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生知己
大学,远比人们想象中的要复杂。
短短一年半,我似乎已经观察到了千百种怪异的人性,感受到的厌恶与无可奈何,远比欣赏与赞许要多得多。我常常鄙夷那些令我感到荒诞的人,可是当我最近悟出某个道理以后,我突然对他们多了许多宽容。
人们的价值观相差太多了,可是在现今多元化的世界中,要彻底否认一种观点、一种想法,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在我的主观视角里,属于我的一切就一定是正确的么?就一定优良么?就一定适用于他人的处境么?——没有人能给出答案,正如没有人能批判他人百分之百就是错误的那样。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产生这个世界是非混淆的眩晕感。
有人对我说过,这种无是无非的想法像是所谓的相对主义,而相对主义它的根本逻辑是荒谬而不堪一击的,因为如果没有绝对的对错,人类一切的道德秩序都可能崩溃。书上说,我们应该追求绝对正确或错误的客观主义,就像人们明明画不出一个完美的圆却始终相信完美的圆是客观存在的那样……可我发现自己做不到,深信非黑即白只会令我陷入另一个极端,我得不到绝对精确的圆,而这个世上所有的人同样也得不到。
于是,我只好坚信自己心中的圆圈,再没必要画给他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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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上学期的课程,再也不像大一那般拥有较强的综合性,取而代之的是严谨而朴实无华的专业性,可那往往偏向于纯理论。纯理论的教学枯燥而生涩,即使是钟爱这个专业的学生,听了这类课程也或多或少会觉得乏味,更何况是维持不排斥的心理已经是极限的我。
长时间处在这种排斥心理下,对听课的厌倦只会越来越严重。而环境在此时的作用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我目睹一些同学顽劣地逃课、迟到早退或不认真上课后,我便随之产生了这种课不听也罢的想法。
疫情期间的网课日子给大家留下的懒散习惯,仍没有被秋风吹送走,反而即将偷偷潜入冬天。所谓的专业课,少上一两节的风险和损失实在是太少了,对此,李武隆自有其一套理论:就算从长远的目光来看,现在学的东西以后就一定用得到吗?将目光放在当下,有些快乐一旦过了这个阶段就再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享有了。老师不可能每节课都点名,校领导也不会天天来巡查,漏掉的那些知识点考试就一定会考到?就算在考纲内考试前再复习不就好了……反正一句话概括就是:将逃课视为一场豪赌,能逃的课不逃就是傻子。
对于他这套歪理,我通常以白眼作答。
我仍保持每节课都不缺勤。我不喜欢呆在安逸里却要提心吊胆的感觉,更不喜欢无缘无故地就将自己奉为赌注。李武隆和胖墩逐渐越走越近,我与他们之间仿佛不知不觉间脱节了一段距离,偶尔当我们仨下课后一同朝饭堂走去时,我常常领先他们俩好几个身位,或许在旁人远眺的视角里我像是个形影相吊的路人。
然而,我却无比享受这种孤独感,因为它令我前所未有地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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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走了该走了,要迟到了。”阿鹏一边背起书包一边念念有词地说。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上面显示着“18:32”。
“对喔对喔。”方植奇连忙说。
晚课七点钟开始,算上路程的时间,仍然是绰绰有余。阿鹏习惯预留较长的时间,也许入学时助班学长那句“学校规定上课前必须提前15分钟到达教室”的随口训诫被他信以为真,不仅如此,连同方植奇一样将这句话奉为圭臬,然而我们大多数人并不当一回事。
“急什么,还有半个小时呢。”我不以为意地说道,看了一眼仍在游戏里激战中的李武隆,不由得出声问,“李武隆,你这把游戏是新开的吗?你不打算去上课了?”
“没打算去啊,老师又不点名。”李武隆头也不抬地说道,“反正是选修课,怕什么。我听说你那节课也不点名啊,要不你也别去了。”
晚课一般都是选修课,都是在上学期快要结束时学生们在学校内网里自己选择的课程,所以我们六人要上的课几乎都不一样。阿鹏和姜阳林选了同一节《语言的艺术》,方植奇选择了《计算机编程》,舍长选择了《初识日语》,我选择了《书法艺术》,李武隆选择了《音乐鉴赏》。《音乐鉴赏》的授课老师是出了名的嫌麻烦,有一次甚至因为忘带U盘而不得不直接下课,想让他花十几分钟的时间点一次名估计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你不想上这节课那你选它来做什么?”我不解地问。
“选它因为它水啊,不仅不点名,而且不用听课都不会挂科。”李武隆理所当然地回道。
“你就不能选些你喜欢的课程吗?”
“谁会喜欢上课?不会真有人喜欢上课吧?”李武隆不屑一顾,“选这些选修课不就是为了那点学分嘛,拿一样的学分,能轻松点为什么不轻松点?老实说,这节课我盯上很久了,上课教室近,老师不点名,期末不考试,简直就是白送的学分,那何乐而不为?”
“你说的还挺有道理。”姜阳林点头赞许说,“下次有这种水课提醒我一下,我也好想过这种躺着就能拿学分的日子。”
“这样不好吧,”方植奇老实地说,“学校的选修课本来就是给学生们在专业知识之余学到一点有用的东西的,我们交了学费,却什么东西都得不到,你们不觉得很亏吗?”
“怎么就什么东西都得不到了,起码学分你拿到了啊。”李武隆满不在乎地说,“大学最重要的不就是拿满学分么?不被发现的话,谁管得着你用什么手段啊。”
“那也有风险。”
“有风险就有相应的回报,怕什么。”
听了李武隆这套歪理,方植奇无奈地摇摇头说:“算了我不管你们,反正我只想安分顺利地度过我的大学生涯,你们干什么别扯上我就行。”
李武隆对此不置一词,他转头来对我说:“杨树燊干脆你也别去了,你那节课的考勤比我的还要水,快上号,我这边四缺一,还有个学妹!”
我摇了摇头,“不要,我要去练字。”
李武隆耸了耸肩没再说话。
在他的潜意识里也许觉得我们都是笨蛋吧,爱上没必要上的课,喜欢较毫无意义的劲,多此一举地为自己找麻烦,做的都是一些他难以理解、难以苟同的事情。然而我清楚,李武隆的真实想法永远藏在其心底深处,不为他人窥见。他到底会不会为空空如也的宿舍里只有自己不务正业这种情景感到一丝焦虑难安?他对岁月的白白流失真的没有一分一毫的亏损感吗?在他内心深处,是否仍坚信着自己相对于我们其他人,做的正是一本万利的发财买卖?
看不见恶果的浅尝甜头,麻醉着李武隆对那不值一文的自己引以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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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奇怪,书法课是我最喜欢、最具期待的课程,也许其他的必修课专业课加起来都不如它。它轻松、自由、又趣味盎然,即使自己是一个初学者,写出来的字形常常滑稽可笑,我也从未因此感到挫败或气馁。
我没在这儿遇到同班同学,也许他们都觉得这些课程实用性不大,而这也是事实。没有熟人的陌生课堂一开始总会令人感到格外忐忑或孤独,对我这样一个怕惯冷清寂寞的人来说尤是如此,可我既不善于主动与陌生人攀谈,也不喜欢座位与人太近,要我在这节书法课里左右逢源、侃侃而谈实在不切实际。然而,独自上课的孤独感很快被一种毫无边界约束的愉悦所冲散,它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只感觉我们像是一对阔别已久的老朋友,再次相见时竟令我心潮澎湃。
汉字之美我早已领略,龙飞凤舞的字体常令我心向往之,有时在梦中,我甚至会梦见某些熠熠生辉的笔画,或飘逸、或妖娆、或刚正、或柔婉,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深知我为汉字而着迷,然而这种兴趣在理工科的院校往往如同夹缝中的花木般小众,更有不以为然的人不屑一顾地为其贴上无聊而没前途的标签。可如今我身处这个和自己一样对汉字专注着的集体中,我顿然察觉到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陪伴在身边是多么地令人兴奋且荣幸!
这种欢愉,近乎永恒,不能衰退。无论光阴流逝多少年,无论我历经多少风霜成为一个何等沧桑的老者,我深信这种环境始终能令我快乐。
而这种快乐,自从编辑部解散以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俄顷,老师突如其来的高声笑语将走神的我惊醒:“这位同学文学积累不错啊,写的还是毛主席的诗,‘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只是你这些字写得反而有些小气了。”
老师在那位同学的身边坐下,应该是准备示范着写几手霸气潇洒的行书,他一边坐下一边对我们说道:“毛主席的诗词是极好的,各位同学也可以想一想还记得哪些好诗好词,可以试着练一练。”
班上的同学好像个个比我活跃:“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
“《卜算子咏梅》的‘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大多是些耳熟能详的诗词,在高中时期我们早已背过。可不知为何,提起毛泽东的诗词,我想起的都不是这些,而是在高中毕业后的那段时间里,我偶然看见的一句诗,结合当时18岁眼前波澜壮阔的前景,一经读到便再也忘记不了。
我当时也是这么张狂而不可一世,觉得世上无难事,觉得自己锋芒毕露无可阻挡,觉得未来的人生我可以做到“所当者破,所击者服”。
“自信人生二百年,”我不由得喃喃地说。
“会当水击三千里。”一个声音从我身边轻轻传来,我连忙扭头往身旁看去,只见一个瘦削的男生坐在那儿悠悠写字,我看向他时他才抬头看我,他的眼眸清澈而明亮。
“抱歉抢接了你的诗。”他礼貌地冲我一笑。
我急忙摇头并摆手,“没有,没有。”
不得不说,他比我更像是一个书生的模样。
话毕,我们各自回过头去,写着各自的字帖,似乎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只是一场点到为止的萍水相逢。我转头看向窗外的夜景,皎洁的明月高高悬挂在对面教学楼的瓦檐边上,柔和地散发着抚慰的光,看见它,我的心情有如拨云见月。
我拿起一支签字笔悄悄在字帖背面写道:
“世事繁烦、多厌。但愿总有一瞬间的可爱被你我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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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如遇知音的感觉令我分外熟悉,这节愉快的书法课突兀地令我想起恬熙。当下课以后,当我又重返孤独走在星光下时,我灵光一现般地想起这个女孩。
心里便骤然苦涩得仿佛又要让我流泪。
人究竟要如何才能彻底接受一个人的永别?哭过之后,好像已经风淡云轻,身体并未留下创伤的痕迹,怎么等到再次触及时,又如此痛彻心扉,甚至还有不可置信之感?
恍若隔世,原来恬熙真的走了,只是自己未敢相信。
感性为我在冥冥中通幽般与她相连,可是理智却在我耳边轻声地诉说事实。后者的声音分明是这般轻啊,却又震耳欲聋。
我突然想起恬熙曾跟我说起的,她要写一本关于她大学生活的小说,要数尽这迷你社会中那些千奇百怪的人性,要让人们都行善积德,对万物以礼相待。可这部我满怀期待的作品,最终也没能开启它的序章。
我呜咽泣不成声。
恬熙,你也是他乡之客,与我萍水相逢。
我们一见如故,如高山流水。我以为未来将与你一路同行,肝胆相照,互勉互励地登高,只为不辜负一片赤诚的自己。
我甚至准备了无数文字想与你分享,相信你也一样。
可你却擅自远去,不辞而别,最终连一个字符也没有留下。
你的遗憾我一猜便知。可我没有你那般温柔、那般单纯,我的笔并不能承托住你的文字,若说帮你构思那本未完成的小说,我注定是无能为力了。可我想,不远的以后,我会尽力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写出一个纪念你的故事来,以你一泓清水般的善良描绘出你美好的一切,再凭你坠露落英般的宏愿让你在读者的心中永存。而如你满意,恳请,在天堂写一封信给我。
想到这儿,我闭上双眼,轻叹一声,仿佛想将悲伤一口吐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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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的《形势与政策》是所有专业所有年级都要修习的,这节所谓的“必修课”不同于其余所有课程,它因一种超然物外的气息而别具一格。
它是一节彻头彻尾的水课,但是由于每堂课都会严格点名的缘故,很少有人会缺席。
我转着笔,随意地在草稿本上写画。今天来晚了,难得没和李武隆和胖墩坐在一块儿,我格外享受这种独处的空间,笔与身心皆自由的感觉,有时要令人神思泉涌。
“误用聪明,何若一生守拙;滥交朋友,不如终日读书。”“以直道教人,人即不从,而自反无愧,切勿曲以求容也;以诚心待人,人或不谅,而历久自明,不必急于求白也。”
“凡事勿徒委于人,必身体力行,方能有济。”“明知国法,罪累岂能幸逃?白得人财,赔偿还要加倍。”“生资之高在忠信,非关取巧;学业之美在德行,不仅文章。”
“知过能改,便是圣人之徒;恶恶太严,终为君子之病。”“知道自家是何等身份,则不敢虚骄矣;知道他日是那样下场,则可以发愤矣。”
随心所欲的抄书之余若能写出赏心悦目的字,便更能令我欣喜。
写得有些乏了,我便抬头张望四周活动一下眼睛。我坐在教室左列座位的最里边,与其他同学之间空开了一个令我感到舒服的座位,仿佛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保持生分的距离。周围几乎都是其他专业的同学,与我之间毫无来往,坐在我右侧的男生离我最近,他正在与其相邻座位的朋友开黑玩游戏,两人低声地嘿嘿笑着;前边座位的女生正聚精会神地看剧,只有左耳戴着无线耳机;坐在她旁边的女生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似乎是某一学科的作业;在这一排的最外侧趴着一个男生,他的脑袋枕在交叠的双臂上,应该睡得挺香甜。
我不由得望得再远一些,视线扫遍教室里的学生们,他们大多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或者捂着嘴巴跟隔壁的同学讲悄悄话——当然这是为清醒着的人做的归纳。
没有人在听课。老师还坐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念着,投影仪上的PPT也仍一页又一页地翻动着,可谁会在意呢?连同我自己,我也想不明白认真对待这节课会让我得到什么,关于国际关系、政治形势、经济改革与社会发展……这些东西我完全可以在网络上自主了解到,并且远比在课堂上听枯燥的长篇大论要有意思。抄一篇论文便能拿到学分的课程,听讲与不听讲到底有什么区别?
我凝视台上的老师,他是个头发花白、身材瘦削的老教授,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仍是中气十足,洪亮得无需扩音器依旧可以响彻整个教室。
老师是老眼昏花看不清台下的学生们了吗?还是一切早已尽收眼底只是熟视无睹罢了?这一场独脚戏般的课堂,为难的是放肆的学生还是无可奈何的老师?我望着老师那略显单薄的身影,心头不自主地涌上一股悲哀与惘然。
听讲与不听讲怎么会没有区别呢?在此之中,接收到的知识为小,表现出的尊重为大。
我该替老师觉得可怜吗?可我也是开小差的一份子,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一阵愧疚。我终于有些理解胖墩的感受了,那些以他的主观为基础的正义、自尊、善良构成了一张不断交织的大网,在他的内心划出了一道不容跨越的边界,可是世俗的奢靡与安逸折磨着他,令他陷入难以抉择的深井之中骑虎难下般地挣扎。
我不由得看向胖墩的位置,他与李武隆玩得正开心。
有时候觉得网上授课真的挺好的,起码老师便无需面对这种窘境,眼不见为净,总好过被学生们堂而皇之地忽视。这种现象只会在《形势与政策》课上出现么?我不敢妄下定论,只是单从李武隆个人来看,一年多来他听进耳朵里的课程也许还不足30分钟。
我突然发现一个令人无奈的事实:绝大部分的大学生上大学的目的都是为了文凭而不是知识。
[当然啊,文凭就是比你知识重要。]微信那头,张澄月老气横秋地写道,[人们表面上总说有才华有能力的人一样不需要文凭就能取得成功,可是事实真是如此吗?一个才华横溢聪明绝顶的高中生,若他止步于大学的门槛前,那么未来他需要花多大的努力才能出人头地,才能风光靓丽地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实力、运气、甚至是颜值等等多方面的因素,缺一不可。而这样的例子可谓是万中无一,现实中靠着自己的文凭、学历吃饭的人还不是占据着绝大多数?学历鄙视链的存在,甚至导致弱他人一等便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可是这样真的公平么?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公平?如果高学历的人竞争不过低学历的人,那才叫做有失公平!认清现实吧,知识为你提供的作用有局限性,有时候一锤定音,有时候又如同鸡肋。可是学历与文凭,永远如同稀有资源般难以贬值,永远是人的能力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明!]
[那么……大学这四年的过程,它的意义是什么?]
张澄月沉默了,也许她一时间对这么宏大又逼仄的问题感到束手无策。
[我觉得……它让人独立的思考变得更有价值。]我自问自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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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课上那位抢接了我说到一半的诗句的同学成为了我的朋友。他叫陈久卓,来自偏远的农村,条件同阿鹏一样艰苦,甚至犹有过之。他戴着老土的近视眼镜,头发整齐,脸型方正,又和年轻时的马云先生有几分相似;他身材不高,瘦得仿佛只剩骨架子,平时爱看的书籍大多是卢梭、康德、伏尔泰等国外作家的哲学书籍,甚至包括了《资本论》。
我不能理解他看的那些晦涩难懂的书,也并未排斥,反而对他从书中能过滤出来的思想感到有趣。陈久卓书法悟性远比我想象中的差,我们也正是因为这点才有机会真正地结识成为了解对方的朋友,在书法课上,他那笨拙的运笔与畸形般的结构布置常常令我忍俊不禁,出自他笔下那些惨不忍睹的字,也没少为我玩笑或挖苦他所用。
陈久卓的专业是土木工程,与我算是师出同源,学的知识在物理、建筑方面都相差不多,简直就像是兄弟专业。可在我对他的了解逐渐加深之后,我发现此人的兴趣爱好几乎全在文科方面,他对政治、历史与哲学的钻研,要远胜于其专业的其他学科,换句话来说,在土木工程中不温不火的他若是转去文史类专业学习,绝对如鱼得水。
“话说,你感兴趣的应该是文科吧,为什么你会选择理科呢?”我看着陈久卓那握着毛笔的右手正在苦苦维持着平衡与稳定,不由得有些笑意,“你也是觉得,理科的就业前景好,能赚钱才选的理科吗?”
“不是啊。”虽然陈久卓的手像是很费劲,可其脸色却始终平静,“我是特意选择的理科的。”
“为什么?文理科的选择不应该看自己擅不擅长么?”
陈久卓停下笔,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当年文科和理科的成绩都差不多,虽然说我的确对文科的知识更感兴趣,可是,当我一想到若是选择了文科便将与理科永远错过,那真的太遗憾了。文科的知识我很容易理解,也早有一定量的储备,可是理科中的精彩纷呈我却半点未能领略到,是你,你不觉得太可惜了么?”
我果断摆了摆手:“我真是半点不觉得。”
“选择理科,我便可以探索以往从未见识过的全新领域,什么都能学到一点。说实话,我并不排斥其他学科,只要是能对这个世界增添多些认识的东西,得到它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真是你选择理科的原因?”
“是的。”
“你的理由真是令人意外。”我不置可否地说,“那你后悔过么?你要知道,凭你在文科中拥有的那些课外知识,也许你会在另一所大学另一个专业中享受到更惬意的生活,当你的‘兴趣’变成‘专业’,未来再将‘专业’变成‘职业’,那会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事啊。”
“不不不,”他否认说,“如此的话,你的人生便只走在一条道上了。你终其一生探索的不过是这一个方向的极限,根本不知道视野之外的其他选择是什么样的风景。”
“可这就是专业性啊,当你站在了某个领域的巅峰,而这个领域恰巧是你的热爱,那么你还需要在意其他的选择吗?这个社会总是说需要综合型人才,可是样样都懂一些却无一样精通的人是不会被高看的,反而更加平平无奇!社会要我们每个人成为一把尖刀!去突破自己擅长领域中的围墙,这才是我们进入大学的目的啊。”
陈久卓笑了,他并未反驳我说的话:“你说的没错,这是现实。但你仔细想想,你所说的这些,追求的是什么呢?是巅峰,是极端,是功成名就的尽头,是荣华富贵的结果,你所说的,是每个生存在大城市中的普通人的究极梦想。但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城市里的孩子,大千世界的繁华多样你早已看厌,而我年幼时偏居一隅,在连绵的大山中央根本望不见尽头。当时我所喜欢的,是一切新奇的事物,跟所谓的前途无关。”
“我所学的知识,仅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而并非让自己成为社会的尖刀。我不喜欢在大城市里生活,终有一天我也必将回到我的小乡村去,找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继续我朴素平淡的日子。我来大学是为了增长见识,而不是为了好看的文凭增加我的竞争力,我知道你无法理解,正如我也无法理解你们为了名利争得头破血流一样。我早就想好了,我的人生是留给我去发现美的,包括知识之美,包括草木之美,包括日月之美——而不是为了往上爬丢失掉自己的一切。”
我听到他这番话,不由得感到一阵别扭。
我接受不了他的思想,甚至觉得有点不可理喻。从小到大,我接受的都是努力奋斗、永不停歇的精神灌输,我奉行的都是拼搏进取直至老去的人生宗旨,求学生涯这一路走来披荆斩棘,浩浩荡荡的人群为了能挤上下一班车不惜一切地冲撞,优胜劣汰的制度让每一个人都不得休息也不可能放缓脚步,否则一个不留神就让别人走到了自己前头。
有人说,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金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在不同媒体中见识了那么多更高品质的生活后,谁又不为拥有这些的基础——钱——而着迷?生活日益宽裕的同时,每个人的欲望都在膨胀,谁会甘心落后于他人?谁会堪堪解决温饱而知足?
每个人都在不断上进,在此过程中也不断地挤压着他人的生存空间……而停留在原地的,迟早将一无所有。
他真的不忧于生活吗?还是他太年轻。
我们之间的身份与思想仿佛发生了调换。明明我才是大城市里的孩子,我对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渴望理应没有他那么强烈,我们二人的生存资本也早已不再公平。那些我唾手可得的,对他而言也许需要花费十倍的代价才能得到,我们的起跑线早已拉开距离。可他似乎没有追赶的念头,或许在他心底里,根本没觉得我的人生已走在了他的前面,也并未认同我的生活,他只觉得这个外面的世界远比他想象中的聒噪。
我再一次感受到每个人对于人生价值的定义都是不同的,没有人能界定他人眼中的世界,也根本没有权利指摘他人的生活,我们这些普通人,也许常态便是在别人所看不起的生活中,同样散发着对他人生活的鄙夷的同时,再甘之如饴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旋即想起了胖墩和李武隆这两个朋友,不由得跟陈久卓讲起他们的故事,想知道他的看法。
陈久卓听完点了点头。他没有擅做判断,而是微微一笑说:“不知你听过一句话没有?关于你的困惑,以我个人肤浅,觉得可以一言概之——”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
我愣在当场。
这句话的各种用意在我脑中翻滚。
陈久卓轻抚着面前的宣纸,轻声补充道:“我们没有必要将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在别人身上,学会享受自己的生活,这就够了。”
我看着淡然微笑的陈久卓,在那一瞬间我几乎不自禁地要以为,他才是真正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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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脱单了,他们在朋友圈里晒出甜蜜的合照,下面是一群祝福的留言——当然其中也包括我。
而有时我留言得多了,便会冒出几个老朋友在我下方评论:“你怎么还找不到女朋友呢?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多向别人学习啦。”
我不由得苦笑一声。
难道单身的人注定不如脱单的人么?
这又是一种主观的定义。
我在高中里朋友很多,在他们面前我从不低调行事。而正是因为我处于他们的中心,我才能偶尔通过自己的角度去劝诫或规范他们,在那些我们共同的理想道理之下,我无疑最得到他们期待的关注,就像是一个在前方领路的人。
他们对我的文学理想一清二楚,在高中时期我的语文成绩常常独占鳌头,我深知最令他们期待的,唯独是我理想成真,在文学中发光发热。
可如今,离理想越来越远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向一文不值的低谷逐渐靠近的恐惧感,慢慢填满我的心。
自卑代替掉了我的自信,我对自己的资格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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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燊作于2020年11月11日:
成年已一年半载
世事纷扰无常
同而言之,却是平淡如水
无可预知,亏本买卖
想则万般懊悔
恨不得逆流而回
扶阶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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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谓的感情浪费
溺水般的挣扎
分岔路口间,步步皆错
生活琐碎
如存狭缝,世事皆懒
天雨虽宽,枯草难润
若有风声呢喃
也与我无关
任其孤芳自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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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了之事
也饰作并未明了
入梦之人
偏偏一觉睡来
夜仍静悄
今日拖沓,明日无聊
好似终日漫无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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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问问你
尚未远游的学子
你究竟是否开心
你捧腹时的笑声
到底有几成是消沉
又有几成是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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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问问你
仍怜过往的孩子
你究竟是否开心
你挤出来的笑容
到底有几分是懵懂
又有几分是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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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问问你
佯装还好的成年人
是否还有写一首诗的雅兴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