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依附城镇:让乡村教育行稳致远
乡村学校布局经过20多年的调整,高中一般集中到县城和中心城镇,初中和完小(1—6年级)多数集中到乡镇政府所在地,一些行政村还保留小学或小学低年级(1—3年级)教学点。尽管乡村学校布局在城镇化进一步发展和村庄规划调整中还将有所改变,有些学校和教学点还会被撤销,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大撤大并,将在基本面上保持相对稳定。当前乡村教育处于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和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中,乡村振兴需要乡村教育振兴,农业农村现代化需要乡村教育现代化,乡村教育样态需要与乡村振兴、农业农村现代化相适应。
鉴于快速发展的城镇化已经造成乡村教育的虚弱,失去了大量“领地”,并且城镇化还将持续对乡村教育施加压力,乡村学生进城和乡村学校生源减少将成为乡村教育必须面对的常态化问题。也就是说,乡村教育问题不再是乡村问题:一方面,学生进城读书将乡村教育嵌入城镇教育,发展城镇教育,满足乡村孩子进城读书需要,有助于缓解乡村教育问题;另一方面,依托乡村教学资源运作乡村小规模化学校和小班化教学难以应对城镇化冲击,没有质量的乡村教育难以留住乡村孩子,城镇教育必须下乡,乡村教育必须对接城镇教育。如此,发展乡村教育、促进乡村教育现代化发展需要基于如下三个基本事实:
一是乡村教育已经并正在嵌入城镇,乡村教育城镇化程度还将进一步加深。乡村社会随着国家城乡二元结构松动不再封闭,正在加快融入城市社会,城乡主要要素频繁互动、交流,城乡一体化、城乡融合发展将成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重要社会形态。乡村教育不可能像20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样“独善其身”,它将跟随乡村社会转型和城乡融合发展越来越深地嵌入城镇,成为城镇教育的一部分,或依附于城镇获取生存空间。尽管当前的乡村教育因城镇化发展新趋势、新要求作出了一些调整,新布局与乡村教育需求基本适应,既能满足乡村学生进城读书的需求,又能根据村庄布局配置“小规模学校”,满足乡村弱势家庭子女上学读书的需要。但可以肯定的是,乡村学校布局仍处于不确定中,将随着乡村人口继续进城和村庄布局调整而改变,乡村学校包括“小规模学校”和低年级教学点也将有所收缩。
二是乡村教育最现实的问题不是城镇化发展过度,而是如何完善乡村教育城镇化。近年来,国家纠正了过急过快“撤点并校”行为,不仅要求地方政府暂停“撤点并校”,还要求一些地方复建、恢复“小规模学校”。一些村小在国家政策支持下改善了教学条件,添置了空调、取暖设备,配套建设了“计算机教室、保健室、科学实验室、图书室、音体美器材库及篮球、足球、排球场地”1等。但小规模学校和村教学点的教学困难问题仍旧突出,如教学规模偏小,甚至出现“一校一师一生”的情况;“复式教学”严重,一位老师需要同时教几个年级、开10多门课;还有的学校,不仅老师兼任留守儿童的家长,在完成教学任务的同时为学生洗衣、做饭,还要担任同学角色,陪学生玩耍、做游戏。小规模教学或微班教学是城镇化进程中不得已而采取的临时应对策略,能够保证学生完成文化课学习任务,但学校教育不仅是文化知识学习,还需要同伴活动与交流,需要学校培养他们的团体合作、竞争意识。
三是乡村学生对教学及其生活有更高要求。全国乡村有80%以上家庭希望子女进城镇学校读书,这是他们对“村里学校”教学不再满意而作出的理性选择。生活好起来的村民对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有更高更多需求,并且鉴于子女教育在家庭中的特殊地位,多数家庭总是尽可能地支持子女接受更好的教育,以便他们未来能够拥有更美好的生活前程。当乡村学校教育不能让他们满意时,他们就会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或创造条件送子女到城镇学校读书。尽管有些学生在城镇薄弱学校或普通班级读书,但对乡村学生家长来说,他们要做的是为子女教育尽心尽力。再者,尽管他们的子女在城镇接受不到与城镇学生一样的教育,但不管怎么说,进城读书总比不进城好,至少在面子上需要这么做——如今乡村家庭送子女进城读书,有的并非因乡村没有好学校,有相当一部分家庭看到别人孩子进城读书,自己也只能送孩子到城镇学校读书。
乡村教育的三个“事实”是乡村教育下一步改进的现实依据,无论是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还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乡村教育的新格局都需要基于乡村教育的新情况、新问题、新趋势来构建。排斥乡村教育城镇化,冀望保留乡村学校或恢复乡村学校,有可能出现事与愿违的尴尬——政府出于公共服务供给公正原则要求,高成本为乡村孩子提供学校、老师,但面对的尴尬问题是乡村学校留不住学生,或只有个别学生,正常教学难以开展。再者,不顾乡村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性,尤其是在边远、山区、少数民族乡村,村里仍有大量留守儿童的现实,强制推进“撤点并校”,希望通过发展借宿学校、提供班车接送学生到城镇学校读书,有可能给学生上学和家庭带来更多烦恼。10周岁以下的儿童对家庭有更高依赖性,离开父母或长途劳顿,会给低年龄的学生带来心理不适和体力负担,不利于他们健康成长。
中国城乡二元结构正在加速消解,乡村社会与城镇社会正趋于一体化,乡村教育与城镇教育也应当实现一体化。乡村教育与城镇教育对接、并轨,需要将乡村教育依附于城镇教育中,并确保其优先发展。
1. 乡村教育振兴优先
如果说文化振兴是乡村振兴的牵引力量和灵魂,乡村振兴需要文化振兴提供质量支撑,那么乡村教育就是乡村文化振兴的重头戏。新发展阶段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不仅不能落下乡村教育,而且要优先推进乡村教育振兴,保障乡村孩子“有学上”“上好学”。鉴于乡村人口包括孩子仍将继续向城镇流动,并越来越多地进入城镇学校读书的现实,乡村针对孩子的学校教育还将进一步缩小规模,更多的乡村学校将长期处于小规模、小班额的状况。各地在村庄空间规划和建设中要优先保障学生上学的需要,努力让学生读书的学校成为乡村文化建设和振兴的高地,并将乡村学校和学生读书条件纳入乡村文化振兴的重要考核指标中。
2. 乡村教育现代化优先
新发展阶段乡村教育不仅要优先振兴,还要在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中优先推进乡村教育现代化。新发展阶段的乡村现代化包括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生态全面现代化,其中乡村教育是其重要内容。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明确指出,到2035年中国要总体实现教育现代化目标,但难点和重点在农村,没有农村教育的现代化,就没有中国教育的现代化。当前,乡村学校教学设备落后,教育功能不全,师资配置不足,学生难以接受到高质量的教育。乡村教育现代化处于教育的底端,难以接受到与时代同步的教育。乡村教育现代化要解决中西部乡村教育尤其是边远地区乡村教育老师“进不去”“留不住”和教学水平不高的问题,让乡村孩子接受有质量的教育,进一步促进城乡教育均等化、公平化。为此,可利用人工智能、大数据、远程教育等先进技术手段,推进互联网+乡村教育,把城镇优质教育资源输送到乡村教育,提高乡村教育质量。同时,加强乡村信息技术软硬件建设,补上乡村教育信息化短板,提升乡村学校网络教学质量和乡村教师运用信息技术水平,让乡村小规模学校、小班学生享有城镇学校教学资源,弥补乡村学校师资不足。
3. 乡村教育服务优先
教育是关系国家百年大计的公共产品,教育服务是公共服务的重要项目,在乡村公共服务供给中,教育服务尤其是义务教育服务要优先保障。乡村教育服务优先,不仅要在诸如养老服务、医疗服务、就业服务、安全服务、文化服务等公共服务中将教育服务置于供给次序的优先位置上,充分保障乡村家庭及其子女的教育需要,而且要重点支持乡村教育事业,满足乡村学校和广大师生的教学需要。具体地说,如乡村道路建设和公交开通及运行班次要照顾学生上学、放学需要,并根据学生居住分布调整班次和站点;工资福利分配要向乡村教师倾斜,乡村教师的工资和津贴要高于当地公务员和县城老师,有条件的地方可以根据实际需要,对乡村教师给予特殊补贴;在职称评定中给予乡村教师照顾政策,缩短他们升职时间,要求县城以上学校教师晋级必须有乡村学校工作经历;根据乡村小规模学校和小班额教学需要,强化全科教师培养,量身培养一些热爱乡村教育的教师。
4. 困难家庭教育优先
在乡村教育城镇化进程中,乡村家庭及其子女对城镇教育的需要愈益增强,城镇学校建设在城镇建设中独占鳌头。相应地,乡村居民对乡村学校的需求锐减,如班纳吉等所说:“如果没有强大的潜在的教育需求,那么建立学校、聘用教师又有什么用呢?”2但在城镇化进程中,乡村居民出现严重分化,处于阶层低端的困难家庭,尽管他们也想让子女进城读书,但鉴于家庭经济困难,无法满足子女进城读书的需要,只能无奈地选择在村里学校或邻村学校读书。各地都有或多或少的低收入、无条件送孩子进城读书的家庭,乡村教育服务要优先保障这部分人的需要,不能在“撤点并校”中搞齐步走、一刀切,应为乡村困难家庭孩子保留义务教育学校或教学点。不仅如此,教育部门和地方政府还要保证小规模学校和教学点开足开齐国家规定的课程,教好每一个学生。
5. 低龄儿童教育优先
相比较而言,在乡村教育中义务教育难于高中等非义务教育,小学教育难于初中教育,小学低年级教育难于小学高年级教育,幼儿教育最难以在乡村实施。多数乡村的住家分散,即使行政村或中心村开设了幼儿园,或在小学附设幼儿班,但只有学校附近的村庄可以受益,相当多的幼儿处于“散放”状态,无法接受正规的幼儿教育。如果说农村城镇教育已经与城市教育对接,初步实现了一体化,乡村幼儿教育就处于起步阶段;如果说农民孩子在起跑线上输给了城市孩子,乡村幼儿教育就先输给了城市;如果说城市居民为幼儿的烦恼是选择好的幼儿园,乡村居民为幼儿的烦恼是上不了幼儿园。中国城镇化发展在乡村孩子包括幼儿上有很多“欠账”,他们不仅自小就尝尽父母外出打工的留守苦楚,还要面对无幼儿园上,上学路途远的艰辛。乡村义务教育基本问题解决后,重点要解决乡村幼儿入学难的问题,让乡村的幼儿均等化地享有与城市孩子一样的幼教服务。
1 马跃峰、孟海鹰、程远州:《让乡村小规模学校小而优——来自吉林农安、河南栾川、湖北竹山三县的调查》,载《人民日报》2020年7月3日第13版。
2 〔印度〕阿比吉特·班纳吉、〔法〕埃斯特·迪弗洛:《贫穷的本质:我们为什么摆脱不了贫穷》,景芳译,中信出版社2018年版,第8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