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危途逢君
白心月站在回廊下,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水在青石板上砸出朵朵银花。
母亲病入膏肓,那雪胆乃是这救命药方里的主药,缺了它,母亲的病恐再难好转。
母亲枕边染血的帕子还在眼前晃动,那抹猩红比廊下的红灯笼还要刺眼。
她伸手按住腰间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里头装着母亲昨夜咳出的半片带齿痕的银杏叶。
“姑娘当真要亲自去?“丫鬟春杏举着油纸伞追到垂花门,绣鞋沾了泥也顾不得,“老爷特意嘱咐这几日莫要...“
“父亲在国子监讲学,兄长随军押送粮草,除了我,还有谁能识得那味九死还魂草?
雪胆是救母亲的关键药材,必须找到!“白心月神色焦急,将药方折成方胜塞进袖袋,药铺掌柜昨日闪烁其词的模样在心头硌得生疼。
她记得清楚,三个月前掌柜还殷勤地将晒干的雪胆包在桑皮纸里,说这是专给白夫人留的。
西市药铺的铜铃在阴天里响得格外暗哑。
白心月心情沉重,数着青砖缝里新冒的苔花,忽听得身后木门吱呀作响。
转身时药杵砸在石臼的闷响惊得她后退半步,掌柜从柜台后探出半张泛着油光的脸,目光扫过她发间素银簪子,喉结可疑地滚动两下。
“白姑娘来得不巧。“枯瘦的手指将桑皮纸包推过柜台,纸角渗出可疑的褐色水渍,“您要的药材...前日被兵马司的人收走了。
如今战事吃紧,雪胆这等珍贵药材被征作军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白心月盯着纸包上洇开的“白“字,墨迹像极了母亲咳在帕子上的血点。
她忽然伸手按住掌柜欲收回的纸包,指尖触到某种黏腻的触感:“上个月初七您还说,雪胆要埋在陶罐里等霜降。“话音未落,掌柜猛地抽手,纸包跌落时散开几片发霉的当归。
街市喧闹声突然变得遥远。
白心月心情愤懑又无奈,攥紧药篮疾步穿行在街市中。
刚从昏暗的药铺出来,刺目的天光让她眯了眯眼,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摩肩接踵,嘈杂的人声、小贩的叫卖声、牲畜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
绣鞋踩过卖花郎打翻的茉莉,碾碎的香气裹着某种铁锈味钻进鼻腔。
转过绸缎庄的彩幡时,三个皂衣汉子正蹲在腌梅子的陶瓮旁,为首的那个用苇杆剔着牙,金鱼眼盯着她腰间晃动的莲花穗子。
“小娘子篮子里装的什么好东西?“腥臭的酒气扑面而来,白心月后退时撞上身后挑着活鸡的货郎。
芦花鸡扑棱着翅膀飞起,药方从她松开的袖袋里飘落,正盖住恶霸鞋面上绣的貔貅纹,那本该用金线勾勒的兽眼,此刻沾着暗红的泥垢。
“莫不是给情郎抓的壮阳药?“哄笑声中,药篮被竹节鞭挑翻在地。
白心月看着滚进阴沟的紫苏叶,忽然想起潘羽书那日擦拭银枪的动作——玄铁打造的枪尖在沉香木上刮出金丝般的木屑,纷纷扬扬落在她绣着忍冬纹的裙裾上。
粗糙的手掌攥住她腕子时,装着雪胆的桑皮纸包从袖中滑出。
恶霸用靴尖碾碎晒干的药草,褐色的粉末被风吹起,迷了白心月的眼。
她听见自己发间的玉簪落地脆响,像是母亲摔碎在祠堂的青瓷笔洗。
“救命!“呼喊声惊飞了酒肆檐下的麻雀,卖糖人的老翁哆嗦着收起摊子,绸缎庄的伙计“砰“地关上雕花门。
白心月踉跄着跌坐在馄饨摊翻倒的长凳上,热汤泼在裙角,烫得她想起祠堂那日香炉里扭曲的青烟。
潘羽书当时说了什么?
他说沉香木遇火会流金泪,可此刻她只觉得眼眶灼痛,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恶霸的阴影笼罩下来时,白心月突然摸到腰间香囊里的硬物。
那是母亲发病那日,她从经卷里摸出的鎏金钥匙,此刻正隔着丝绸硌着掌心。
她故意松了力道让香囊滚落,莲花穗子扫过恶霸的皂靴,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哟,还藏着宝贝呢?“貔貅纹的靴子踩住香囊,白心月趁机将钥匙塞进砖缝。
当那只生着黑毛的手伸向她衣襟时,远处突然传来瓦当碎裂的脆响。
她仰头望见药铺二楼的竹帘晃动,半截挂着药渣的笸箩正从窗口翻落。
章节续写
瓦当碎裂的声响惊起檐下一串水珠,白心月仰头时正见潘羽书的墨色披风扫过药铺幌旗。
那匹乌云踏雪的骏马在腌梅子的陶瓮前扬起前蹄,惊得恶霸踉跄着撞翻糖人摊子,凝固的麦芽糖上还粘着半片茉莉花瓣。
“腌臜东西也配碰雪胆?“潘羽书腕间银护甲撞在剑鞘上发出清越声响,惊飞了白心月鬓边瑟瑟发抖的珠花。
她看见他腰间挂着那日擦拭银枪的麂皮巾,此刻正随着剑光在暮色里翻卷如浪。
恶霸的竹节鞭还未触及马鬃,潘羽书的剑柄已精准敲在他肘关节的麻筋上。
绸缎庄的彩幡被剑气激得猎猎作响,白心月突然注意到他剑穗上坠着的木樨花银铃——正是母亲药枕上缺了的那枚。
“军爷饶命!“三个泼皮滚作一团,为首的那个金鱼眼男人慌不择路踩碎了自己掉落的门牙。
潘羽书却忽然收剑入鞘,转头望向药铺二楼晃动的竹帘。
白心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隐约瞥见掌柜油光光的半张脸正缩回阴影里。
馄饨摊的热气氤氲中,潘羽书解下披风裹住她颤抖的肩头。
带着沉水香余温的织物擦过她颈侧时,白心月嗅到一丝熟悉的苦杏仁味,与母亲咳血那日打翻的药盅气息如出一辙。
“姑娘可伤着哪里?“他的手指在将要触到她腕上红痕时蓦然停住,转而取下马鞍旁挂着的鎏金嵌玉水壶。
白心月看着他倒水时小指微微蜷起的弧度,突然想起那日他在祠堂擦拭银枪的模样。
这时街角传来马蹄铁敲击青石的脆响,潘羽书的亲卫提着个湿漉漉的油纸包疾驰而来。
白心月瞳孔微缩,那浸透的桑皮纸上洇开的“白“字,分明与她清晨在药铺见到的一般无二。
“禀将军,护城河捞上来的。
这些雪胆本是被征作军需,不知为何落入河中,上面还贴着封条。“亲卫的声音压得极低,白心月却捕捉到“军需““封条“几个零星的词。
潘羽书用剑尖挑开纸包,几片发黑的雪胆滚落在她裙裾上,沾着河底特有的青苔。
白心月忽然攥紧袖中残留的半片银杏叶,叶脉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
心中既庆幸又疑惑,庆幸的是终于又见到了雪胆,疑惑的是这雪胆为何会出现在河里。
她看着潘羽书用麂皮巾包裹起那些药材,修长的手指在暮色中仿佛镀了层金边。
当他的目光扫过她腰间空荡荡的香囊时,白心月感觉砖缝里的鎏金钥匙突然变得滚烫。
“今日多谢将军...“她屈膝行礼时,藏在罗袜里的脚踝传来阵阵刺痛。
潘羽书竟似有所觉,从怀中取出个青瓷小瓶:“这是南诏进贡的雪蟾膏。“瓶身绘着的并蒂莲纹样,与她香囊上的绣工出自同一批宫造针法。
暮鼓声从城墙方向传来时,潘羽书的亲卫突然对着西边天空举起鹰哨。
白心月望着他翻身上马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既对他的及时相救满怀感激,又因他身上诸多与母亲相关的事物而心生好奇。
忽见一片木樨花瓣从他袖中飘落,正落在她装着雪蟾膏的掌心。
更鼓声中,药铺二楼的竹帘终于停止了颤动。
白心月回到白府时,门房捧着个缠金丝的拜匣候在垂花门下。
春杏掀开匣盖的瞬间,几粒木樨花籽从洒金笺的折痕里滚出来,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