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陆群
R星2057年11月21日
八角笼里蒸腾着血与汗的气息。
穿暗红短裤的阿卜看起来就像从炼狱爬出来的恶鬼，那古铜色的皮肤在聚光灯下泛着冷光。
他粗壮的臂膀上扎着一条赤麻绳，正随着呼吸起伏发出细碎的纤维断裂声。
突然，他踢出一记右鞭腿，胫骨破风划出尖啸，脚背如战斧般劈砍在唐虎膝盖外侧，骨裂声瞬间炸响。
唐虎踉跄着栽向围绳，牙根咬出的血丝顺着护齿蔓延，却硬生生将喉间的闷哼咽成野兽般的低吼。
阿卜再次逼近时，唐虎借势俯身轰出两记摆拳，指骨撞击格挡臂的触感如同捶打花岗岩，反作用力震得他腕骨几乎脱臼。
唐虎侧身右撤步调整重心的刹那，阿卜已化作血色飓风席卷而来，双拳在视网膜上拖曳出猩红残影。他闪避不及，额角被拳锋犁开一道拇指长的血槽。血珠尚未落地，暴雨般的膝撞已接踵而至，每一次骨骼相撞都迸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面对劣势，唐虎蜷缩成濒死的虾米防守，却仍用染血的护齿扯出狰狞笑意，透过震颤的视野缝隙，寻找反击的机会...
“咚咚、咚咚、咚咚咚......”
怀旧的铃声骤然响起。
手机全息屏幕上厮杀的身体被来电界面拦腰截断，陆群暴怒地将手机砸向仪表台：
“操你老母！哪过狗日的这时候......”
话音未落又慌忙捞起手机，指甲几乎戳裂钢化膜：
“哪过？”
“陆总您好！我是华宇生物......”
甜腻电子女声裹着电流杂音涌出。
“滚！”
拇指戳击通话键的力道几乎按碎屏幕。
陆群对着暗下去的显示屏继续嘶吼，
“2057年了，还天天打骚扰电话？吃噶饭没的事做的......”
谩骂戛然而止，重新加载的直播画面里，裁判正将唐虎染血的手臂高高举起，解说员破音的嘶吼穿透赛场：
“蓝方唐虎逆转夺冠！”
陆群的面色由赤红转为铁青，指尖颤抖着划走捷报。
锁屏界面此时弹出的银行通知：
“您在我行的贷款已逾期，逾期金额480万白币，为避免录入征信......”
他仰头望向车窗外铅灰色的天空，雾霾中若隐若现的写字楼如同倾倒的墓碑群，男人的喉咙不自觉的发出低语：
“哪起搞了？”
精密机械配件工厂老板陆群正被时代的绞肉机撕扯得支离破碎。
去年因机械制造业产能过剩，刺破经济泡沫，导致全球经济下行，为避免工厂倒闭而吞下的四百万贷款，如今化作带刺绞索，勒的他喘不过气。
他盯着仪表台上女儿的照片，莹莹的笑容像把尖刀，正一寸寸剜着他千疮百孔的心脏。
“咚咚、咚咚......”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男人滚圆的眼珠瞥见“小倩”二字在屏幕上跳动，他灰青色的面颊骤然泛起病态潮红，仿佛将死之人回光返照。
他弓着背按下接听键，褶皱的眼角堆出谄媚的纹路，声带挤出蜂蜜般粘稠的温柔：
“小倩，我正好准备把钱......”
“陆群！”
尖利的女声如指甲抓过玻璃，
“莹莹后天报到！四万三！现在！立刻！马上！”
每个短句都像钢钉楔入男人的太阳穴。
“我这两天在谈一笔大单！是火箭零件的机密项目！”
汗珠像蚯蚓般顺着脖颈爬进衬衫，他在驾驶座上弓着背，仿佛隔着电波向虚空鞠躬，
“最迟后天！我亲自开车送女仔去学校？比冠迪X19的后备箱能塞三个行李箱......”
小倩电话挂断的忙音在车厢里持续膨胀，最终化作实体般的铁锤砸在陆群胸口。
他保持着举手机的姿势，仿佛被抽离了脊柱的提线木偶，直到车窗倒影里的天空裂开蛛网状雨痕。
雨刮器在干涸的玻璃上划出刺耳噪音。
“天老爷！我很好耍吗？耍我让你很快乐吗？你莫搞我了，我求你...”
他突然抡拳砸向方向盘，喇叭的凄厉长鸣惊飞路边麻雀。
癫狂的笑声在车厢横冲直撞，最终被带血的呛咳截断。
男人打开烟盒，里面躺着的最后一支中华已皱成麻花。
陆群颤抖着咬住烟嘴，翻遍所有口袋也找不到打火机。
此刻裤袋里只有张洗衣机泡蔫的当票，去年典当婚戒时留下的。
“咚咚、咚咚......”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陆群触电般蜷缩起来。
他盯着中控台上跳动的手机，仿佛那是个滋滋冒烟的炸弹。
铃声第三次循环到旋律的结尾，陆群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
他抓起手机把紧闭的眼睑怼在手机屏幕前。
铃声第四次循环到旋律的结尾，男人才伸出食指，用触碰毒蛇的力度戳向屏幕。
当男人睁开眼看到“兰林”两个字跃入眼帘的刹那，他猛地抽回手指，后脑勺重重撞在头枕上。
“兰林”二字在碎裂的屏幕上跳动，他按下接听键的瞬间，喉结剧烈滚动三次才挤出变了调的声音：
“林锅！”
尾音带着破锣般的颤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强行咬合。
“我到C市了，刚下飞机。”
兰林的声线带着金属质感。
陆群弓着背把手机紧贴耳廓，仿佛这样能吸住即将飘散的希望：
“必须接！我就在机场高速口！”
他猛的按动汽车启动按钮发动引擎，仪表盘故障灯在潮湿空气里泛着血红，
“铜陵楼的包厢早订好了，天宇湖的翼龙鱼养在活水缸里，我车里还有今早从冬港......”
“不用。”
兰林打断他的殷勤，背景传来打火机清脆的咔嗒声，
“我约了人，你过来就行了。”
陆群感觉有电流从尾椎窜上天灵盖，左手死死攥住方向盘皮革套，指甲在真皮上掐出月牙形凹痕：
“就来！二十分钟！不，十五分钟！”
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领带上，印出深色斑点。
“定位发给你。”兰林突然提高声调。
陆群盯着结束通话的界面喘息良久，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
他摇下车窗，将叼了半天的香烟狠狠掷向雨中。滤嘴上的牙印在积水里渐渐晕开，像朵凋零的腊梅。
导航蓝光刺破车厢黑暗时，他猛踩油门的动作让副驾上女儿的照片框“啪”地倒下。
轮胎在积水路面呼啸而过，后视镜里翻飞的烟盒逐渐缩成黑点。
雨刮器疯狂摆动中，他瞥见中控屏显示的定位地址：
“鹿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