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3章 心绪波澜 情见乎言
6月9日,阴雨绵绵。
上午10点整,赛事组委会安排的黑色轿车准时抵达天丰道场,接上柏寒后径直驶向东京站。
与工作人员麻美彩衣汇合后,两人搭乘“光号“特快列车前往北九州。其他工作人员则选择乘飞机前往赛场。
身材娇小的麻美彩衣今年25岁,是日本棋院的职员。
她一路上对年轻的院生照顾有加,不仅准备了精致的便当,还贴心地询问是否需要毛毯。
短短几小时的相处,在麻美彩衣的要求下,柏寒对她的称呼已经变成了“麻美姐姐“。
在与星艺的对弈中,五个小时的车程悄然流逝。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与黑白世界交相辉映,让这段旅程显得格外充实。
抵达小仓站时,天空飘着细雨。
虽然步行到门司港酒店只需五分钟,但考虑到梅雨季节的潮湿天气,组委会还是安排了专车接送。
这是柏寒第一次体验到如此周到的服务。
透过车窗望着雨幕中朦胧的城市轮廓,他深切感受到日本社会对围棋运动的尊重与热爱。
在这个将围棋视为传统文化瑰宝的国度,职业棋手享有崇高的社会地位。
按照日本棋院的规定,配合比赛的工作人员需要在比赛地住宿四晚。
临行前,岩田秋子老师为他准备了整整一箱衣物。
柏寒刚把沉甸甸的行李箱拖进酒店房间,就接到麻美彩衣的电话,匆忙赶去汇合。
“柏君,这边!“
当柏寒来到酒店二楼,远远就看见麻美彩衣踮着脚尖向他招手。
作为工作人员,她需要检查对局室的准备情况,而柏寒则怀着好奇心跟随前往。
对局室设在二楼一个独立的和室,面积不大却布置得典雅精致。
麻美彩衣脱掉高跟鞋,在房间里忙碌地检查各项设施。柏寒则借机仔细观察这个即将见证巅峰对决的场所。
房间中央铺着崭新的榻榻米,上面安放着一张高约80厘米的米黄色棋墩。
棋墩侧面隐约可见岁月留下的痕迹,仿佛诉说着无数传奇故事。
两尊明黄色的本因坊专用棋罐静静立在棋墩两侧,比普通棋盒更高大,不规则的圆柱造型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棋墩两旁各摆放着一张日式靠椅,铺着印有吉祥纹样的素色坐垫。
房间内侧设有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这是开赛仪式时嘉宾和工作人员的席位。
柏寒轻轻抚摸着桌面,想象着自己即将见证的历史时刻。
“柏君,要不要来体验一下?“麻美彩衣站在棋墩旁,眼角含笑地发出邀请。
“可以吗?”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
得到允许后,柏寒郑重地缓步走向棋墩。
他深吸一口气,以标准的跪坐姿势在靠椅上坐下。
就在这一刻,一股莫名的悸动涌上心头。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静谧的氛围。
麻美彩衣轻手轻脚地取下棋罐,将其中一盒放在柏寒右手边。片刻之后,少年缓缓睁开双眼。
他修长的手指从棋罐中夹起一枚黑子,手臂舒展,以完美的姿势将棋子落在右上角星位。
“感觉如何?“麻美彩衣温暖的手轻轻搭在柏寒肩上,俯身在他耳边柔声说道:“加油啊,期待早日在这个舞台上看到你的身影。”
她的声音里饱含鼓励与期待。
柏寒转头迎上她的目光,点头回应:“谢谢麻美桑,我一定会努力的!”
......
一夜好眠,雨过天晴。
清晨,柏寒拉开窗帘,昨日的阴云已经散去,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北九州的街道上。
潮湿的空气里带着草木的清新,远处门司港的海面泛着粼粼波光。
“柏君,天气转晴了!”麻美彩衣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轻快的笑意,“要不要去出光美术馆看看?”
柏寒欣然应允。半小时后,两人在酒店大堂汇合。
麻美彩衣换了一身浅米色的连衣裙,搭配一顶宽檐草帽,手里还拿着一把折叠伞,以防午后阵雨。
柏寒则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休闲裤,看起来清爽而干净。
他们沿着门司港怀旧区的石板路漫步,湿润的风拂过脸颊,带着海港特有的咸涩。
出光美术馆坐落在半山腰,是一座融合了现代与和风设计的建筑,灰白色的外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宁静。
“这座美术馆是1966年开放的,主要收藏出光佐三先生的私人藏品。”
麻美彩衣一边走,一边轻声介绍,“尤其是中国陶瓷器,很多都是珍贵的文物。”
柏寒点点头,心情却复杂沉重。
他知道,这些展品中有很多是侵华战争时期从中国流失的。
那段岁月里,山河破碎,无数国宝或被掠夺,或被迫流散海外,成为民族记忆中的一道伤痕。
少年望着玻璃柜中精美的瓷器,手指微微收紧。
这些器物承载的不仅是艺术,更是一个民族的尊严与血泪。
他想起历史书上那些黑白照片——炮火中的废墟,流离失所的同胞,以及侵略者傲慢的铁蹄。
胸腔里仿佛压着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带着隐痛。
“总有一天,它们会回家的。”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走进展厅,柔和的灯光下,一件件青瓷、白瓷、彩绘瓷安静地陈列在玻璃柜中,釉色温润,纹样精美。
“这是南宋的龙泉窑青瓷……”麻美彩衣站在一件冰裂纹花瓶前,低声赞叹,“釉色像是深海一样,真美啊。”
柏寒凝视着展品,指尖轻轻贴在玻璃上,仿佛能透过时光触碰到千年前的匠人之手。
这些瓷器漂洋过海,如今却只能在异国的博物馆里被人观赏。
柏寒站在展柜前,目光久久凝视着那件南宋龙泉窑的青瓷。
阳光透过玻璃,在釉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抹雨过天青的色泽纯净得近乎透明,仿佛能看见千年前江南的烟雨。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这些瓷器本该安静地躺在故土的博物馆里,被同样说着汉语的人们欣赏赞叹。
而现在,它们被陈列在异国的展馆中,标签上冰冷的英文和日文注释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文物与它的根脉生生割裂。
喉咙深处泛起一丝苦涩。
柏寒想起小时候在故宫看到的那些瓷器,它们被小心翼翼地保护在恒温恒湿的展柜里,每一道裂纹都承载着历史的记忆。
而眼前这些流落他乡的珍宝,虽然同样被精心保存,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件梅瓶,是现存最完整的南宋官窑...“麻美彩衣的解说声从身侧传来,却在触及少年紧绷的侧脸时戛然而止。
她看见柏寒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那双向来沉静的黑眸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抱歉...“麻美彩衣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是不是让你想起...“
“没关系。“柏寒打断她,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他强迫自己松开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只是突然想到,这些瓷器当年漂洋过海时,可能也像现在一样,被小心地包裹着,却永远离开了孕育它们的土地。“
展柜的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与那件青瓷重叠在一起。
柏寒恍惚看见瓷瓶上细腻的冰裂纹在延伸,仿佛时光在这方寸之间撕开的伤口。
八百年前匠人指尖的温度,八百年来战火与离乱的沧桑,此刻都凝固在这咫尺天涯的距离里。
“有时候我在想,“他轻声说,“如果文物会说话,它们会不会想念原来的窑口,原来的水土。“
话音未落,一滴水珠突然落在展柜玻璃上,不知是空调的冷凝水,还是窗外飘进的雨滴,顺着光滑的表面缓缓滑落,像一道无声的泪痕。
麻美彩衣静静地站在一旁,第一次在这个总是沉稳从容的少年身上看到了裂痕。
她想起历史课本上那些不愿细读的章节,突然明白了这种痛楚的重量。
“要喝点茶吗?“她最终只是这样问道,指了指美术馆的和室茶寮。
柏寒侧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神里没有回避,而是带着一种真诚的惋惜。
柏寒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件青瓷,转身时衣角带起微弱的气流,展柜上的水痕已经干了。
走出陶瓷展厅,两人来到美术馆的露台。阳光洒在远处的海面上,波光如碎金般闪烁。
麻美彩衣靠在栏杆边,摘下草帽,任微风拂动她的发丝。
“柏君,明天就要开始正式比赛了,紧张吗?”她笑着问。
柏寒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处的海平线:“比起紧张,更多的是期待。”
麻美彩衣眨了眨眼,忽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那这个送给你,算是初次担任记录员的礼物。”
柏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黑曜石打磨的围棋子,触手冰凉,却在阳光下折射出深邃的光泽。
“据说黑曜石能让人保持冷静。”她笑眯眯地说,“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柏寒握紧棋子,唇角微微扬起:“谢谢,麻美姐姐。”
海风轻柔地掠过,带着初夏的暖意。
远处的钟声敲响,仿佛在提醒他们,明天的对局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