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6章 不堪回首当年事
日头西斜,在清溪巷的房屋后拖下长长的影子,残阳余晖将天上的鱼鳞云彩点燃,火光如纱帐垂了下来下,落到巷子中,又照亮了影子,连带绿树黑墙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黄昏色铺满触目所及之处。
行人抬头看向天色,离家远的,开始举足离开,或有没有买完东西的,便慌慌张张和店主讨价还价,或打牛扬鞭,往家中赶去。
彼时建康马匹,多为军中所用,除此之外,只有少数显贵士族家中才有马车,寻常士族只有牛车所用。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王谧乘马车前来的时候,整条巷子的行人都下意识远离一样,王谧看不少车马过去,联想先前路上的马车牛车,这才恍然,心道有些事情,真是不出门就很难想明白,正所谓眼见为实啊。
很多行人快步离开,是因其住的地方,在宵禁区域之外,所以才走得这么匆忙。
宵禁出现的很早,在周朝就有记载了,所谓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最初的宵禁,是根据农人劳作的时间来定的。
后来随着城镇的发展,宵禁成了城市的重要制度,从安全上来讲,一是主要是为了防止盗贼和流民引发的案件,二是防止不确定人流引发的火灾和混乱,尤其是建康这种大城,房屋多为草木,要是引发火灾,后果是灾难性的。
所以宵禁的初衷,是为了保护百姓市民的安全,这宵禁也不是说严禁人们足不出户,而是划定了一定面积的区域,在每个区域的出入口都有人看管值守,只要人们不通过这些关卡,便是没事的。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唐朝的坊市,长安夜生活极其丰富,如果执行足不出户的宵禁制度,那便根本没有夜生活可言。
于是唐朝在城市中划定了块状方形区域,里面有纵横街道数条,长宽可达数里,内有住宅商铺酒家乐馆,谓之坊,坊之间有围墙阳栏阻隔,宵禁鼓声响起,居民必须回到自己所住的坊,不得外出,以保障城市安全秩序。
但在每个坊市内,百姓是可以自由活动,饮酒吃食的,每坊多达上万人,居民晚上出行作乐,便构成了长安极为丰富绚烂的夜生活。
而晋朝时候,这种制度已经初具雏形,王谧见固然有人赶路离开,也仍有人慢悠悠在街道上晃荡游乐,便明白这可能是附近的居民,最起码自己不出清溪巷,是不会违反宵禁制度的。
至于老白那边,肯定有他的办法,就不需要王谧操心了。
还有一点是,大唐不夜城声名远扬,是因为盛唐时候国力富庶,连商家亦或平民百姓,都有财力支撑照明所用的费用,而这费用在古代,是相当不菲的。
彼时的蜡烛是用蜜蜡制成,几斤蜜蜡经过多道工序,才能制成一斤蜡烛,只有豪富之家才用得起。
而一般平民百姓,除少数用价钱也不低的桐油油灯外,大部分是日落而息,所以如今的清溪巷里店铺关门,有的房屋烟囱里开始冒出烟火,这是家中做饭了。
而还有相当大一部分烟囱则是静无声无息,这是因为彼时大城中柴火价钱昂贵,甚或高于粮价的,很多百姓都是隔几天才做一顿热饭,平时或买铺子食物,或吃剩饭冷食。
王谧看天色渐晚,便和阿良抬箱子,青柳翠影等人将箱子里面的行李衣物布置到各屋,以免天黑不好收拾。
此时有声音传来,王谧回头,见有个梳着发髻的小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他记得是斜对面铺子里面的那年幼小娘,便对青柳道:“你跟我过去看看。”
两人到了门边,那小娘见了吓得往后一缩,见两人样貌和蔼,方才鼓起勇气,从背后将手拿到身前。
她手上托着两块尺方胡饼,结结巴巴道:“阿母说是卖剩下的,若不嫌弃,就,就……”
青柳赶紧从腰间钱囊里面掏钱出来,那小娘见了,忙将胡饼塞到青柳怀中,转身一溜烟跑进铺子里去了。
王谧看了看对面铺子,发现地面已经开始将长木板板扇一条条封在沿街铺面,准备打烊了,便对青柳道:“先前我没见男主人,怕过去不方便,你替我过去看看。”
青柳去了好一会,方才回来,说道:“确实是个守寡夫人,姓邬,颇为年轻,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四五。”
“妾想给她钱,但她坚持不收,只说是邻居情分。”
王谧叹道:“也罢,以后找机会还人情就是了。”
他见青柳面色有异,出声道:“怎么了?”
青柳咬着嘴唇,轻声道:“她……也是京口江盗案的受害者。”
“当初她的夫君,在京口守军任职,在一次江盗袭击中身亡了。”
王谧一怔,面有不豫之色。
京口江盗案,是这些年来京口的一桩悬案。
而且数年间不仅发生了一次,而是很多次。
青柳的家族本是当地寒门士族,便是因为此案牵连,而举族被问罪的。
彼时案件惨烈,死难者极多,青柳阿父作为官员,被派往京口参与查案,但几年时间过去,都迟迟没有查到凶手。
朝廷震怒,又派了另一批人去查,最后结果竟是先前查案官员和江盗有所勾结,其背后牵扯的人错综复杂,最后甚至传言说。查到了时任徐兖二州刺史,掌管京口的郗昙身上。
此事最后自然不了了之,但案件总要有个说法,青柳父亲等十几名官员被安上了通匪的罪名,男子处死,女子发卖为奴,青柳母亲不堪受辱自尽。
彼时王劭虽为尚书仆射,对此也无能为力,只将尚且年幼青柳买了过来,给了自己当时的妾室李氏,即王谧的生母。
王谧握住青柳的手,感觉触手冰凉彻骨,青柳下意识想要将头靠在王谧肩膀上,却醒悟周围有人看着,便勉强站定,轻声道:“妾没事,让郎君担心了。”
看到青柳身躯止不住微微颤抖,王谧心情复杂,京口一案,谁都知道来真相根本没有解开,因为之后江盗仍然出现过,采苓甘棠的家人,皆是为其所杀。
而郗昙遭京口案,又北伐失败被贬为庶人,深受打击,郁郁而终去世时,才四十二岁。
而郗昙的儿子,便是王谧今日巧遇的郗恢。
想到这里,王谧不禁感叹,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一条看不见的线?
亦或,有人在有意无意拨动这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