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理知·自我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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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ness和thatness

视觉在五官之觉中有一种特殊的位置,这可以从生物功能或者演化论来说,它有一种特殊的重要性。我们现在讲的优先性跟这种重要性有关系,但是我们不是沿着这个路线在讲,我们讲的是看和事物本身相联系,其他感觉则好像是跟事物发出来的那个东西相联系,只是事物的一个标志。这更像是一种认识论-存在论上的优先性。实际上不只是优先、高标特立,而且它在范畴上不同于其他的感觉——我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

这是视觉不同于其他感觉的一方面;但是另外一方面,视觉也像嗅觉、触觉一样,有感觉内容。从视觉内容说,你看见的不是刘擎,不是一个男人,不是事物本身,你看到他的表情、他的体貌,看到他衣服的颜色,看到他背后的窗户、他旁边的人,你看到的甚至不是这些,你看到的是色块、线条等,看到五光十色、色彩斑斓。这里你要做一个区分。你看到了什么?这里有两个什么,一个什么是“是什么”,一个什么是感知内容,好多色彩、线条、比例等。乱花渐欲迷人眼,你还看到花,等眼睛真正迷了,你看到了点儿什么,但说不出看到什么。你也许可以说,我看到了五彩缤纷,看到了熙熙攘攘,这没有说出what it is。

这些视觉内容,就是画家要画给你看的东西。比如他画拿破仑,他不是要让你认出那是拿破仑,他是要让你看到画面中的色彩与线条,他画的不是拿破仑示意图;玛格丽特画一个烟斗,但他不是在教你认字,指物识字,认出这是一个烟斗。在这个意义上,视觉艺术跟一首交响曲是一样的,贝多芬作《英雄交响曲》,不是让你听出来,哦,这是拿破仑,他是要让你听这首曲子里的每一个声音。现代主义绘画更加突出这一点,有意识地强调它不是在表现“什么”。你跑到美术馆,看一幅抽象画,问他画的是什么东西,人家就笑话你老土了,笑你不懂艺术。他不是要画出个什么东西,他恰恰是要去掉那个东西,让你直接面对感觉内容。你像听到一些声音或者看到一些影子那样去感觉,有感觉就对了。看出那是一样什么东西就错了。

反过来,事物本身,as such,却好像是无形无色的。按说,eidos本来的意思就是一个形象,形象总是有感性内容的,但到了柏拉图的理念那里,这个理念是没有感性内容的,不是花花绿绿的,那个形象是个纯形式,一个“是”、存在、理念、事物本身。柏拉图想把我们引向纯形式,但他选用eidos这个词,eidos的意思是形状,德谟克利特说到原子的形状,用的就是这个词,而形状当然有感性内容,这是方的那是圆的,你一看就知道。这么一来,一方面eidos似乎是纯粹理知的对象,可另一方面又暗暗带着感性内容。这里面有个诡计,有不少可挖掘的东西。我后面会讲到,希腊人设想的纯形式,还不是今天纯粹数理的东西,不是图灵机,柏拉图的理念仍然是有感性内容的。

我们可以区分两大类的看到,或者说,“你看到了什么”有两种回答:whatness和thatness。从whatness说,你看到刘擎;从thatness说,你看到颜色形状。whatness回答事物是什么,对应于Sein、being,在这个方向上,看有一种不同于其他感觉的本体论地位;thatness回答感觉内容,在这个方向上,看跟其他感觉是同类的。视觉有这两个方面,可以说,视觉就好像处在感知跟理知的交汇处。一方面,如果我们把是-存在当作我们认识的目标,视觉似乎只是一个认知通道;另一方面,视觉就是一种感觉,它像其他的感觉一样,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内容。

我提到这个,是因为有相当一部分思辨上的混淆,是由于混淆了“你看到了什么”的两个不同的指向。这个话题现在我只说这么几句,你们也许没跟上,这没关系,后面谈到语言的时候我会回过来谈这个话题,因为这种特殊的本体论地位实际上是属于语言的,视觉拥有这种特殊地位,是因为视觉是高度语言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