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裴晋公与白居易
黄衣内侍在前厅快等了一个多时辰,直呆得坐立不安,茶水都续了四五次,还未见有人出来见礼。
放以前他指定要借机发挥,先扣几顶帽子再说。
接旨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这是冷落我吗?这是蔑视朝廷,蔑视圣上!
但一想到对面是曾经一人之下,门生故吏遍布大唐疆域的裴老晋公,加上北司之前才被神策军屠过一遍,小内侍只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面吞,夹着屁股坐好。
又等了两盏茶时间,才有一位俊朗无双、剑眉星目的年轻人前来,他眉间紧蹙,满头都是汗珠,见到内侍规矩行上一礼,先问候了下路途辛苦否,等到回答后这才解释道:
“裴公这两日身患重病,府上人都在忙着照顾,未能及时迎接,您多见谅。”
被这么一捧,小内侍心里舒服多了,他从怀中掏出圣旨,有些不知所措。
“这如何是好,方今朝堂空虚,圣上请裴晋公回长安任中书令,总领全国土地变革一事,在此关键节点,怎么就......”
那年轻人叹了口气,弓腰伸手道:
“您把圣旨交予在下吧,等裴公病情好转我交于他。”
那黄衣内侍一脸鄙夷,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替人接旨?担得起这责任吗?但在裴度府上,他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青年明白他心中所想,说道:
“先与寺人见礼,在下王式,字小年,太原祁县人。”
内侍听到名姓眼睛一亮,赶紧挤出些笑容,慌忙跟着行礼道:
“莫不是王起王相公之子?汝家大伯王司徒亦与老奴有旧,公子未和王公去扬州?竟不想在此遇到,实在是缘分啊!”
“在下暂在裴公处做幕僚。”
内侍脸上的褶子都快挤出花来了。
“如今圣上广招人才,公子何不也去长安,靠着家中大人的门荫,为国效力呢?”
王式连连摆手,自谦才疏学浅,胜任不了。
内侍把圣旨交给他,随即从怀中又掏出一份来,笑道:
“既然是公子,老奴也就放心了。不瞒您说,奴在洛阳事情繁多,这不,离了裴公府邸,还要去另一处颁布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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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式一路穿过各种庭院,最后在一处池苑前停住脚步。
苑内一池碧水,湖上浮荡着一层朦胧的水雾,有座屋殿建在湖上,远远看去就像飘浮在云雾之间。
屋外四周种植着许多冷水花,微风拂来,满池花朵随风起舞,宛如无数碧波仙子。
四面还建着拱形的廊桥,与陆地相接,成群的舞女在廊内穿梭,她们身穿曲裾,衣物在腰间缠绕数周,紧贴着腰身,勾勒出曼妙的身形,下缘一直拖到地面,宛如散开的花盏,走动时行不露足,举止优雅。
拾级而上时,偶尔露出裾下的纤足,能看到她们脚下踏着木屐,赤裸的双足雪白如霜。
王式在廊外等候,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眼看红日偏西,这才有侍女出来,领着他穿过廊桥进入屋内。
二人向左一拐,眼前豁然开朗。面前是一处露台,宽及百步的台面凌空架在湖上,周围布置着精巧的栏杆。
裴晋公席地而卧,身下铺着一张象牙席,看不出有病的样子。
白居易坐在他身边,面前放着一张漆案,上面摆放着各色水果、酒食,周围簇拥着十几名莺莺燕燕的妙龄女子,一个个花枝招展。
这两个老头就半卧在这处温柔乡中,一边品尝着美人儿递来的美酒,一边观赏着面前的歌舞。
台上一个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她穿着一件轻柔的彩衣,光洁的玉足在鲜红的地毯上盘旋跳动,腰身犹如柔软的柳枝,纤柔无比。
在她旁边,却是一个长着马脸的侏儒,他身穿彩衣,头发扎成丫角,挥舞着短小的四肢模仿那女子的舞姿,动作笨拙可笑,引得众人不住大笑。
王式上前一步,恭敬将圣旨呈上,附在裴度耳边轻声说道:
“裴公,圣上请您入朝,重新拜相。”
裴度一挥手,周围女子纷纷下拜退去,只留下这三人对着湖水交谈。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白居易喝着美酒,用手在象牙席上打着节拍,吟诵起曹操的《龟虽寿》。
“裴老头,古稀之年还能得此重用,再度入朝为相,可真是让人艳羡啊。”
裴度不仅没有展露出任何欣喜,反而面色不变,古井无波。
“乐天,方今局势混乱,独柳树旁朝堂官员的血还没干,神策军哗变叛乱宛在昨日,此时回长安,不如托病不去,留在洛阳游戏人间。”
听完此话,王式有点着急,赶紧劝解道:
“裴公,正是朝廷艰难时候,才更需要您出山啊!”
眼见裴度没反应,王式赶紧给白居易打了个眼色,后者眯起眼睛,吃着水果,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老裴头,叛乱之夜后四位宰相死了三个,贾相公又身患重病。朝中宰执之位只有新晋的李德裕,但那人虽有能力,却腹内狭窄,善用朋党,撑不住场面,还得你去做那主心骨。”
裴度看着湖水,并未多话。
王式这下真着急了,咬牙刚要说什么,却被白居易拽着肩膀。
“小年啊,咱走吧,让老裴头自己想想,有的人在洛阳待久了,忘了苍生苦楚,也是该出去走走了。”
王式对着裴度背影参拜到底,而后两人离开湖中屋殿。
请来的歌舞伎已经退下,白居易和王式离开,徒留残羹。
裴度拿起酒觥,呷了口微冷的酒水,独自一人坐在地上,他看着湖面与天空,想起自己在长安内的时光,不由生出几分寥落。
“放心吧小年,我最懂裴老头了,别看这些年他和我厮混,在洛阳声色犬马纵情享受,可骨子里还是心心念念着朝堂与圣上,念着百姓与大唐的。”
“就是他这人啊,骨头和嘴硬的很,被圣上冷落那么多年,还是要点面子,矜持一下的,不会立刻就答应。咱得给他找台阶下,你速速写信给裴诏,让他自说身患重病,命不久矣,骗也得把老头骗去长安。”
白居易伸了个腰,先是叹气,而后放声大笑道:
“可惜啊,以后这洛阳,只有我乐天一人独享这豆蔻少女了。”
王式想起什么,赶紧从怀中掏出另一份圣旨,捧着献给白居易说道:
“白公,圣上有旨意,也命您回长安,有重任要托。”
白居易笑声戛然而止,眼睛死死盯着王式,忍不住用方言骂了句。
“小年!汝为何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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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
李德裕皱起眉头看着李昂,低声问道:
“圣上,您真打算让白乐天回京做礼部尚书,管理本次科举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