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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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理性的终点(中)

五人在林间小路上分开,各自朝着目标区域前进。

沃尔夫和莉兹装作对通讯技术感兴趣的参观者,向通讯中心走去,索菲亚则先一步离开,前往另一条接入路线。新柏林的居民对他们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大多数人只会礼貌地点头致意,然后继续他们的工作。

这种平静的接纳让沃尔夫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安——这些人看起来如此正常,如此理性,却可能正在参与一场毁灭性的计划。

“你知道最让我不安的是什么吗?”莉兹在他们穿过一段空无一人的走廊时低声说,“这些人不是狂热的纳粹,也不是邪恶的阴谋家。他们是科学家、工程师、普通工人——有血有肉的人,却完全被自己的逻辑说服了,相信这是正确的道路。这比单纯的疯狂更可怕,因为疯狂好歹会让人质疑。”

沃尔夫点点头:“历史上最危险的不是那些明知自己在做坏事的人,而是那些坚信自己在做正确之事的人。”

通讯中心位于新柏林较高层级的一个宽敞区域,墙上布满了天线图和通讯协议图表。几名工作人员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监控着复杂的数据流和信号传输。整个空间给人一种高效、精密的印象,没有一丝混乱或浪费。

“那就是子系统,”莉兹低声说,目光指向房间角落里一台与主系统分离的终端,“看起来相当简单,但连接到一个专用天线。安保措施似乎不太严格,可能是因为它只用于内部前哨通讯,不被视为安全风险。”

沃尔夫点点头,两人若无其事地沿着墙边移动,试图接近那台终端。路上,他们向工作人员询问一些基本的通讯原理问题,假装是对技术感兴趣的外来访客。新柏林的工作人员对知识分享表现出惊人的开放态度,详细解释了他们使用的加密协议和信号处理技术,没有显示出任何戒备。

这种坦诚让沃尔夫再次感到矛盾——这些人在分享知识时表现出的真诚热情,与他们可能参与的毁灭性计划形成了强烈反差。没有邪恶的笑容,没有神秘的阴谋氛围,只有专业人士对自己工作的自豪感。这种日常的正常性使整个情境更加复杂而令人不安。

他们慢慢接近目标终端,小心避免引起注意。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机会出现了——负责监督该区域的技术员接到一个通讯请求,需要去相邻的控制室处理一个优先级较高的问题。这留下了一个短暂的空窗期。

“现在,”莉兹低声说,小跑到终端前,“我会尝试接入系统,你帮我注意周围。”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显示屏上的文字和代码快速滚动。作为核物理学家,她显然也具备相当的电子技术知识。沃尔夫站在她身边,装作对屏幕上的内容很感兴趣,同时警惕地监视着其他工作人员的动向。

“这比我预期的要复杂,”莉兹轻声说,表情紧张,“但我找到了几个可能的接入点。系统设计非常特别,同时连接了地面站和某种轨道通讯网络。如果能破解这一层加密……”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红色警告框突然在屏幕上弹出,伴随着一声低沉但清晰的警报音。沃尔夫感到心跳骤然加速,知道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

“快,改用备用方案,”他低声说,“直接尝试军事频道。”

莉兹点点头,迅速调整策略,不再尝试破解加密,而是直接访问紧急通讯协议。就在此时,整个通讯中心的灯光突然变为刺眼的红色,一个机械化的声音在广播系统中响起:

“安全警报。检测到未授权访问。所有人员就位。重复:安全警报……”

“该死,他们发现了!”莉兹急切地继续操作终端,“我还需要一分钟完成连接,这个系统有预设的紧急频道……”

沃尔夫看到几名身穿深色制服的安保人员从主入口快速向他们靠近,手中拿着某种电棍。他知道他们没有时间了。

“继续,”他坚定地说,“我来拖住他们。”

他转身面对来人,举起双手示意无害:“先生们,我想这是个误会。我们只是在参观设施,对通讯技术感兴趣……”

第一名安保人员无视他的解释,直接伸手去抓莉兹。沃尔夫本能地挡在前面,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沉浸在书本中的学者,而是为了保护真相而站出来的人。他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感到一阵剧痛,但立刻挣扎着站起来。

他看到莉兹被拉离终端,挣扎着喊道:“教授!频道已经打开,连接成功了!但我没来得及发送完整信息!”

混乱中,沃尔夫突然明白这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他趁着安保人员试图控制莉兹的空档,突然发力冲向终端,在被拦截前按下了麦克风按钮。

“这里是安德鲁·沃尔夫教授!”他大声喊道,声音因紧张和急迫而颤抖,但坚定清晰,“我是剑桥大学历史学教授,正在南极一个地下设施中被扣留!这里有一个完整的地下城市,是纳粹残党建立的,如今人口约三十万!他们正准备发动对全世界大规模攻击!重复:地下纳粹基地计划发动攻击!请立即联系各国军方最高指挥官!这不是演习或恶作剧!”

一名安保人员猛地砸向他,但沃尔夫死死抓住麦克风,倾尽全力继续他的警告。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被同行嘲笑的边缘学者,而是可能挽救数百万生命的最后希望。

“导弹发射井位于南纬……”

一记重击落在他的后脑,世界开始旋转。视线模糊间,他听到通讯频道中传来一个军人的回应,声音中充满嘲弄:

“这里是南极国际监听站。请确认您的身份和通讯授权码。如果这是恶作剧,请注意,滥用军事频道是严重违法行为。”

沃尔夫感到一阵绝望。他们不相信他。当然不会相信。一个突然在军事频道上宣称发现纳粹地下城市的陌生人,谁会认真对待?但他必须继续尝试。

“这不是恶作剧!”他挣扎着喊道,与按住他的安保人员搏斗,“请验证这个频道的来源!这是来自南极冰层下的信号!攻击即将发生,数亿人命危在旦夕!请联系美国国防部、俄罗斯国防部、中国……”

通讯突然中断,随后是一声令人心碎的嘈杂静电声。沃尔夫知道,他们切断了连接。他的警告只变成了一个可能被当作恶作剧处理的奇怪插曲,很快就会被忙碌的军事人员遗忘。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和挫败,但就在此时,通讯中心的门突然被撞开。是佩德森和马库斯!他们不知如何得知了这里的情势,赶来增援。他们丢来了一块U盘,索菲亚紧随其后,她手持某种临时制作的烟雾装置,一进门就激活了它,一阵厚重的白雾瞬间充满了房间,制造了有利的混乱。

混沌中,佩德森高喊:“教授,坚持住!把证据传出去!”

马库斯则直接冲向安保人员,跟其中一人死死扭打在一起,教授在余光看到那个男人被几次打倒在地,又疯狂地爬起来拖住安保,佩德森则死死把门抵住,阻止援兵抵达。

沃尔夫接住了那块U盘,他不知道“证据”是什么,但此刻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他知道他们只有不到三分钟的窗口期。安保人员的注意力被暂时分散了,而他面前依然是那个接通的通讯终端。

但令人绝望的是,这台终端上根本不存在借口,军方的频道已经切断,那些人不会再相信他的发言了。就在这一瞬间,他注意到终端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意想不到的功能——“虚拟拨号台”,一个类似于现代数字电话交换系统的界面,看上去能接入外部通信网络。这可能是新柏林官员用来在紧急情况下与外界基站联系的备用系统。

一个全新的想法闪过他的脑海——就算无法拯救世界,至少他可以尝试拯救他最在乎的人。他迅速点击屏幕,调出虚拟键盘。手指在半透明的触控界面上飞舞,输入了一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伊丽莎白的私人电话。不是一个宏大的拯救人类的尝试,而是一个父亲和丈夫最后的、近乎自私的努力。

系统运行了约两秒钟的连接程序,然后屏幕上闪烁着“连接成功”的绿色提示。沃尔夫几乎不敢相信,他的呼叫竟然穿透了重重阻隔,真的接通了。

“伊丽莎白?”他虚弱地说,眼角余光看到更多安保人员正朝他冲来,“是我,安德鲁。”

“安德鲁?”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震惊中带着怀疑,“上帝啊,你还活着?搜救队已经——”

“听我说,没时间了,”沃尔夫打断她,语速飞快,“我在南极,我找到了纳粹基地,但是他们马上就要发射核武器攻击全球了!目标包括所有主要城市。你必须立即离开爱丁堡,去高地的老房子,也联系迈克尔离开伦敦。就现在,立刻!”

听筒里是短暂的沉默,然后伊丽莎白的声音变得尖锐:“你疯了吗?又是这套?真的,安德鲁你失踪三周,第一通电话就是南极纳粹和核攻击?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你觉得这时候还应该胡闹吗?”

“伊丽莎白!”沃尔夫放低声音,语气突然变得几乎恳求,“看在上帝的份上,听我说完。我知道这听起来疯狂,但我从不对你撒谎,从来没有,即使在最糟的时候。”他能听见安保人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请去高地,带上迈克尔——对了,那个圣诞节,记得吗?我们三人在高地小屋里,暴风雪把我们困在里面三天,真的是我!我没有烧糊涂!”

电话那头的呼吸变得急促。“安德鲁,你吓到我了。你听起来……不一样。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儿?搜救队说‘真理号’沉没了,他们找了好几天,几乎要放弃了。”

“我没时间解释全部,”沃尔夫说,一边躲闪着马库斯与一名安保人员的扭打,“我们被困在南极地下,确实找到了纳粹基地,他们要在不到五分钟内发动核打击。只要你答应我去高地,我会尝试——”

一阵嘈杂的背景音打断了他,听筒中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伊丽莎白?一切都好吗?”

“没事,里奇,”伊丽莎白的声音略微远离了话筒,然后又回来,“安德鲁,我们刚准备去吃晚餐,里奇——呃,他是我的朋友,我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听着,我很高兴你还活着,真的,但你得告诉我你在哪儿,让我们帮你——”

“没有时间了!”沃尔夫感到一阵绝望和嫉妒交织的情绪,但立即压下了后者,现在不是时候,“你知道我从来没骗过你!我已经知道,就像阿尔卑斯照片上你写的——世界上有比死人更重要的东西!我很抱歉,我很后悔没听你的,但我现在恳求你——”

“等等,”伊丽莎白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那张照片……你怎么会记得那个?你还留着它!”

沃尔夫感到一丝希望:“因为我是安德鲁·沃尔夫,现在听我说,去找迈克尔,开车去高地,老房子的地下室有我们当年建的防空设施,记得吗?那个你说永远不会用到的‘安德鲁的偏执工程’?”

“安德鲁,”伊丽莎白的声音变得颤抖,终于开始相信了,“你是认真的,对吗?真的有危险?”

“是的!请发誓你会去高地,发誓你会带迈克尔一起,我没有别的要求了。”沃尔夫看到施泰因正迅速向控制台走来,时间所剩无几。

一阵颤抖的呼吸后,伊丽莎白的声音变得坚定:“我答应你。我保证我会立刻打电话给迈克尔,我一定会把他带走。但安德鲁,你呢?你会没事吗?求你了!”

沃尔夫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至少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别管我,只要确保你和迈克尔安全。带上足够的食物和水,那个地下室足够坚固。还有,伊丽莎白,我——”他听见施泰因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身后,情急之下转向最后的个人话题,“那套《哈姆雷特》的初版,我藏在书房的地板下,是给迈克尔的。告诉他,我一直为他感到骄傲,即使我从不擅长表达。还有,我——”

通讯猛然中断。虚拟键盘界面消失,屏幕变成一片死寂的蓝色。沃尔夫回头,看到施泰因站在控制台前,手指按在终止键上。他的表情平静如常,但眼中闪烁着沃尔夫从未见过的冷酷光芒。

“你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施泰因说,声音平静得近乎怜悯,但带着一丝真诚,“我尊重这一点,教授。家庭联系是基础的生物驱动力,甚至在我们的社会里也受到认可。但拯救个别人并不能改变大局。”

沃尔夫没有回应。在这最黑暗的时刻,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宁静。即使世界即将终结,即使他的学术追求导致了这场灾难,至少他尽力保护了自己最爱的人。

他不知道伊丽莎白是否真的会相信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及时到达安全地点,但他已经尽了最后的努力。

现在,除了见证历史的终结,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