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绵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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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鹿桉纾站在原地,望着那辆载着江沐珩的车汇入车流,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站了很久很久。晚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踏入熟悉的院落。

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被那架静静伫立在庭院一角的秋千牢牢抓住!

刹那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

她拼命咬住下唇,才没有发出呜咽,双腿像是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步都挪动得异常艰难。

这架秋千,是她十岁生日时,父亲鹿逸尘亲手为她打造的。

父亲温暖的话语仿佛就在昨日,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爸爸希望用这架秋千留住绵绵的童年,更盼着我的小公主,一生都能像在秋千上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可后来呢?

后来,就是因为她那该死的任性,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追她出门的父亲和母亲!

所有的幸福,在那一刻轰然破碎!

哥哥鹿予安带着年迈的爷爷远走异国他乡,只留下每月按时打入账户的、冰冷的生活费,维系着那早已断掉的血脉亲情……

上一世,当她最终在污浊的化妆间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远在异国的他们……知道她的死讯了吗?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用力地吸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极力想要平复那翻江倒海的情绪。

拖着沉重的脚步,她一步步挪向那架承载着太多回忆的秋千,缓缓坐了上去。

老旧木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黄昏里,像是时光老人沉重的叹息,一下下叩击着她的心门。

海滨市中心这座有些年头的鹿家老宅小洋楼,历经风雨,外墙的藤蔓依然昭示着它内敛的底蕴和不菲的价值。

精心打理的小花园里,四季花开不败。

蜿蜒的石子路两旁,青砖缝隙里,倔强的小草探出嫩绿的脑袋。

小径尽头的白色凉亭下,藤编的休闲椅上,还随意放着一本爷爷翻开的、纸张早已泛黄的旧诗集,仿佛墨香犹存。

爷爷曾是享誉文坛的知名作家,他的文字,曾触动过无数人的心灵。

杨姨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回来,一眼就看到秋千上那个小小的、孤零零的身影,以及……

她衣服上刺目的斑斑血迹!

“绵绵小姐!”

杨姨惊叫一声,手里的袋子差点滑落,幸好同行的司机柳叔眼疾手快地接住。

“天哪!这是咋啦?!摔哪儿了?疼不疼?告诉杨姨,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杨姨带着哭腔,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鹿桉纾面前,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想去碰她又不敢碰,满脸的心疼和焦急几乎要溢出来。

那熟悉的、带着浓浓乡音和焦急的声音,瞬间暖透了鹿桉纾冰冷的心房。

她强忍着再次涌上的泪意,努力挤出一个小小的、安抚的笑容:

“杨姨,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就是在学校不小心摔了一跤,校医已经帮我处理过了,你看,不疼了。”

她故意晃了晃包扎好的膝盖。

随即,她像小时候那样,带着点撒娇的鼻音,转移话题:

“杨姨,我肚子好饿好饿了,想吃您做的糖醋小排和虾仁蒸蛋!”

杨姨看着她强装没事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连忙应道:

“好好好!杨姨这就给你做!给你做一大桌好吃的补补!快进屋,外面凉!”

鹿桉纾扶着秋千链子慢慢站起来,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杨姨,爸妈他们……啥时候回来呀?”

问出口的瞬间,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杨姨一边小心地扶着她往屋里走,一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先生和夫人不是上周才打电话回来说,还要一周后才回来吗?你……忘了?”

她有些担忧地摸了摸鹿桉纾的额头,“是不是摔到头了?”

鹿桉纾心头猛地一松,随即涌上巨大的庆幸和一丝窘迫,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哎呀!可能是背书背傻了!杨姨您可一定得给我好好补补脑子!”

她挽住杨姨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

“对了,”杨姨像是突然想起来,“你哥上午来电话了,说后天就回来。”

鹿桉纾的心又是一紧。

后天?

哥哥这次回来……

她隐约记得,似乎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具体是什么,记忆有些模糊了……

她立刻停下脚步,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叮嘱杨姨:“杨姨,我摔跤受伤的事,您千万别告诉爸妈,还有哥哥!一个字都不要提!求您了!”

杨姨愣了一下,看着小姐眼中不同于往日的认真和一丝恳求,最终点了点头:“好,杨姨不说。不过你自己可得小心点养着!”

看着鹿桉纾慢慢上楼的背影,杨姨心里直犯嘀咕:小姐今天……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以前手指头划破个小口子都要红着眼眶撒娇半天,今天摔成这样,硬是一声疼都没喊……这孩子,是长大了吗?

鹿桉纾一步一步走上熟悉的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反锁。

白色的复古双开门,精致的洛可可风格雕花,藕粉色的天鹅绒壁纸,点缀着优雅的鎏金线条,璀璨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这间充满少女气息的卧室,每一处细节都浸满了父母无微不至的宠溺。

书桌上整齐摆放的书籍,让她想起父亲鹿逸尘,那位在大学里深受学生爱戴的教授,儒雅清隽,一身文人风骨;母亲林诗韵,曾是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歌唱家、演员,后来为了家庭,甘愿退居幕后,投身于音乐教育,气质温婉,歌声动人。

床头挂满了她从小到大的照片,记录着成长的点点滴滴。

床边柔软的地毯上,还堆放着几个她在游乐园赢来的巨大毛绒玩偶。

她走到床边,手指轻轻抚过妈妈亲手缝制的柔软被褥,低低地、带着哽咽却又无比坚定地呢喃:“爸爸,妈妈,哥哥,我的小屋……我回来了。这一次,我发誓,绝不会再把你们弄丢!”

目光落在书桌的抽屉上。

她走过去,拉开抽屉,那张烫着金边、印着著名戏曲学院校徽的录取通知书,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前世的这一天,她抱着闺蜜祝俏,在校门口兴奋得又蹦又跳,转着圈尖叫,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向她们招手。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父母激烈的反对。

母亲林诗韵得知消息后,气急之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倾倒,深褐色的茶渍溅在了通知书光洁的右下角;父亲鹿逸尘眉头紧锁,苦口婆心地劝说,最终也没能拦住她一头扎进那个满是油彩和戏服的世界。

记忆的碎片汹涌而来:练功房里无数次崴脚后钻心的疼痛;倒嗓的深夜独自对着镜子无声落泪;被人顶替主角,只能在后台默默吞咽苦涩的喉糖,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

终于熬到站在舞台中央,赢得满堂喝彩,那些掌声和鲜花,这些苦她都不怕,想到台下的观众和爱她的粉丝,鹿桉纾乐此不疲。

可一想到那个黑暗的环境,因为一个角色,耍心机玩手段的日子,太累了!

这一世,她不想让自己活的这么累,卷入没必要的事端和争锋中,更不想再让至亲因自己的任性而受伤!

鹿桉纾猛地抽出那张通知书,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嘶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薄薄的纸张在她手中被毫不犹豫地撕成两半,接着是四片、八片……

碎片如同被狂风撕扯的白色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毯上。

她正沉浸在一种近乎悲壮的情绪里,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着点慵懒调侃的声音:

“啧,我才离开多久啊?我们家小公主连她最亲爱的哥哥回来都不来迎接下?”

鹿予安不知何时斜倚在敞开的门框上,双手插在裤袋里,嘴角噙着一抹标志性的痞帅笑容,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她脸上和她脚下。

鹿桉纾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地用脚尖把地上的碎片往旁边拨了拨,带着点鼻音嗔怪:“哥!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啊!没礼貌!”

鹿予安直起身,慢悠悠地走进来,双臂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天地良心,我敲了,敲得可响了!是你自己沉浸式……嗯,撕东西,太投入没听见吧?”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地面。

他走近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揉揉她蓬松的发顶,视线却再次被地上那些印着熟悉字样的碎片吸引。

他挑了挑眉,弯腰,修长的手指随意捡起其中一片较大的碎片——上面赫然残留着半个清晰的“戏”字。

他直起身,将碎片在她眼前晃了晃,语气带着点玩味:

“哟呵,爸妈特意打电话,十万火急把我揪回来,就是让我当说客劝你别去唱戏的……看你这架势,”

他拖长了语调,眼神探究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怕是不用我浪费口水了”

鹿桉纾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拖鞋尖,没有立刻回答。

鹿予安看着她沉默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好不容易考上的,真就这么……撕了?”

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片,“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别因为一时冲动……”

鹿桉纾猛地抬起头,用力地摇了摇,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坚定:“不是冲动。”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平静,“哥,我是真想通了。我还是想上普高,考大学,就算到时候文化课跟不上,让我学声乐、学钢琴、学表演什么都行,我就是……就是不想再去专门学唱戏了。”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上哥哥审视的眼神。

这时,杨姨的声音适时地在楼下响起,带着浓浓的烟火气:“予安少爷,绵绵小姐,吃饭啦!做了你们爱吃的!”

鹿桉纾吃货的本性瞬间被唤醒,刚才还严肃认真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捂着肚子,声音带着夸张的委屈:

“饿了!哥,我要吃饭了!”

说着就想往外冲。

饭桌上,香气四溢。

鹿桉纾状似无意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眼睛瞟着对面慢条斯理剥虾的哥哥,装作闲聊般开口:“哥,最近……韩祐宁联系你没?”

鹿予安正专心对付一只肥美的大虾,闻言动作一顿,头也没抬,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谁?”

仿佛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鹿桉纾提醒道:“就……我上初中那会儿,总让我帮忙给你送情书的那个学姐啊?韩祐宁!挺漂亮的那个。”

“啪!”

一只剥得干干净净、晶莹剔透的虾仁精准地弹在了鹿桉纾的额头上,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

鹿予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小小年纪不学好,操心起你哥的感情生活了?吃饭!”

话音未落,他顺手将面前小碟子里剥好的一小堆虾仁,一股脑儿全倒进了鹿桉纾的碗里,堆得像座小山。

鹿桉纾捂着被弹了一下的额头,正要抗议,低头看到碗里瞬间堆满的、哥哥亲手剥好的虾仁,嘴角又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眼睛里漾出满足的笑意。

她一边夹起一个虾仁塞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但语气极其认真地说:“哥,我是认真的。就是想提醒你,离那个韩祐宁远点。”

鹿予安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终于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为什么?”

鹿桉纾咽下嘴里的食物,表情严肃:“直觉!女人的直觉很准的!”

她没法解释前世那些模糊的、关于这个女人的不愉快传闻。

鹿予安看着她煞有介事的小模样,忍不住嗤笑一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行吧行吧,听你的。反正……”

他耸耸肩,“搞不懂你们女生这些弯弯绕绕。”

吃饱喝足,鹿予安放下筷子,优雅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

余光瞥见放在玄关柜子上的一个精美请柬,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爸妈的结婚纪念日……是不是快到了?”

鹿桉纾被他一语点醒,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对哦!我都差点忘了!”

她立刻来了精神,“哥,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商场给他们挑礼物吧?”

鹿予安闻言,得意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带着点小炫耀的笑容:“呵,现在才想起来?你哥我早就准备好了!”

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下午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找俏俏陪你去逛逛吧。想买什么……”

他慢悠悠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泛着金属光泽的黑金卡,夹在指间,在鹿桉纾面前晃了晃,“刷这个。”

鹿桉纾看着那张象征着“无限额度”的黑金卡,眼睛“唰”地一下亮得惊人,刚才的严肃瞬间被狗腿的笑容取代,她双手合十,语气夸张地奉承道:

“哥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神!唯一的信仰!”

鹿予安被她这夸张的表演逗得直接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戳穿:

“呵,刚才是谁在饭桌上还偷偷说我抠门,连只虾都舍不得分她?”

鹿桉纾立刻切换模式,开启疯狂夸夸:

“谁?谁说的?我哥最大方了!宇宙第一好哥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见人爱……”

“停停停!”

鹿予安受不了地抬手打断她的滔滔不绝,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省省你的口水。”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脚步顿住,回头叮嘱道:

“对了,你也离那个韩……她妹妹远点。就那个跟你同年级的韩什么来着?反正,”

他皱了皱眉,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淡,“她和俏俏不一样。”

鹿桉纾立刻乖巧地点头如捣蒜:“知道啦哥!保证离她远远的!”

鹿予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走到门口换鞋。刚拉开门,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回头道:

“想起来明天下午还有个局。这样,明天下午五点,我开车来接你。晚上有个小聚餐,带你一起去。”

鹿桉纾一听“聚餐”,小脸立刻皱了起来,警惕地问:“不熟的人我可不去!尴尬死了!”

鹿予安已经拉开了大门,身影一半在门内一半在门外,他回头冲她扬了扬下巴,笑容带着点神秘:

“放心!都是熟人!保证你认识!”说完,不等她再问,便带上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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