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幕戏

“真无聊啊。”陆绾躺在床上，正刷过一条又一条视频，网上流行的合成声音早给他耳朵磨出茧子来，不仅令他烦躁，还让他有些许无助。他一条一条视频向下滑，并不看一眼，只愿听得些不同的声音。忽然锵锵的乐器击打声让他耳目一新，停下了不停滑动的手指。

那是一幕京剧表演，随幕布向上拉开，乐声越来越清亮、激动，如蹦跳的袋鼠般活泼，屏上弹幕大片出现，大抵是“致敬国粹！”一类赞美的话语。

角色掩面缓缓转身，显出面貌。陆绾从弹幕得知那人便是当今梅派唯一传人梅兰，心中不觉又生出几分敬意。角色放下长袖，方睹其人，朱冠银簪青丝白面赤唇，缓缓开口道出台词，嗓音嘹亮，婉转，余音袅袅，回味悠长。

陆绾自此爱上了京剧，爱那优雅的身段，爱那悠长凄美的唱腔，爱那妩媚的兰花指，爱它背后的文化底蕴。

幕布徐徐落下，梅兰叹了口气，重重的，他有些不满，有些无奈。他的成名之作如今现场观众寥寥无几，仅有的也就是哪些年逾古稀的老人，以及长长短短的摄像机罢了。但他还欣慰网络上还有许多人记得京剧，记得这不能忘记的国粹。

幕布落到底，他仿佛隐隐约约看见人们进入观看下一场演出，那些青年们染着各色头发，所痴迷的好像是说唱。梅兰无法理解说唱如何成为艺术，但观众总是人山人海，也只能无奈摇摇头，心中带着落寞随它去吧。

回到工作室，梅兰安排伙计们去准备下次演出，但他们好像也被下场演出吸引，央求等会再走。梅兰心仿佛凉了半截，有想到自己无子嗣，不知该如何传承京剧艺术，最后要求伙计们发篇招募收徒，自己有叹着气摇着头踱步离开了。

陆绾和梅兰分别飞跃千里，到达一座城市，陆绾响应了招募，拜下梅兰为师，走上了表演的道路。梅兰对这心中真正对京剧怀着热情的徒弟万分喜爱，倾囊相授，终于在十余年后成为了京剧表演艺术家。

学成后的第一场表演，梅兰几十年少有的在台下看表演，戏台上正婀娜舞动的正是自己唯一的得意弟子。

曲罢，终了，梅兰的心中是无比的喜悦与激动。兴奋的，为弟子不停鼓着掌，他看向陆绾，可他并未展现出任何一丝喜悦，他的眼睛直勾勾得穿透看向前方，呆滞空洞，像是有些震惊又有些失望似的。梅兰顺着陆绾的目光向后看去。关了灯的礼堂中分明没有一位听众，只有那漆黑的摄影机照着，它们也像陆绾的眼神一般，呆滞，丝毫不变，只在舞台上的灯光映照中反射出一丝白光，不知怎地，梅兰总觉得那唯一的一丝光线有些狡黠，有些幸灾乐祸。他的心彻底死了。

那次表演以后，梅兰从此再不表演，积郁成疾，不过几年便郁郁而终了。那陆绾仍旧在舞台坚持，只是，他慢慢目睹这观众一个个消失。也变得郁郁寡欢，终日提不起笑颜，唱腔也仿佛随心情愈来愈差，观众自然是更少。

那年冬，陆绾继承了梅兰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的习惯，完成表演退下后台，见那文化馆外分明人山人海，他们全嘈杂得抱怨这京剧表演实在太久，影响了他们演唱会的时间。陆绾回头望去，巨大的海报挂在墙上，那海报上是当下最流行的说唱。

陆绾再也无法忍受，仿若至于无人止境，在深冬一个人抱头痛哭。

翌日清晨，人们发现有具早已凉透的尸体漂在郊区的水库中，那是陆绾。但人们不知道的是，在自尽前，陆绾早已把他的所有奖杯奖状之类荣誉弃置水中，让它们像国粹一般慢慢消失在名为时间和潮流的长河中。京剧，作为国粹，作为饱含文化底蕴，饱含人文历史的国粹。死了。

社交媒体上，悼念陆绾，梅兰等一系列名家的声音大量出现，他们的优秀作品也被人们回忆。

一位青年，正刷着视频，正如二十年前的陆绾一样，同样看到了二十年前陆绾同样看的的作品，但他没有爱上京剧，他打下“致敬国粹！”的弹幕，然后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