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夜幕下的柳家湾已不复往日的恬淡，每当村里人经过大队部时，目光都带着几分担忧或焦躁。
南坡的红薯眼看就能收，乌窟洼护堤也已成形，却被那突如其来的高征购消息笼罩。
谁都说不清接下来会怎样，唯有事前种种努力不忍放弃。
林生抱着一摞旧记账簿趁着昏黄油灯再次整理南坡产量估算，沉浸许久。
忽然外头传来阵阵嘈杂声，似乎是社员吵闹。
林生心中一惊，赶忙掏出火折子跑向院里。
只见一帮人聚在那破门口，手上或提锄头或拿木棒，神色紧绷，最前面竟是老杨，他大声嚷着：“我可不想再干了！哪怕这收成好，也要被拉走大半？为何白累？”
李洪昌急得嗓子沙哑：“你别冲动啊，要是真硬扛，让人告你‘瞒报’，那可更糟！”
可老杨压低脸：“瞒不瞒报都得饿！我要跟大伙儿去南坡把地先收了，至少藏些红薯再说。别让公社把咱管死。”
后边也有两三个呼应：“对，藏些吧，不然剩给我们啥？”
一群人噪声四起，显然打定主意私下收割并隐藏部分产量。
李洪昌劝阻几回不果，脚步乱了。
场面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林生快步上前，拦住老杨的臂膀：“你别乱来！还不到正式收时，青皮薯块价值有限，再说真的闹大了，万一被查，后果你想过没有？”
“查就查！难道让家里断粮就是对的？”老杨红了眼，隐隐颤抖中透着绝望。
他瞪着林生，口气酸楚：“你老哥是技术员，可也拦不住县里抽粮啊。我要自救！”
一旁的刘小虎、阿福等人面面相觑，看向林生，盼着他出个主意。
却又见林生脸色凝重，不马上让路，也没大吼，只是沉声：“我明白你焦急，但这样做太冒险——其他屯子有人藏粮结果被抓典型，吃大亏的不少。”
老杨被这话吓到，但仍不肯服气。
僵持之际，沈兰从门内出来，怀抱画板，气息不稳，却沉静地说：“老杨大叔，咱花了这么多心血才把这地育好，你若半夜收割毁了藤，仓促储藏，恐更容易烂掉，加之万一有人检举……我们真不想你家惹麻烦。”
话柔声却带理，几名社员听后低头思忖。
不料老杨却“啐”一口：“不是你们会写会画就能解决！粮拿走了，再好地也白搭！”
说得沈兰心头一痛，握紧手中画板，不知该如何回应。
院里火光摇晃，情绪持续发酵。
林生抬手对老杨认真道：“先别急，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在写‘减征理由’，孟菲去县里奔走虽没成，但咱还得另想法子说动公社领导。只要能留些口粮……”
“又几天？你们说几天也不是头一回了！”老杨目光含泪，对林生终究有敬重，却无法在绝望里信任，“哎，我……我真撑不住。”
围观者窃窃私语，有的说：“算了，再宽限点儿。”有的说：“能信吗？万一真毫无结果呢？”
场面吵得不可开交，火光映出一张张焦躁面孔。
就在局势极度胶着之际，院门口突然又传来一阵吵声：“你们这儿是大队部？让林生出来！”
人群转头望去，是老周领了几个人匆匆跑进，神色紧张：“林技术员，出事了！那井你帮我家打的，今天下午塌了一半！家里人差点被埋……”
一句话惊得众人瞠目结舌。
林生最先反应过来：“井塌？你有护壁吗？”
老周汗流满面：“我按你说的垒了石，但我儿子挖得过猛，搞得松动……快去看看吧！”
他扯住林生袖子，不住喘息。
“等……行，你别慌，我去看看！”林生还顾不上劝老杨他们，匆忙让沈兰、宋雯雯一起取灯具，从墙边扯上几根绳索就往老周家跑。
李洪昌见又起了意外，额角冷汗直冒，对老杨等人摆手：“先别内斗，真要闹也明天，我现在得跟过去帮忙救井。别出人命。”
老杨面露挣扎之色，但见势已如此，只能嘟囔：“等你们救完井再说！”一甩袖离去。刘小虎、阿福等人也跟随上去，生怕再出更大事故。
老周家在村西头，此刻夜深露重，一群人扶灯赶到时，看见院里果然一口新井塌了半壁，井口旁边泥土滑落形成小小的坑洼。
老周儿子腿受了伤，幸亏人没被埋住，正靠在墙角呻吟。
林生赶忙蹲下查看，见那井壁护板破裂，边沿还能看见一段梯形断面裸露。
沈兰低头观察地层裂痕，一面翻开画板找之前标注过的深度图，喃喃：“估计还是挖得过深，砂层松动。再多护壁也不够啊。”
老周在一旁揪心不已：“林技术员，我儿子伤到大腿，可咋办啊？”
林生皱眉，语调坚定：“先把伤者抬进屋休息，看伤口严不严重。井的话，你们别继续往下动工，等明日我再来仔细重设护壁。现在天黑也干不了活，免得二次塌陷。”
老周急点头：“好，都听你。”人群忙里忙外把伤者安顿，林生还让宋雯雯写下详细观察记录，准备次日修补方案。
忙完后夜色更深，沈兰和宋雯雯陪着林生，沿路回大队部，心里却愈发沉重。
征购纠纷没解，现在又出打井事故，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两女相视无言，只闻夜风在田埂上呜咽。
林生抿着嘴，思忖下一步怎样平息村民怒火，也顾不上疲惫了。
回到院子里，发现李洪昌也刚赶回，一见林生便苦笑：“你那边救完井了？老杨和一帮人短暂散了，可不保明天又来吵。我真快撑不住。”
林生把打井塌陷事说了遍，李洪昌拍大腿叹息：“这么多乱子！”
沈兰小心收起画板，脸上显疲倦，却柔声说：“只要人没事就好。井可以慢慢补。”
宋雯雯却想起：“可老周家要赶在秋收前打好井，万一又耽搁影响浇灌……”
话未尽，这两天的接连变故让众人愈发沮丧。
半夜时，林生独自坐在桌前发呆，台灯昏黄光落在他略显青灰的脸庞。
沉重的征购风波与打井事故交织，让他脑海不停盘旋着那句话：“人心散了，场面失控。”
倏地，林生想起老杨等人或许真会趁夜私下挖红薯藏起来，思来想去也没什么良策。
明天清早先去南坡巡一圈，再去老周家编护壁方案……
一桩桩，压得林生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