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2章 北乾旧人
“邓官之?”
徐令秋放下碗,回想了一番,摇头:“我只听说过,江湖上有坐镇南北的'林仙'、'秦圣'。”
“你是说林复礼、秦几道?”
宫七将面前装馒头的碗碟,朝不好意思伸筷子的师叔那移了移,才解释:
“这二人虽然也是北乾年间的江湖老人,但与邓官之还有一线之隔。不过指得不是实力,这几人年岁相隔半甲子,也没交过手,只是在江湖上的声望高低。
“听说邓官之就与南陵王相识。”
江湖代有才人出,武林二三十年就换了一茬儿人,少有屹立不倒的常青树,所以徐令秋还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闲聊时,徐令秋余光见上官师奶偷偷夹包子,便也伸手移碗,怎料她立即缩回筷子,埋头吃着白粥,一副——
饿死也不吃你买的东西!的架势。
怕是忘了粥也是他买回来的。
不过光吃白粥实在寡淡无味,上官银瓶只好拿话头来咽饭:
“绣衣吏官署内典籍中有记录,邓官之出身青州,像是与当年的南陵皇室有不浅的关系,北乾战事中,还为南陵出了许多力,被称为'一人守国门'的武匹夫,不过二十年前北乾南定后,就再没了消息。
“当年南陵王刚及笄,行走江湖时,既用刀也用剑,有几分邓官之的影子,所以也有传闻说,邓官之是南陵王的半个师父。”
说到这儿,上官银瓶瞟了眼徐令秋:
“我觉得徐小贼你如今的武学路数,与邓大宗师有几分相似。刀枪剑拳,兼收并蓄、博采众长,若是能打磨甲子光阴,说不定也能厚积薄发,以纯粹武力,证出一片武道坦途。”
听到打磨甲子光阴几字,徐令秋扒了口粥,不假思索摇头:
“拉倒吧。这等人物,江湖数百年怕才出一个吧?花这么些年只为了当天下第一?对我来说,未免本末倒置。”
上官银瓶轻哼一声,趁着徐令秋不注意,飞快夹了个小包子,仓惶塞进口中,含糊不清呜呜道:
“不想当....天下第一?那你练武功走江湖干什么......?”
徐令秋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自己练武,是为了去江湖里抓女侠玩儿......
“其实也不止出一人。”
宫七没注意两人在桌上的“恩怨”,手拿咸卷白馒头,细细啃着:
“当年蜀地有位宗师险些拿了'南地符刀第一'的称号,后来输人几招,索性弃刀不用,改用剑,先后去过岭徽淮东,又被称作'淮东小剑魁'。'小'字不是贬义,而是拎得剑小巧,像是女子所用的剑。”
“此人刀剑皆通?”徐令秋伸手夹咸菜,筷子却被敲开,转头发觉夹到了上官师奶碗里,冲她歉意一笑,再问:
“这位好汉又是谁?”
宫七吃好放下碗筷,想了下:“这位老人后来又弃了剑,去了北魏闯荡,不用刀,但却重拾了'北乾刀魁'的名号。”
上官银瓶听的心不在焉,低头瞧碗,发觉一碗清粥被一筷子强插进来后,搅拌出了几丝红油星儿,如白玉被玷污。
就像昨日她的遭遇......
奶瓶抬眼望向那面色自若的徐小贼,眼神幽怨,一筷子插了个白馒头,咬下一大口,恨恨补充:
“还能是谁?喻关山。”
喻关山......
徐令秋念叨一句,没多想,将剩下粥倒进嘴里,见只剩大师奶还在细嚼慢咽,撂下一句“后吃完洗碗”就跑回屋子补大觉......
...
...
“关老。”
旧淮街,一名武馆中年男子大清早就出现在某间院落外,朝藤椅上的老人躬身抱拳,却并未踏进院内。
老人仰面趟椅,身旁还有之前那名年轻后生,手中提着柄刀,刀鞘刀刃皆有,但却是木头所做,出招时也只有简单的下劈一式,像是初学者。
听见外头的声音,老人迷糊睁眼,懒散问:“何事?”
“李青山被绣衣吏抓走有几日了,还没被放出来,陈二河等不及,带人......”
“出了街?”
“是。像是去了宣平坊的公主府,不知道是不是要潜入绣衣吏官署救人。”
老人摇晃了下藤椅:“自己作死,就用不着管了,去将他家那山河武馆拆了,省得被人找上门。”
说着,老人又撇了眼名叫韦隶的年轻后生:“继续练。”方才继续看向院外那人,又问:
“柳邵元,被那群寺人追上了?”
中年男子躬身再答:
“那群寺人,前两日在龙脊山附近与柳邵元交手。姓柳的受了轻伤,带着刀谱藏在了城外的野寺,怕是难逃。”
“啧......又想马儿跑,又不让老夫吃草,这还没到十年卸磨呢,宫里头那位就开始杀驴。早知如此,就不告诉那群阉人姓柳的在老夫这儿了。”
关老发完牢骚,轻轻摇头,见院外那人手中拎着柄剑,斜眼睨道:
“哪来的?”
男子躬下身,双手捧着一柄白色利剑走上前:“昨日刚摘的,石佛楼的几名绣衣只将人带走,剑留在了墙上。”
关老随手接过,拔了剑鞘丢掉,日光映照,剑身正面刻'左丘',反面刻'长鲸'。
“出自淮东海外仙岛的'长鲸归海',上一任主人好歹是位小宗师,也没辱没了这柄兵器谱第十六位的名剑。放在左丘那小子身上,与人交手愣是剑都没拔出来,还好没报出老夫的名讳,要不然老夫出门吃席,都不好意思与人同桌。”
老人屈指轻叩剑刃,待剑身发出嗡鸣时,掐住剑尖随意掰下一截,两指细细一捻,蕴藉精气的剑尖就成了齑粉。
关老摇摇头,弹指驱散:
“下次,找柄刀来,老夫还是喜欢刀上的锐意。”
“好。”
院外男子想了下,试探性的问:“名器若是能养气,是不是越好兵器越厉害?听说关老您那柄'天符'在扶珠山钟鼓楼,不如我前去试试......”
“你?”
关老嗤笑一声:“老夫在这旧淮街待了快十年,也没踏上扶珠山一步。那群宫外寺人,号称绣衣吏之上的杀人手段,姓李的宦寺都在场,当日也只敢在外坪窥探一二,就灰溜溜滚下山,你姓韩的是个什么东西?”
男子立即缄默闭嘴,埋首再抱拳。
“滚蛋,下次村里开席你不准来。”
“是......”
男子走后,关老人将那柄没了剑尖的长鲸随意丢掉,拍了拍手,又看向少年手中的木刀。
韦隶见状,不动声色将刀藏在身后,躲开老人视线。
关老翻了个白眼,躺回藤椅:“莫说意气,你小子连刀气都养不出来,老夫要你的木刀作甚?”
“你教了我一招刀法,以后我还你一把名刀。”话音停顿,韦隶又补充:
“十把也行。”
“嗯?你小子倒有灵气,比你爹强,下次吃席坐老夫身边,能多夹菜。”
韦隶郑重点头,知道这是旧淮街莫大的荣誉:“好。”犹豫了下,又问:“听韩大哥说,你当年在江湖上本事和名气很大?我看武馆的人都很怕你。”
“本事?名气?南地符刀第二?还是所谓的淮东小剑魁?”
老人讥诮一笑:“也就什么北乾刀魁的名头有点儿分量,但那又如何?老夫要真有本事,还用藏在这旧淮街,给北魏朝廷当鹰犬?”
“鹰犬?”
老人随口回答,胸中像是憋了一口许久未抒发的气,忍不住又问:
“你小子猜猜看,宫里头那位,让老夫躲在这旧淮街十年养一刀,要用来砍什么?”
“头颅?”
“嗯......也算是。”
喻关山逐渐闭上眼,半晌吐出几字:
“南陵龙脉之首,不也是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