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定休日·意见」
翌日，清晨。
柔和的春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伸进房间内，把一缕炫目的碎光撒在真澄的脸上。
“唔……”
真澄慵懒地睁开眼眸，光晕晃过窗帘摇曳，他以伏在折叠桌上的姿势睡着了，敞开的笔记本电脑倒映在惺忪双眸中——这是他昨晚找麻美借来的。
“写着绘画学习资料的文件夹，绝对不可以打开看哦。”
借给他时，麻美再三叮嘱道。
真澄直起上半身，伸了个懒腰，大概是运动不足的关系，耳边响起关节“咔哒咔哒”的拉扯声。
浑身乏力，查资料花了太多精力，有点没睡够。
叩叩。
有敲门声响起，真澄揉了揉头发，起身去开门。
“原来是久远小姐，早上好。”
“早上好，真澄先生，凛音姐让我叫你吃饭。”
茶色长发的少女神情略显拘谨，看着哈欠连连的真澄，怯生生问道。
“真澄先生，昨晚没睡好吗？”
“嗯，昨晚查资料太晚了……哈啊～”真澄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资料？”
久远未来好像有点好奇，但跟他不熟，又不好意思问。
真澄点头，“是关于咖啡店的，我也希望为经营做出点贡献。”
“原来如此。”
“真澄先生这么努力，我相信凛音姐一定会认可你的。”久远未来认真说道。
“谢谢。”
真澄朝她露出微笑。
“那我先走了。”
久远未来行礼如仪，微微鞠躬后转身离开。
真澄抱着笔记本电脑走下楼，每下几节台阶就咽下一个哈欠。
凛音正在水池边清洗餐具，看她手上都是泡沫无法开水龙头，真澄将电脑放在桌上，走近上前，替她拧开了。
“谢谢。”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
凛音依旧冷淡地搓洗盘子，头也不抬。
她的眼睫很长，垂着眼睑时就像一团浓密的小扇子，显得眉清目秀，从黑发的缝隙间可以看到雪白的耳朵。
“关于繁星的经营，我有点建议。”
那双白嫩纤细的手闻言一滞，凛音皱起眉，如同一只领地被入侵的猫，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才回来就开始指手画脚了吗？”
黑发少女凛然地盯着真澄，但这个表情旋即发生了变化，微微紧蹙的眉角渐渐松开。
“你的脸色……”
“我？”
“没什么。”凛音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语气依旧冷淡，但隐隐失去了那种带刺的感觉。
“既然是关于繁星的事，把大家一起叫出来讨论吧。我还有几个盘子没洗完，拜托你去叫一下麻美姐。”
“好。”
真澄应了一声，走上二楼，麻美的房间就在凛音斜对面。
他敲了敲门。
“濑野？起床了，我有事找你商量。”
无人回应。
睡得这么沉吗？
真澄无心地推了一下房间的门，伴随着木轴的摩擦声，门开了。
诶？门没关？
通向房间的障碍消失了，但真澄也不能擅自进入，他站在门口，侧耳倾听房间里面的动静。
好像有什么声音，“咔哒咔哒”的，似乎是机械按键的声响。
听起来似乎是醒了，衣服应该有穿好吧。
“濑野？我进来了。”
真澄提高音量，宣示自己的存在，同时慢慢地推开门。
他可不想再出现上次进凛音房间的情况了。
门推到三分之一，就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真澄低下头，是一个黑色的挎包。
挎包下是一件皱巴巴的短裙，而短裙下是一件蓝色的T恤。
从脚下蔓延开来，房间里到处都是丢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内衣，轻小说和漫画，让人寸步难行。
简直像被龙卷风席卷过一般。
真澄目瞪口呆。
遭小偷了吗？这是真澄的第一个念头。
他稍微提起了心，走进房间，终于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沭惕的紧张放松了些。
只见麻美以鸭子坐的姿势坐在地毯上，身上穿着一件吊带支撑的白色背心，骨肉精致的背影泛着臻白微光，透过肩带上衣熠熠生辉。
黑色休闲短裤只裹住一半的大腿，暴露出的大腿曲线圆润有肉感，小腿曲线笔直且纤细，像是酒杯一样。
修长细白的手握住的是一个白色外壳的游戏手柄。
指尖轻推摇杆，在△○×□四个按键上辗转，屏幕上漫天刀光闪过，长相凶恶的黑龙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身躯摇摇欲坠，最终倒在了飞扬的血花之间。
从激战boss全神贯注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察觉到身边的视线，麻美摘下耳机。稍微捋了捋发丝。
妩媚的黑发摇晃，恢复了原来的形状。
“原来你已经起床了。”
“不，因为今天是定休日，我根本没睡。”
麻美咖啡色的美眸略带血丝，或许是刚刚激烈战斗过的缘故，精神还是很亢奋。
转过头，她的眼神停在真澄脸上，满脸惊讶道：“哇，真澄君，你怎么一脸衰样？你不会也一晚没睡吧？”
“差不多吧。”
“难道昨晚大乱斗把我爆锤……不对，和我打得有来有回的那个贝优妮塔就是你？”
“「ベヨネッタ」……是什么？”
真澄还没完全清醒，叽里咕噜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像是外国人的名字。
“是个游戏角色，不过不重要，你找我什么事吗？”
“是有件事要商量，你先下楼再说吧。”
“好。我收拾一下，这就下去。”
放下手柄，麻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不过真澄君，你还是先照照镜子比较好。”
有那么夸张吗？
真澄走到盥洗室照了照镜子，啊，脸色果然很差。
自己本来就是两眼无神的死鱼眼，现在周围又泛起一圈浓重的黑眼圈。
面色苍白，还呆呆张着嘴巴。
因为睡眠不足浑身乏力，动作轻飘飘的。
简直就跟丧尸一样。
难怪三个人都对自己那个反应。
真澄用冷水洗了把脸，头脑总算清醒了一些。
拍了拍脸颊，他走下楼。
三个女生围坐在一张桌上吃早饭等他。
早餐依旧是传统和食，白米饭，腌菜，还有一片烤三文鱼。今天的味噌汤里加了炸油豆腐，口感柔软而甜美。
在美食的慰藉下，真澄稍微恢复了些活力，向三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氛围？”
听了他的话，麻美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那是什么意思？店里的气氛很差吗？我们的接客态度没什么问题吧，而且还是三个美少女服务生。”
“麻美姐，别说什么美少女服务生了，你都不害羞的吗……”久远未来脸色红润地反驳。
凛音没急着开口，耐心等他说出下文。
真澄优哉游哉喝了口味噌汤，然后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不是指你们，而是整间店铺的氛围，给人的感觉太压抑了。”
“光线不够明亮，店里太过安静反而会让人平静不下来，毕竟这里也不是自习咖啡厅，应该提供一些适当的白噪音。”
“我查了资料，全国现在一共有七万多家咖啡店，比便利店的数量还多了两万家，既有繁星这样个人经营的小型咖啡店，也有星巴克，DOUTOR之类的大型连锁店。”
“如果只是单纯想喝杯咖啡的话，完全不需要去咖啡店，自动贩卖机里有售卖罐装咖啡，便利店里也有全自动咖啡机，向客人提供现磨咖啡。”
真澄旁征博引查到的数据资料，侃侃而谈。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愿意来店里喝咖啡的，要么是对咖啡的品质有追求，要么就是为了享受咖啡店特有的氛围，比如伊达先生，就是工作之余来这里放松。或者是和朋友一起消磨时光，也有商务人士来这里谈生意。”
见三人都不反驳，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真澄接着往下说。
“目前店里菜品的味道，我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了，相较之下，店里的氛围更值得在意。”
“不论如何，店里的气氛都不能让人感觉太严肃，以目前繁星的环境，我是不会觉得这里的环境谈得上舒适。”
“你们的感受呢？”真澄问。
麻美：“我基本都待在后厨和休息室，没什么感觉。”
久远未来：“我的话，觉得店里气氛安静，很适合一个人自习。”
凛音：“我很喜欢这里。”
好吧。
真澄觉得自己问错了人，这三个人都是对繁星有滤镜的，先入为主，属于当局者迷。
至于他的父亲，宫泽井健，是个相当固执别扭的人，他的理念简而言之就是，“咖啡风味才是王道，没必要要让其他的东西喧宾夺主。”
真澄不由地叹了口气，喉咙耸动着，咕嘟咕嘟喝光了碗里的味噌汤。
“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就是要改变店里的氛围吧。”
手指放在下巴前认真沉吟了一会儿，凛音看着真澄说道：“不过想要做出改变，势必要大面积重新装修……”
“先不说店里没有预算可供挥霍，重新整修至少也要耽搁一个月，这间店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至少也要拿出一个靠谱的设计方案来，光凭嘴说，恕我无法信服。”
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盯着他，虽然没有发问，但她眼里质疑的意思，已经要满溢出来了。
可以理解，换成真澄自己，一个曾经抛弃店铺的人，回来第二天就在他面前针对经营夸夸其谈，他的第一反应也一样会是质疑。
不过真澄早有准备，整理了下措辞，他毫不露怯，平静地开口应答。
“不需要大张旗鼓地重新装修，只要改动几处设计，一样可以起到改变氛围的效果，所以不需要特别多的预算，也不会影响经营太久。”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向三人展示自己的设计方案。
“比如花艺设计，用花卉营造出温馨的氛围，还有音响设计，播放一些舒缓愉悦的爵士乐……”
“……最重要的是店里的照明设计，这个影响比较大，适当地使用灯光和灯带，可以打造出诱人入胜的氛围，吸引顾客对咖啡的注意力……”
真澄洋洋洒洒说了一些设计，都不是伤筋动骨，需要大动干戈的改修方案。
这些都是基础中的基础，平时好像不起眼，但就像乐队中的低音声部，是构成氛围的底色。
“另外还有就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让菜单上的品类再丰富一些。”
繁星的菜单本来是最传统的那种，只出售咖啡和茶饮的专门店，在凛音和麻美到来后才陆续添加了蛋包饭，三明治，意面和简单的烘焙品。
咖啡店市场发展到现在，经营范围早已不止于饮品了，为了增强竞争力，基本都会售卖甜品和烘焙品以吸引更多非咖啡爱好者光临，有助于带来额外的经济效益。
同时，甜品和咖啡的搭配也可以强化感官享受，比如苦茶和深度烘焙的咖啡可以中和甜品的腻感，彼此相得益彰。
“结伴而来的客人点了不同的餐点，也可以彼此分享。”
“和朋友分享甜品吗……确实听人说过这种事。”
手指放在唇边，凛音沉吟道。
真澄好奇看了她一眼，之前就听千爱说过神代她独来独往，现在可见一斑。
“……总之就是这样，如何？”真澄询问道。
虽然说是他的设计，其实大部分都是参考原来打工的店和网上的成熟方案，毕竟他也不是专业设计师。
“预算的话差不多是这些。”
他给出一串估算的数字。
旋即打量面前三人的反应。
“嗯……我感觉不错。”麻美率先发表了意见。
“不过我有个建议。”
“请说。“
“音响可以放我的歌单吗？”
“你喜欢爵士乐吗？”
神户是岛国爵士乐的发祥地，并诞生了「爵士喫茶店」这一本土独有的爵士文化场景。
作家村上春树高中时就活跃在神户的爵士喫茶店，后来在东京国分寺开了一间名叫Peter-cat的咖啡厅。
“不。”麻美坦诚回答：“我的歌单里都是动画歌曲，我觉得肯定会受欢迎。”
真澄想都不想便驳回了。
“背景乐的作用是要融入环境，烘托气氛，动画里的音乐存在感太强了。”
“诶～～真没劲。”
濑野麻美将下巴搁在桌子上，一脸沮丧地垂下眼眉。
她低落的语气让人想到雨天中被遗弃的小狗，略微犹豫后，真澄松口道。
“你可以选几首舒缓的纯音乐，我听过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在店里播放。”
麻美的脸一下子亮起来，开心地对他说。
“真澄君，好温柔。”
他和那双咖啡色的眼眸对上视线，真澄心想哪里温柔了，旋即看向另外两人。
“你们觉得呢？”
“我也觉得很好，不过……”
久远未来欲言又止，似乎有所顾虑。
“没关系，这份方案还比较潦草，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在真澄的鼓励下，少女犹豫了片刻。像是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这里帘布的颜色，好像有点太鲜艳了，待久了可能会有点不舒服，因为我经常在店里的座位上自习……”
久远未来语速极快地说着，似乎一慢下来就会丧失继续开口的勇气。
“……还有就是那里……”
真澄一边听她说，一边在方案上打备注，等少女全部说完后，眼含赞许地微微颔首。
“久远小姐，你的建议很有价值。”
“能帮到繁星和真澄先生就好。”
久远未来松了口气，脸颊微微泛着红晕。
最后，真澄把目光投向神代凛音。
迎着他的视线，黑发紫瞳的清冷少女慢慢地眯细了眼眸，陷入沉思。
她的视线笔直地看着真澄，清冽的声线在雪白脖颈下的喉咙处滚动。
“……我没意见。”
她说出的话简短而清楚，真澄略微勾起嘴角，成功了。
“但是……”
凛音突然话锋一转。
“这件事，光我一人无法决定，我还要请示一下井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