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隍诡焰

戌时的梆子碾碎天元城的寂静时，苏晟正蜷缩在城隍庙褪色的帷幔后。月光从漏风的窗棂斜切而入，将他脚边啃了一半的冷馒头照得惨白。后颈那枚暗金火焰纹毫无征兆地灼烧起来，仿佛有人将烙铁按在皮肉上——三日前在后山采药捡到的青铜残片正在怀中发烫，隔着粗麻衣料烙出焦糊味。

“这破铜烂铁！“少年龇牙咧嘴地掏出残片，锈迹斑驳的表面突然浮现金乌展翅的图腾。供桌下窜过的灰鼠撞翻铜炉，香灰簌簌落地，竟凝成血色的星斗阵列。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夜栖的寒鸦，那鸦群盘旋在庙宇上空，像是被无形的手拧成了诡异的卍字符。

九道青绿鬼火自地砖裂缝窜出，火苗中传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苏晟翻身滚到香案下，眼看着鬼火凝成三尾妖狐。畜生前爪搭在功德箱上，竖瞳倒映着少年苍白的脸：“筑基蝼蚁也配碰陆俊陛下的东西？“利爪挥出的阴风撕裂护体真气，却在触及青铜片时被金芒绞碎。

妖狐断尾处骤然腾起焚天烈焰，火舌舔舐梁柱的爆响中，苏晟被气浪掀翻在城隍像脚下。青铜片“铮“地嵌入神像额头凹槽，七十二盏长明灯轰然点亮，褪色的“监察阴阳“匾额迸发青光。泥塑神像竟抬起右手，五指如钩捏碎妖狐元神，飞溅的狐火余烬中浮现密密麻麻的妖文——那是陆俊征伐九幽时的行军图，每道笔锋都流淌着太阳真火。

“咚——！“

四更梆子震得瓦片簌簌坠落。苏晟瘫坐在香灰堆里，望着满地焦黑的狐毛发抖。若不是左臂灼伤火辣辣地疼，他几乎要以为这是场噩梦。

“小郎君好大的造化。“

沙哑嗓音惊得少年寒毛倒竖。老乞丐拄着枣木杖倚在门框，破斗篷下露出半张布满尸斑的脸，左眼窝里栖着碧绿螳螂。那虫儿振翅时，足尖缠着的冰蚕丝泛着瑶池特有的寒光。

“荧惑冲斗之夜借阴兵过境，倒叫你小子坏了局。“木杖点地画出的符咒将月光凝成锁链，整座庙宇开始从地基处崩解。不是砖瓦倾颓，而是如同被无形巨兽啃食般消失。青铜片腾空投影金乌图腾，百里外白帝城的镇妖钟轰鸣如雷，老乞丐突然咳出黑血，木杖炸成齑粉：“竟是太初...劫数啊！“

半截玉簪当啷落地。苏晟触及簪头衔尾双蛇的刹那，灵台轰然炸开星骸燃烧的画面：白衣帝君将染血玉簪刺入虚空，十万魔军在混沌之气中灰飞烟灭；青衣道人在昆仑之巅推演星盘，落子处仙山坠入归墟；冰棺女子忽然睁眼，眉心金焰纹与自己的胎记严丝合缝...

“晟哥儿！“

刘婶的尖叫刺破混沌。卖豆腐的妇人瘫坐在长街尽头，竹篮里雪白的豆腐正渗出血浆。苏晟踉跄起身，整条街道的百姓都在奔逃——他们的影子扭曲成朝拜姿态，朝着城隍庙方向五体投地，青石板缝隙渗出沥青般的黑液，散发着腐萤草的腥臭。

老乞丐的嘶吼在脑海炸响：“往北！过三道巷口右转！“少年本能地窜入暗巷，三个黑袍人御剑掠过屋脊，袖口血色鬼面纹泛着磷光。胭脂铺二楼掷出的酒坛稍滞追兵，苏晟撞开当铺鎏金匾额下的角门，跌进堆满古物的库房。

青铜片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角落里的破旧灯盏与之共鸣，灯芯迸发的金焰将追兵烧成灰烬。火焰掠过货架时，所有古器表面浮现金乌族徽记——青铜戈戟上残留着干涸的妖血，玉璧裂纹间渗出太阳真火的气息，就连积灰的陶罐都映出陆俊妖帝征伐时的战吼。

当铺掌柜提着灯笼踏入时，少年已昏倒在青玉案前。老者拾起嵌合成完整器形的焚天晷，灯座内侧妖文正缓缓重组：【陆俊遗诏，太初当归】。烛光映出他瞳孔深处的重瞳，那双重叠的眼眸里倒映着九幽深渊——血池翻涌处，暮封撑着青竹伞仰头微笑，伞面流转的鬼文凝成敕令：【取焚天晷，诛金乌嗣】。

白帝城妖帝陵深处，日晷指针突然逆旋。金乌太子自祭坛惊醒，鎏金瞳孔映出陆俊残魂最后的画面：上古妖帝将半块玉珏按入太初帝君眉心，身后是崩塌的轮回井。焚寂剑在鞘中震颤，剑柄太阳纹章与焚天晷共鸣，三百颗扶桑果同时亮起刺目血光。

地窖幽冥香青烟缭绕，掌柜重瞳中映出圣灵帝尊冰棺渗血的画面。龟甲在香案上炸裂，卦象如血：【劫火重燃，圣魔同归】。他抚摸着灯身陆俊的妖文，冰蚕丝手套下隐约露出截天教的逆刃纹——八百年前种下的因果，正在少年经脉里生根发芽。

夜风卷着腐萤草的腥气灌入库房，苏晟在昏迷中蜷缩成一团。焚天晷的金芒透过指缝，在他额间烙下更深邃的焰纹。九重天外的贪狼星突然大亮，瑶池寒潭炸开万丈冰瀑，而这一切，都不过是浩劫初启时细碎的冰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