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诛宦从十常侍孙女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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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几案边的鞋与袜

九月二十五,小雨。

“董卓那厮运气倒是好……”

“是啊,就那近十来日的时间,就那么两天放晴,偏偏就是他董卓大摆酒宴。喜事碰上晴天,真是好运气!”

荀攸侧头瞥了这接话的青年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呵,倒是不如你运气好,偏偏你赶路的两天遇上好天气!”

“诶诶诶,公达,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想我出行遇雨天,为人友~而不忠乎?你家文若友若便不会这般挤兑我。”

“为人友便能夜入人家?为人友便能随意打岔?为人友便能入席就坐脱鞋脱袜?你戏志才哪点有个为人友的样子,反倒说我挤兑人?”

这青年是戏志才,与荀攸正是颍川的同乡,昨夜荀攸回府,正看到戏志才在后门爬墙。

荀爽还以为是哪来的小贼,看荀攸抓人不放,本要劝慰几句,送些银钱便打发了,没成想此人与荀攸相识,便住在了荀家。

今日这一早,戏志才起的极早,换下了昨日衣服,借了荀攸一身,天刚蒙蒙亮,便踹开了荀攸的房门。

荀攸还以为遭了贼,迷迷糊糊之间,被戏志才一屁股坐在床边,拉了起来。

此时荀攸刚稳住心神,勉强消了气,站在床边看院中滴雨,叙说洛阳形式,刚说了两句,便被戏志才打岔打断,又起了三分火气。

“俗话说,呃,子曰,君子……君子什么来着?对,君子访友当肆意随心!”

“俗话没有,孔孟也未曾说过,哪来的子曰,莫不是你这戏子?”

“哈哈哈,对,便是我这戏子,公达,我这戏子一早便来给你唱戏,也不给些赏钱?”

荀攸无奈,幼时一众友人,偏偏这戏志才最没“君子”作风。

家中没落,戏志才又从小好赌好酒,好衣服美女,都指望一群好友救济。

荀家,陈家,淳于家,关系较好的几家,戏志才都打过秋风。

唯独这袁家……戏志才却不曾接触,袁绍守孝六年在家,戏志才一次未曾去拜访过,袁基年纪较大,袁术又几乎没怎么离开洛阳。

“赏钱赏钱,你又哪里需要赏钱?莫不是又欠了人家赌债,出来逃命的?”

说到这里,荀攸一拍大腿,做出惊讶表情。

“怪不得夜里爬墙,等下我便去尚书台找找有没有新来的海捕文书,我将你抓了送官,说不定能换些赏钱!”

“好说好说!来来来,换了赏钱五五均分,莫要贪污了我那一份!近几十年天家月月年年大赦天下,只要不是当场便死,日后总能出来。”

说着,也不管鞋袜,起身将双手举过头顶,又弯腰到荀攸面前。

荀攸一时无奈,戏志才却不管不顾,等了半晌,抬头见荀攸不动手,左右寻找,最后盯住了荀攸腰间,伸手便来扯荀攸那根腰带。

“你又要做什么?”

“自缚啊,省着你动手,今日天早,我听说洛阳近日有大事,说不定下午便能接到赦令,晚了换不到赏钱了!”

荀攸伸手一推,戏志才顺势倒地。

“荀公达谋钱伤友,不是好人!”

好在袁术没看见,若是看见,必然会大呼碰瓷!

戏志才正倒在席上,见荀攸不理会,自顾自的哈哈大笑,伸手倒了一杯茶水,自饮了起来。

“公达,昨日到今日,你总是闷闷不乐,我来洛阳倒是也听了许多,可还没想到什么事能让你荀公达愁眉不展。”

荀攸长叹一声,思索着该怎么说。

“你是怎么说怎么想的?先与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参谋参谋。”

荀攸终于回身,窗外的雨渐渐大了,在床边难免被淋湿。

坐在席上,与戏志才相对,却看见早有一盏茶摆在面前。

“先喝口水,润润嗓子,看你这架势不知还要说多久,你且说,我且听。”

荀攸依言端起杯,抿了一口。

“洛阳事,诛宦前后,我也不多说,想来你也都清楚一些。”

戏志才点头,示意荀攸继续。

“袁家行事不当,却又事事离不开他家,大将军不知听了什么人的主意,竟然主动了起来,而两家夹缝之中,便出了空隙,那董卓又趁势插了进来。”

“如今洛阳局势,我竟然有几分看不清了。大将军若是与袁家相斗,必然不会胜,可今日背后或许有人,又有拉拢董卓的打算,董卓官至卫将军,足可算三足鼎立之局势了。”

戏志才摆摆手,“所以依你看,洛阳便是,袁家最强,大将军其后,董卓最弱?”

荀攸听了此话,面露沉思,缓缓点头。

“勉强算是吧。”

戏志才闻言一笑,“公达也知道是勉强,世上之事,最怕勉强,也最难勉强。”

荀攸再度点头。

“我终究不太相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诶,不对,纵观史书,总是有这样的人的。在那六博戏的桌子上,总有人逼得急了,或是牌桌上筹码太多,而强行毁局,掀了桌子。”

“你不好赌,便不说六博戏,昔年孝景帝……不就是在棋局上用了盘外招吗?”

荀攸皱眉,“这比喻可不恰当,当日景帝可是赢了,吴王太子输了才出言不讳……”

“重要吗?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吴王太子被景帝活生生打死,吴王回封地不敢再露头半点,若没有削番之事,那代吴王此生未必敢反。”

“吴王谋反,终究是景帝不如文帝,只要天子够强,便不会有人起心思。”荀攸再次反驳。

“是!三代以下谁能比文帝?说文景不是今日主题,单说现在,有半个人能压得住各家吗?”

说完,戏志才又添了茶水,“哦?确实是有半个,还是好几个半个,没大将军与董卓,袁家就是半个,没袁家,杨家也不够与大将军争锋,唯独董卓差点分量,却在这缝隙之中也能算上半个!”

“是啊,都是半个,将其余的半个都吃下,便是一个了。”荀攸长叹。

“不是一个,是八成,天下之权早就散落在天下了。袁家若胜,便是八成天下,效仿霍光也好,王莽也罢。”

“大将军呢?”

“大将军难胜,大将军只有一成的胜机,可若是能胜,便是九成!外戚掌权,天经地义,几十年后何家如何,不是现在考虑的。”

荀攸来了兴致,“那董卓呢?”

“这便是我刚才打断你要说的了。董卓易胜,胜率有九成还多,可若是胜了,便只有两成的天下。”

“那其余的天下呢?”

“难说啊!北有五胡,山中有黄巾余党,西边有韩遂马腾,刘焉早就与中央断绝往来,刘表去荆襄还不知能掌几成大权。”

荀攸点头,“志才,说下去,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其余呢?”

“此时我便有个友的样子了?”戏志才打趣一句,又继续说道:

“方才我说的,刘焉占益州,刘表占荆襄,扬州穷苦,不能争霸,刘瑶无用,必遭杀身之祸。”

“西边韩遂马腾有割据之实,却只贪图利益,没有争霸的可能。”

“怎么又说起争霸了?”

“听我说完!”戏志才一拍桌子。

“幽州必然是公孙家的,辽东公孙度是个人物,听说还是袁公路举荐的。辽西则是公孙瓒,刘虞争不过他,毕竟若是有人掀桌子,刘虞必死!”

“而豫州为南方最富有之地,必然会被袁家所占,袁绍袁术皆有可能。”

“北方韩馥刘岱陶谦,虽然说不上庸才,可却难有争霸的势头,陶谦若是年轻二十岁还有可能。”

“因此冀州,并州,青州,徐州,兖州,司隶,这几处就是日后大战之地,而挨着的豫州与幽州,也不会幸免。”

“北方冀州可争霸,效仿光武坐河北以观天下,得冀州则得并州青州入手,只要北方打掉公孙瓒,则可直逼豫州。”

“那兖州徐州又如何说?”

“徐州难下,但陶谦老死便可兵不血刃,兖州吗?那地方四战之地,除非有个雄主,在冀州扫平北方之前便收了徐州司隶与豫州,然后才可与冀州争锋。”

戏志才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旁边荀攸也是一点就透,早不用他说得如此仔细,听到后半段,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戏志才终于察觉了不对,偷眼看去,却见荀攸一幅看傻子的模样看自己。

“如何,我说得可有半点不对?”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可于我如今局势可有半点用处?”

荀攸对争霸什么的,不是看不懂,而是不愿意去想,戏志才可以看热闹不嫌弃事情大,他荀攸可不能。

“你只为争霸一事,若是能断定洛阳董卓掀桌子,不如先谋划除掉董卓,而不是想日后哪里大战!”

“如何没有用处?若是大将军与袁家胜了,凭你家这姓氏,便是你如何不做,也是将来的座上宾!”

“况且,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你荀公达的能耐吗?在洛阳四年,可做了半点事?”

荀攸沉默。

“公达啊公达,你不是需要我给你出主意,我戏志才还没能耐做你的谋臣,你是眼见事发,慌了心神,再加上如今有慈明先生这个主心骨!”

说到荀爽,戏志才顿了顿。

“我要是没猜错,慈明先生应当嘱咐过你早做打算,别管他做什么,因此,此时这荀府,有没有你都无关紧要了!”

这话一出,荀攸终于有了惊讶。

“怎么样,莫不是我猜对了?慈明先生要做大事啊!”

“我叔祖头几日的确嘱咐过我,可他要做什么?”

“你看不懂?他要死!他年纪太大了,他得死!太史公有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慈明先生就是要带山崩之势去死啊!”

荀攸双眼瞪得滚圆,闪烁精光。

就像戏志才说的,他哪里看不懂,只是身在局内事到临头,有些慌乱罢了!

那日顶着张让两千甲士都没皱眉头,如今身处家中哪里用得着如此耗费心神?

当年傅燮身死汉阳,数千叛军跪求其留下性命,傅燮却非要提前用死来祭奠一番这大汉!

如今荀爽,或许也要如此做了。

若是袁家有篡位之心,荀爽便死在袁家!

若是大将军?大将军反不了,再厉害的谋士也不可能辅佐他登顶。

若是董卓掀桌子,那荀爽便是一杯酒水,亲自洒在董卓身上,千年也洗不干净。

或许还有另外一层,荀爽只要死了,那他们小辈便是辅佐谁,都是辅佐汉室了。

想到此处,荀攸再度长叹。

“唉~”

“唉唉唉,你我见面不足十二个时辰,不知道你唉声叹气了多少次,还不想面对吗?”

戏志才起身,绕过中间几案,蹲在荀攸身侧,与其一同看向窗外。

仿佛要与太阳作对一般,此时雨更大了,比早起之时还暗了几分。

“公达,大汉就像今日的日头,一时半会难以见人了。我懂你纠结与谋划,慈明先生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为其做主,早早离开荀家,别再把自己陷进去……”

荀攸半晌不语,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是在哭大汉,还是在哭不知道哪天便要不知如何死去的叔祖。

哭声伴雨声,一时间,室内好一片悲戚景象。

“来,先饮这一杯……”

没等戏志才说完,荀攸便一把接过,顺嘴倒了进去。

戏志才嘴角微翘。

“来,再饮一杯……”

荀攸又喝了一杯,随后润润嗓子,继续哭下去。

“无杜康以排忧,唯有……”

荀攸顺手接过,便送往嘴边。

“呸!咳咳咳……你……”

“哈哈哈哈,我怎么不知荀公达何时变为啼哭郎君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杜康没有,这酿了半个月的袜子便送你解忧吧!”

荀攸拿袜子来丢戏志才,戏志才躲开,将手中另一只袜子丢出,正中荀攸鼻梁。

荀攸大怒,两人一追一跑,绕了几圈,忽然,戏志才直接跑到院中,在倾盆大雨中大喊:

“公达,如今年少,你我才学哪愁无处施展,慈明先生将来求仁得仁,半点不堕八龙之首的名声,你荀公达便想输那荀文若半分?”

“他便是王佐之才可比张良,凭什么你便不能比萧何,你比萧何,我便比陈平。”

“汉家天下三四百年,你荀家传家可有近五百年了,管他谁坐天下,你既然无野心,乱世将至,有志者谁不以你为座上宾?”

“哭哭啼啼作甚,出来见见这暴雨,将来这世道不会比这雨水容易半分!”

荀攸也不是只会纠结于心的人物,既然被人开解到此番地步,哪里还会惺惺作态?

只穿着单衣,抓着一只鞋,学戏志才一般光脚抛出,趁戏志才不留神,一只鞋子丢在戏志才脸上,报了今日袜子之仇。

“我好心好意开解于你,你竟然抱负我!”

戏志才捧起地上雨水泼向荀攸,荀攸也不甘示弱,两人就在这大雨中打起了“水仗”。

“难怪这戏志才放浪形骸,却能与公达文若还有那陈家子为友……”

荀爽轻捋胡须,于窗后观雨,静看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