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妹妹
当金克斯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鼻端嗅到一股清幽的女子体香，绕颈的藕臂令她呼吸不畅。看来自己是被勒醒的，她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脸看着与她紧挨着的莎拉。
肚子上搭着莎拉的另一只手臂，金克斯轻轻把她的手拿下去，端详着对方优雅精致的漂亮脸蛋，莎拉的红发在室内有些发暗，让金克斯不经意间想起了一位故人。
小时候，她会为自己的蓝发沾沾自喜，因为是遗传自母亲的发色。
金克斯很快自思绪中回过神，坐起身后，发现床上只剩她和莎拉两个，格温和阿狸一早就不见了踪影。她们去哪了？金克斯环目四顾，又竖耳聆听着外间的动静，但外面的走廊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遭了，今天又迟到了！”格温背着大剑穆清急匆匆奔向前面的山坡，遥遥望见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想着待会要挨师父的批评，不由满心忐忑。
等她跑到树下一看，竟然没瞅见潘的身影，连忙四处张望，在原地打转。
“乱瞅什么呢？”
“啊，师父！”格温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一转身便看到潘，发现他手中拿着一根细木棍，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今日又为何迟到？”潘板起脸问道。
格温低着头支吾了半天，才小声挤出一句：“早上睡过头了。”
看着乖乖低头认错的少女，连头发都未曾梳理，显然的确走得匆忙。
“过来。”
格温依言挪步上前，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目光瞄着潘手上的木棍，琢磨着待会要挨几下，害怕得闭上眼睛。
她主动伸出两只小手，却发现迟迟没等到棍子落下，反而感到头皮一紧，心想莫不是师父今日不打手心，要打脑袋吗？
待她睁眼一瞧，发现手上竟然多了一根棍子，正自愣神之际，忽然意识到师父在为自己绑头发。
这可让格温感到受宠若惊，而且在这种近距离下，从师父身上传来一股异常好闻的清香，不禁让少女怦然心动，但是，自头顶处传来的话语立刻便给她泼了盆凉水。
“早上若当真起不来，自明日开始，这剑不练也罢。”
此语恍若晴天霹雳，格温吓得大惊失色，顾不得扯疼发根，急忙跪下认错，泫然欲泣道：
“师父，我下次再也不迟到了，请你继续教我练剑吧！”
潘盯着她的眼睛，感觉下一秒格温非要哭出来不可，忍不住好笑地摇了摇头。
“行了，先起来吧。”
“不，师父，你要先答应我。”
“还学会讲条件了？”
知道师父吃软不吃硬，格温赶忙起身，双手奉上木棍，小脸上显出慷慨就义的壮烈，祈祷师父回心转意。
潘接过木棍，看她认错态度诚恳，不忍过多苛责，示意她继续练习。
“好嘞！”格温甜甜一笑，取下负在身后的大剑穆清，练习的势头越发卖力。
趁着格温热身的功夫，潘不经意间目光望向西侧的树林，将藏身树后的阿狸吓了一跳，她紧张地屏住呼吸，半晌之后才敢重新探出头来，发现潘独自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没有注意这边，方才松了口气。
阿狸轻咬着嘴唇，心情十分复杂，昨夜的无端失控让她彻夜难眠，遗忘的记忆意外复苏，终于明白此前对潘如此上心的缘由。
自己是一只野性难改的妖狐，单纯觊觎潘与众不同的血——她万般不愿接受这个真相。
如果让大家知道自己竟然对金克斯产生杀意，大家会如何看待自己呢？一想到此，阿狸便感到一阵恶心，她从未如此嫌恶自己。
或许自己注定不能与人类做朋友吧，阿狸感到一阵灰心绝望，倚着树缓缓抱膝坐到地上，额发垂落眼睫，一如她悄然封闭的内心。
如果没有见过光明，她本可以忍受黑暗，但是包括莎拉、金克斯、格温，还有潘，都已悄然进入少女的内心，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
好不容易获得的友人，转瞬就变成一场镜花水月，咎由自取带来的愧疚，让阿狸几乎喘不过气来，仿佛独自沉入冰冷的海底。她知道这是幻觉，可心痛的感觉却异常清晰。
“怎么独自坐在这里，迷路了吗？”
耳边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海面，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背靠着初升的朝阳，整个人无比耀眼，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阿狸险些以为沉浸在幻觉中，直到头顶传来手掌切实的温度。
虽然不清楚阿狸为何而哭泣，但看到一个女孩子独自落泪，潘当然无法坐视不理。
他微笑着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像是某种洗发水特有的清香，让潘在意的是，不久前他刚从格温的头发上也闻到同样的味道。
昨夜她们可能在一起洗澡吧？潘不禁冒出这个猜测。
虽然被自己摸了脑袋，但阿狸依旧一言不发，甚至把头垂得更低，这样子倒愈发像是格温低头认错的样子了。
潘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不由把手收回来，琢磨着阿狸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不可能是和金克斯她们吵架了吧？或者是被人欺负了？无论是哪一样，潘都很难想象那种画面。
“……对不起。”
在他毫无头绪的揣测之际，阿狸终于开口了，一上来便是态度诚恳的道歉。
“咦？”潘困惑地扬起眉头，“我怎么不记得你有做过需要跟我道歉的事啊。”
阿狸抬头望了他一眼，又别过脸去，自口中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金克斯……”
“金克斯？”潘神色微变，“她怎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金克斯出现了什么意外，但旋即想到真若发生了什么，格温早该告诉自己了。
阿狸没有继续开口，大概是感到难以启齿吧，她的反常让潘愈发摸不着头脑，因为这和他认识的阿狸完全判若两人。不过，也可能他并不真的了解阿狸，或者是这位异族少女一直在刻意用伪装的面具隐藏真实的内心。
“你不说，那姑且让我猜猜看吧，该不会是金克斯欺负你了吧？她的脾气有时候是挺差的，如果有冒犯之处，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不是！”阿狸一跃而起，急声打断他，“是我对金克斯意图不轨，险些伤及她的性命。”
潘的眼睛微微睁大，没料到会是这个原因，短暂惊讶过后，他明白定是阿狸再次出现了嗜血冲动。
“这么说，你并没有真的伤到她咯？”
阿狸还以为讲出事实，潘会对自己产生厌恶，但他的神色依旧平静，让阿狸呆愣了许久：“虽然没有，但是差一点……”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哭啊。”潘了然地点点头，微笑着安慰道，“但是换个角度想，你不是成功控制住自己了吗？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而且伤人绝非你的本意，你不该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不、不是这样的……”阿狸拼命摇头，潘的体贴谅解只会加剧她内心的愧疚，“我是个邪恶的狐妖，根本不配得到同情。”
潘的脸上渐渐敛去笑容，认真地望着自暴自弃的狐族少女。
“即便你此刻试图否定自己，但我所认识的阿狸有一颗善良的心，不会输给任何人类。而且，即便是被你恐惧的嗜血冲动，也只是为了延续生命的保护机制。别畏惧她，试着与其和解，人类也时常需要面对自己的黑暗面，我们都是一样的。”
阿狸怔怔地望着他，得到谅解已经让她十分意外，但潘所给予的不止于此。
“其实，我们的相似之处比你以为的还要多哦。”潘换上了一副轻松的口吻，“我也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即便是这样的我，也能遇到心中的挚爱，结识许多真诚相待的朋友。要说我和你有什么绝对性的不同，大概便是我没有尾巴，稍微多一些与人类相处的经验，在我看来，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阿狸喃喃道，虽然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自己是野性难驯的狐狸，会失控发狂，会伤害无辜，会连累身边的朋友，但她又打从心底渴望相信潘的话。
“是啊。”潘微笑着把手放在她的脑袋上，“作为涉世经验相对比较丰富的前辈，在我看来，你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妹妹一样。”
“妹妹？”
“对，所以，如果你愿意相信自己，也相信我的话，我也会担负起兄长的责任，帮助你更好地融入人类社会。”潘轻轻拉起她的手，“你愿意相信我吗？”
望着他温和坚定的目光，阿狸仿佛能感受到这个承诺的分量，心中的阴霾消逝无踪，宛如拨云见日，一种无以复加的感动强烈地震撼着她的心。
阿狸轻轻点头，情难自已，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只是这回是喜极而泣，一头扑进他怀里，从未感到如此安心。
“师父！？”
格温练了一会儿剑，发现师父又失踪了，而不远处的林子里又传来隐约的动静，忍不住过来张望一下，没想到会看到让自己大跌眼镜的画面。
一个个疑问接连从脑海中蹦出来，格温的小脑袋都快短路了。阿狸为何会在师父怀里？
听到格温的声音，阿狸急忙离开潘的怀抱，低着头不敢做声，她知道这样会惹来误会，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无颜示人。
“阿狸。”格温快步跑了过来，蓦然发现她脸上残留着泪痕，“你怎么哭了？该不会是……”她下意识地看向潘，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没什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潘神色平静地说道，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
“阿狸，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我这就帮你讨回公道！”
格温正义凛然地举起大剑，若有人敢欺负阿狸，她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不，没有人欺负我。”阿狸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是我做错了事，不怨任何人。谢谢你，格温，请你不必担心。”
感觉阿狸的口吻有些奇怪，格温有些不解，但随即听到师父也说没事了，她只好暂时宽下心，但仍旧抱有疑问。
能让阿狸落泪的肯定是非常特殊的情况，但是阿狸不愿说，看到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格温也很为她难过，她决定以后多关心一下阿狸，照顾她的情绪。
“师父，那你继续陪阿狸说会儿话，我回去练剑啦。”格温向他们笑了笑，识趣地转身走开了。
阿狸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格温回到空地处，继续专心练剑，阿狸不自觉地低下头，觉得给潘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心里很歉疚。
“你知道格温手中的剑吗？”
阿狸稍显诧异地抬头看着潘，不明白他为何突出此言。
“此剑名叫穆清，在佛耶戈手中是一柄噬魂拘灵的魔剑，在战斗中折断之后，此剑又在因缘际会之下重新修复。虽然获得新生，力量变弱了许多，但此剑仍旧含有极深的魔性，常人无法触碰。我原本担心魔剑会影响格温的心性，但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此剑一直安然无事，恐怕连格温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剑身的魔性在她手中逐渐消弭。”
潘还是第一次说出此中隐秘，阿狸闻言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佛耶戈受魔剑影响，而同样的剑落在格温手中，却反受主人影响，变得纯良无害。”潘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阿狸，你觉得是何缘故？”
魔剑易主之后，从邪恶变得无害，虽然原因多种多样，很难归于某一个因素。但潘所说的意思阿狸却已了然于心，魔剑对于格温，一如嗜血冲动对于阿狸，是受其所控，还是反客为主，追根究底都取决于自身。
只要坚守本心，终有一日可以战胜自己的黑暗面。
“我明白了，哥哥。”
“你叫我什么？”潘还当听错。
“你不是说，把我当做妹妹吗？”阿狸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偷偷叫你哥哥呢？”
“哈哈，那当然没问题。”潘也跟着笑了起来，“能有这么可爱的妹妹，我可是求之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