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2章 铁腕立法
深秋的蓟城西郊,野蒿在朔风中簌簌发抖。
三丈黄土刑台上,涿郡太守崔琰的官袍早已被北风撕成褴褛,却仍梗着脖子瞪视监刑台。
台下黑压压挤着百姓,几个布衣学子把《幽州新典》的竹简紧抱在胸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老卒用缺指的手指点着崔琰:“这狗官去年克扣俺们抚恤金,要不是田豫将军带亲兵围了太守府......“话音未落,马蹄声自北而来。
张居正踏上石阶时,腰间玉带镶嵌的幽州铜舆图铿然作响。
这位新任别驾展开诏书,袖口露出半截未洗净的墨痕——昨夜他修订《考成法》至三更,砚台打翻染污了中衣。
“奉镇北将军令!“他的声音像铁匠铺的风箱,沉闷中带着火星,“涿郡太守崔琰,贪墨军粮三千石,私贩兵械予鲜卑,判——斩立决!“
囚犯突然暴起,拖着二十斤重的枷锁撞向刽子手。铁链哗啦声中,崔琰染血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陆昭竖子!今日杀我,明日士族便让你……“
几个戴范阳卢氏青帻的家仆挤在东南角,为首的疤脸汉子紧盯刑台。
当崔琰咒骂陆昭时,他悄然缩进斗篷,袖中滑落半截鎏金令牌。
寒光闪过。
血珠溅上刑台东侧新立的青石碑,在“后世见碑者,当思清廉“八个朱砂大字上晕开暗斑。抱着婴孩的农妇慌忙后退,却见石碑阴面密密麻麻刻满崔琰的罪状:某年某月收鲜卑貂皮十张,某日某夜克扣戍卒口粮......
“好快的刀。“
清冷嗓音自刑场后方传来。百姓如潮水分开,玄甲卫簇拥着个白袍青年缓步而来。陆昭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槲叶,叶脉在他掌心映出细密的阴影,像张铺开的蛛网。
张居正躬身刹那,东北角人群突然骚动。戴范阳卢氏青帻的疤脸汉子正缩进斗篷,袖中鎏金令牌闪过寒光。
马蹄声恰在此时破空而至。
一匹白驹冲破人群,马背上将领玄甲染血,鞍侧挂着串风干的鲜卑人耳。
疤脸汉子正要退入人群,忽听马蹄如雷。白驹掠过时,马上将领的玄甲闪过寒光,左肩孝麻刺痛他眼睛——三日前劫杀幽州信使时,正是这道白麻身影坏了好事!
“好个考成法!“田豫甩镫下马,左肩玄甲裂痕处露出半截孝麻——三日前五十亲兵葬身鲜卑埋伏,他亲手给每个棺木系上这缕素帛。
“边军每日与胡虏搏命,你们倒在这里杀自己人?“
围观的老卒们骚动起来。有人认出这是公孙瓒旧部田豫,当年白马义从里最年轻的百夫长。此刻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劈碎那块刺眼的新碑。
陆昭却笑了。
他解下腰间佩剑掷过去,剑鞘上的螭纹在秋阳下泛着冷光:“田将军不妨持此剑督查十二郡,若见法度不公——“声音陡然转厉,“本将自当辞官谢罪!“
剑身出鞘三寸,寒芒映出田豫骤缩的瞳孔。他在剑脊铭文间看到熟悉的字句,那是七年前自己任涿郡亭长时,刻在官署照壁上的谏言。
田豫指腹抚过剑鞘内侧,那里除了他熟悉的“民为兵骨“四字,竟多出一行新刻小篆:“代郡亭长田豫建言,光和一年春“
暮色中的劝学堂飘着松墨香。这里原是崔琰别院,飞檐上的嘲风兽首依旧睥睨四方,匾额却已换成遒劲的“劝学“二字。田豫立在古柏下,看寒门少年们围着沙盘推演战阵。
“臂再抬高三分。“他忽然开口,吓得刘放手里的木矢差点掉落。这个麻衣草履的学子慌忙行礼,露出肘部层层叠叠的补丁。
田豫接过木弓示范骑射姿势,眼角瞥见门廊阴影里的陆昭。
田豫握弓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箭翎——这是公孙瓒殒命蓟城那夜,他从火场抢出的最后一把幽州骑弓。
年轻的镇北将军正在翻看《治边策》,纸页间突然掉出片焦黄的竹简。
“代郡应筑连环烽燧,每三十里设弩台……“陆昭轻声念着,突然抬头,“刘放?这是你写的?“
学子扑通跪下:“学、学生妄议……“
“妄议得好!“陆昭解下佩剑拍在案上,“明日就带你去马城选址!“剑鞘螭纹在烛火中游动,惊得刘放连磕三个响头。
更鼓初响时,卢氏的马车碾碎了这份喜悦。范阳卢琛踩着奴仆脊背下车,白狐裘在秋夜闪着冷光:“田将军何时改行当塾师了?“他抚过廊柱上未拭净的血迹,“这院子煞气太重,小心折了寒门的福分。“
“听说将军近日在查永宁三年的军粮账册?“卢琛掸去裘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有些旧事,还是莫深究的好。
当夜丑时,田豫是被浓烟呛醒的。他赤足冲出厢房,但见藏书阁火龙冲天,十几个学子组成人链传水,最前的少年被火舌舔焦额发,仍死死护住怀中《盐铁论》抄本——那是他替东市肉贩抄书三个月才换来的。火光中,有个黑影正翻越东墙。
“哪里走!“田豫抓起院中石锁掷去。黑影惨叫坠地,玄甲卫赶到时,只来得及掰开那人紧攥的手——掌心躺着枚鎏金卢氏印。
将军府的青铜漏壶滴到寅时三刻,陆昭仍在对灯出神。案头摊开的《安边策》缺了最后三简,虫蛀的痕迹沿着“胡汉互市“的谏言蜿蜒,像条干涸的血脉。
张居正捧着文书候在月洞门外,瞧见田豫拎着人犯疾步而来。他故意将《考成法》修订稿抖落在地,纸页纷飞间,露出夹层的永宁三年军粮账册副本。
田豫拎着纵火犯闯入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他正要呈上卢氏印,却猛地僵在原地——陆昭手边那卷残策,分明是他七年前失踪的旧作!
“子国可知?“陆昭从漆盒取出半支断箭,箭镞上沾着暗褐色的简屑,“永宁三年鲜卑夜袭马场,此箭穿透你的《安边策》,却让我看清八个字。“
寒风撞开窗棂,烛火剧烈摇晃。田豫看着自己的字迹在明暗中忽隐忽现,泛黄的竹简上,当年被崔琰划去的谏言赫然在目:“减边军屯田之赋,增胡汉互市之利“。
当啷一声,染血的卢氏印掉落在地。田豫单膝跪地时,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末将……愿护此策。“
五更梆子响起时,张居正捧着新的《考成法》修订稿候在门外。他注意到将军案头多了柄无鞘剑,而田豫的玄甲左肩,赫然烙着幽州军的玄鸟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