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劝说朱常灜
翌日,天光泛白时,檐角坠着残雨。
朱明用完早膳,打算去见桂王,刚推开房门,就见一名面白无须的宦官杵在游廊拐角。
“奴婢给四殿下请安。”
宦官刘进见到朱明,端正地行了一礼,正色道:“王爷钧旨,殿下今岁用度削减七成。”
紧跟着从袖管里抖出银票,双手捧着。
泛黄的银票在晨风里簌簌作响,印着一百两的朱砂刺得人眼疼。
“削减七成?”
朱明闻言,眉头微蹙。
按祖制,折算成银子,郡王的岁俸有一千两,游戏人间都绰绰有余。
可如今户部的银库早被掏空,压根无力供养庞大的宗室。
像他这样的新封郡王哪一个不是腆着脸啃老?
换句话说,桂王府这份例银就是他的全部收入,一下子削减七成,可谓伤筋动骨。
若是没有从书坊挣来的那些银子,之后只怕要勒紧裤腰带度日。
“单独削减了本王的用度,还是王府上下都在开源节流?”
朱明盯着面前的宦官,神色平静地询问。
往日都是悦儿去账房支银,今日竟劳动刘进这个内官总管亲自送来,显然有不同寻常的意味。
果然,刘进回道:“只有殿下的用度削减了。”
顿了顿,他脖颈忽然压低三寸:“昨儿王爷在醉花楼撞见了卫所的孙指挥使......”
一阵风吹过,话头戛然而止。
这等于明面告诉朱明,削减用度是那便宜老爹给他的警告,让他平日里不要多管闲事,惹是生非。
“本王明白了。”
他微微颔首,没再多说,只是问道:“父王可是在书房?”
刘进以为朱明是要去找桂王求情,忙不迭开口劝说:“王爷心意已决,殿下去了只怕无济于事,反而适得其反。”
“本王另有要事同父王商议。”
朱明并未多说,只是从怀里取出一枚碎银,交到他的手里,语气温和。
“有劳刘公公跑这一趟了,晨露湿重,且吃盏热茶。”
刘进是王府的承奉正,相当于宫廷中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虽只有六品,但是由皇帝直接派驻,既负责总管内官,又负责向内廷奏报。
地位特殊。
给他些好处,将来说不准能派上用场。
刘进看着那枚碎银,心道:这素来不谙世事的四殿下什么时候竟学会使银子了?
“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拢袖时银块已滑进暗袋,紧跟着压低声音道:“其实王爷未动真怒......”
“我省得。”
朱明笑了笑,没再解释,迈步走向书房。
……
一炷香后。
朱明见到了自己的便宜老爹一一桂王朱常灜。
“儿臣向父王请安!”
楠木案后传来书页翻动声。
“你不去进学,到孤这儿作甚?”
似乎知道他的来意,朱常灜头也不抬,漫不经心。
朱明垂手肃立:“儿臣欲行一事,恐有不妥,特来同父王商榷。”
“呵!”
朱常灜冷哼一声,翻了页书,略有愠色:“你胆子和本事大的很,敢从卫所手下截人,用王府的银子去养流寇,还有什么要同孤商榷?”
朱明道:“儿臣救的不是流寇。”
“光天化日,强抢粮仓,不是流寇?”
朱常灜掷书于案,瞪向朱明,语气不善。
“儿臣救的是父王的钱囊!”
朱明目光没有躲闪,和他对视。
“哦?”
这话显然超出朱常灜的预料,他眉目间浮现一抹疑惑,指节叩响案面:“此话怎讲?”
“前些日子儿臣在春风阁结识了一名晋商,他同儿臣讲了个法子,极短时间便能聚拢大量银钱……”
话头到这戛然而止,朱常灜的兴趣却是被勾了起来。
虽说他对商贾不屑一顾,但晋商的名头却是早有耳闻,心中不由好奇,赈济流民怎么能跟银子扯上关系。
“什么法子?”
他主动询问。
朱明缓缓吐出四字:“发行米票。”
“米票?”
朱常灜表情更加疑惑。
他还是头回听说这词。
“没错。”
朱明点点头,解释道:“所谓米票便和银票一样,上面写着面额,或是一石,或是十石,或是百石,见票即兑……”
这样一解释,朱常灜心中立刻有数。
只是他想不通这跟挣银子有何关系。
朱明见他一脸困惑,继续道:
“儿臣打算让衡州的四大粮商一同发行米票,定价一两银子一石。
如今闯贼作乱,四处都是流民,粮食的价格必定日益见长,只要买了米票,无论粮价如何上涨,米票都按原价兑付,如此一来百姓必将争先购买!
若是百姓心有顾虑,可以先由王府购买,事成之后,王府的银子如数奉还……”
“荒唐!”
朱常灜皱眉打断:“米贱时收票,米贵时兑粮,粮商岂非自绝生路?”
“父王有所不知……”
朱明向前一步,补充道:“米票并非即买即兑,兑期乃是三月之后,其间粮商持银购粮,待市价腾贵时抛售,所余差价尽归王府。”
简而言之,米票要是卖了十万两,朱明只用五万两买粮,剩下的五万两直接用作启动资金。
“若届时百姓无粮可兑,又该如何?”
朱常灜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朱明笑着道:“并非所有百姓家中都缺粮,粮价高,他们更会留存米票,迫不得已再用,只待粮价下降,粮商便可补粮。”
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若是粮价一直居高不下,儿臣还有三策,一则散播北地丰稔传言,二则漕船载沙充粮,三则令衙役查抄奸商囤积。”
“……”
朱常灜闻言,看向朱明的目光有些诧异。
他本以为朱明来这儿是为了那几百两的用度,却没想到……
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年郎,真是自己那性情繁恶,不谙世事的四王子吗?
一时间,朱常灜觉得朱明有些陌生。
另一边,朱明并没察觉到朱常灜的神色变化,做出总结。
“总而言之,粮价上涨时发行米票,粮价下降时兑付粮食,循环往复,不出三年便有几万,乃至几十万两进账。”
所谓的“米票”其实就是后世的期货,通过这种方式空手套白狼的例子屡见不鲜。
常见的流程是:发行虚拟币(米票)→操纵交易所(粮价)→高位套现(抛售)→卷款跑路(烧粮仓)!
没记错的话,崇祯九年,衍圣公就通过这种方式敛财七万两,差一点激起民变。
朱常灜很快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风险。
“倘若发生挤兑激起民变,又该如何?”
对此朱明早有对策。
“皆是奸商贪渎所致,同王府何干?”
“……”
朱常灜陷入沉默。
朱明见状又添了把火。
“真到了激起民变的地步,父王只要拿出些许银子开仓济民,非但无过,反是护国安民之功!”
听见这话,朱常灜倏然起身,在书坊踱步起来。
半晌后,他看向朱明,问道:“那晋商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