的黑鲤。这些江湖客都是硬骨头,大人看,用不用将其带回府衙......”
绣衣女子仓啷一声刀还鞘。
“不必,我倒想看看,能有多硬。”
说完,连招呼都没打,朝徐令秋冷冷一瞥眼,示意跟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