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母亲
梧桐叶落满石板路的深秋，蓝毛线团从窗台滚落时，周念慈恍惚听见三十年前的晨雾里，竹针相碰的清脆声响。
那是1987年的江南小城，六岁的女孩蜷缩在印花被窝里数墙上的树影。母亲陈素英总在破晓前就坐在老藤椅上织毛衣，煤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石灰墙上，晃动的竹针在晨雾里碰出细碎的咔嗒声。靛蓝色毛线团滚过磨出包浆的樟木箱，带着陈年艾草的气息。
“小慈试试新织的领口。“陈素英冰凉的手指掠过女儿后颈时，袖口蹭过女孩耳垂的绒毛。带着体温的毛衣裹住脖颈，桂花针在锁骨处织出连绵的波纹。那年教室的玻璃窗结着冰花，周念慈把冻红的手缩进加长的毛衣下摆，母亲织的口袋里总焐着几颗糖炒栗子。
十五岁生日那天下着冻雨。少女攥着月考成绩单缩在巷口，看穿牛仔外套的同学们嬉笑着走过。新织的枣红色毛衣吸饱水汽，毛领上的绒球耷拉成狼狈的绺。不知谁的嗤笑刺破雨幕：“这年头还有人穿手工毛衣啊？“竹针精心编织的桂花针突然变成扎人的蒺藜，少女发狠扯开盘扣，羊绒线在青砖墙上勾出长长的丝。
深夜两点，陈素英蹲在阳台上拆解那件撕破的毛衣。月光把她的白发染成霜蓝，拆开的毛线缠在晾衣绳上，像悬在半空的血脉。听见身后响动，她慌忙把竹针藏进围裙，打翻的线团滚到女儿脚边，还带着未散尽的余温。
2003年的夏天格外燥热。周念慈把录取通知书摔在八仙桌上时，陈素英正对着电风扇数针脚。老式行李箱撞地的声响惊飞了窗外麻雀，靛蓝色毛线在母亲膝头微微颤动。“现在谁还穿手工毛衣！“少女的怒吼混着蝉鸣刺入纱窗，陈素英只是将毛衣对着光检查针脚，晨露般的银丝在睫毛上闪烁。
北上的绿皮火车喷着白汽启动时，周念慈在背包夹层摸到那件叠成方块的蓝毛衣。领口缝着的木兰花用银线勾边，二十年后的深夜里，她还会突然想起母亲追火车时飘飞的白发，像团未能织完的毛线。
2018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二十九岁的周念慈抖开故乡寄来的包裹，靛蓝色毛线如瀑布倾泻在宿舍床铺。加宽的下摆裹住微隆的小腹，二十年岁月在毛线纤维里发酵成温软的保护层。夹层里的银镯刻着长命锁纹样，内侧“保平安“三个小字被岁月磨得发亮，像母亲总在电话里重复的尾音。
产房的白炽灯晃得人眼底发白。阵痛如潮水漫过时，周念慈攥着染血的毛衣下摆，忽然看清每道桂花针里藏的玄机——母亲总说毛线要逆纹绕三圈才结实，那些被嫌啰嗦的叮嘱，此刻化作抵御剧痛的铠甲。新生儿啼哭响起的刹那，靛蓝色毛线上绽开暗红的花。
最后一次见到完整的母亲是在化疗室。陈素英戴着绒线帽织围巾，枯枝般的手指仍在打桂花针。紫色毛线团滚过消毒水浸染的地砖，织到三分之一的围巾堆在膝头，像未完成的告别。“给你未来孩子织的。“她把竹针塞进女儿手里，檀木针柄上深浅不一的指痕，是三十年岁月刻下的年轮。
梅雨季来临时，樟木箱底掉出个泛黄信封。二十年前的蓝毛衣静静躺在信纸上，墨迹晕染成淡蓝的云：“...那件红毛衣用的是你外婆留下的羊绒线，本想等你出嫁时...“雨滴打在梧桐叶上，周念慈终于看懂十五岁雨夜里，那些挂在晾衣绳上的毛线为何闪着珍珠般的光——每根羊绒线都缠着三代人的体温。
整理遗物那日，周念慈在织篮里发现未用完的靛蓝毛线。女儿咿呀着抓挠线团，晨曦中浮动的微尘里，竹针在四代人指间传递。未完成的围巾正在织第六朵木兰花，陈素英生前藏好的毛线量得刚刚好，恰好够织到外孙女出嫁的年纪。梧桐叶落满石板路的深秋，蓝毛线团从窗台滚落时，周念慈恍惚听见三十年前的晨雾里，竹针相碰的清脆声响。
那是1987年的江南小城，六岁的女孩蜷缩在印花被窝里数墙上的树影。母亲陈素英总在破晓前就坐在老藤椅上织毛衣，煤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石灰墙上，晃动的竹针在晨雾里碰出细碎的咔嗒声。靛蓝色毛线团滚过磨出包浆的樟木箱，带着陈年艾草的气息。
“小慈试试新织的领口。“陈素英冰凉的手指掠过女儿后颈时，袖口蹭过女孩耳垂的绒毛。带着体温的毛衣裹住脖颈，桂花针在锁骨处织出连绵的波纹。那年教室的玻璃窗结着冰花，周念慈把冻红的手缩进加长的毛衣下摆，母亲织的口袋里总焐着几颗糖炒栗子。
十五岁生日那天下着冻雨。少女攥着月考成绩单缩在巷口，看穿牛仔外套的同学们嬉笑着走过。新织的枣红色毛衣吸饱水汽，毛领上的绒球耷拉成狼狈的绺。不知谁的嗤笑刺破雨幕：“这年头还有人穿手工毛衣啊？“竹针精心编织的桂花针突然变成扎人的蒺藜，少女发狠扯开盘扣，羊绒线在青砖墙上勾出长长的丝。
深夜两点，陈素英蹲在阳台上拆解那件撕破的毛衣。月光把她的白发染成霜蓝，拆开的毛线缠在晾衣绳上，像悬在半空的血脉。听见身后响动，她慌忙把竹针藏进围裙，打翻的线团滚到女儿脚边，还带着未散尽的余温。
2003年的夏天格外燥热。周念慈把录取通知书摔在八仙桌上时，陈素英正对着电风扇数针脚。老式行李箱撞地的声响惊飞了窗外麻雀，靛蓝色毛线在母亲膝头微微颤动。“现在谁还穿手工毛衣！“少女的怒吼混着蝉鸣刺入纱窗，陈素英只是将毛衣对着光检查针脚，晨露般的银丝在睫毛上闪烁。
北上的绿皮火车喷着白汽启动时，周念慈在背包夹层摸到那件叠成方块的蓝毛衣。领口缝着的木兰花用银线勾边，二十年后的深夜里，她还会突然想起母亲追火车时飘飞的白发，像团未能织完的毛线。
2018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二十九岁的周念慈抖开故乡寄来的包裹，靛蓝色毛线如瀑布倾泻在宿舍床铺。加宽的下摆裹住微隆的小腹，二十年岁月在毛线纤维里发酵成温软的保护层。夹层里的银镯刻着长命锁纹样，内侧“保平安“三个小字被岁月磨得发亮，像母亲总在电话里重复的尾音。
产房的白炽灯晃得人眼底发白。阵痛如潮水漫过时，周念慈攥着染血的毛衣下摆，忽然看清每道桂花针里藏的玄机——母亲总说毛线要逆纹绕三圈才结实，那些被嫌啰嗦的叮嘱，此刻化作抵御剧痛的铠甲。新生儿啼哭响起的刹那，靛蓝色毛线上绽开暗红的花。
最后一次见到完整的母亲是在化疗室。陈素英戴着绒线帽织围巾，枯枝般的手指仍在打桂花针。紫色毛线团滚过消毒水浸染的地砖，织到三分之一的围巾堆在膝头，像未完成的告别。“给你未来孩子织的。“她把竹针塞进女儿手里，檀木针柄上深浅不一的指痕，是三十年岁月刻下的年轮。
整理遗物那日，周念慈在织篮里发现未用完的靛蓝毛线。女儿咿呀着抓挠线团，晨曦中浮动的微尘里，竹针在四代人指间传递。未完成的围巾正在织第六朵木兰花，陈素英生前藏好的毛线量得刚刚好，恰好够织到外孙女出嫁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