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矛盾
从前，余敏也曾和苏曼偷透露过自己对蒋承泽的心思。
她隐去了姓名，只说自己有个感兴趣的男生。
毕竟蒋承泽是苏曼前男友，如果蒋承泽无意，她并不想在没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同苏曼提起；后来事情急转而下，她也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苏曼却记下来。
“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男生，你和他进展如何了？”
那年，微信还没有语音转文字的功能。
苏曼的声音就这么从听筒传出来，尽管余敏调小了音量；可病房实在太过安静——
蒋承泽转头看过来，眉头随之微微皱起，也不知是因为听出了苏曼的声音，还是听清了苏曼说的内容。
热水袋的温度不断透过手掌传递至血液中。
“你……和曼曼，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按灭手机，余敏最终没忍住，试探性地想要开口。
蒋承泽这才展开眉头，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嗯。”
顿了一会儿又抬眼看他：“苏曼现在的男朋友，你之前见过吗？”
这问题余敏着实不好回答。
蒋承泽看似漫不经心，但依照他谨慎的性格，他既然问出来，必然有了一定的猜测。
苏曼摇摆的时间那么长，手段却并不高明——
蒋承泽从前或许就有察觉，只是因为陷于爱恋中，所以盲目；如今理性占据高地，回过头来细想，以他的观察力，必然会发现许多漏洞百出的细节。
何况苏曼那么急切，出国不过月余便官宣了。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其实我很好奇一个问题——”余敏只好转移话题，“你究竟喜欢曼曼什么呢？”
“你不会觉得她太过于单纯了吗？我是说……以你的城府，要看透她轻而易举，你真的不会介意她思考问题的方式吗？她和你一点都不像。”
相似产生吸引。
至少在余敏看来，思维过于简单的异性对她而言，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她能在蒋承泽身上嗅到同类的气息，便忍不住疑惑他对苏曼的执迷。
蒋承泽默了一瞬：“喜欢需要什么理由吗？”
似乎看出她的不解，又补充：“互补的人更适合作为伴侣。”
这话犹如一根鱼刺，顿时哽住了余敏喉咙间剩下的话语。
可彼时她还没有经历过彻骨的心冷，并不肯因为一句“互补”便心甘情愿的放弃。
“你试过吗？”
“什么？”
“分别和这两种人恋爱。”
“……没有。”
“那你何以如此确信？适用于大部分人的道理，并不一定适合每个人，总会有例外。”
像一种找补，又像是一种说服。
余敏抬眼，对上蒋承泽的目光；她不是一个格外主动的人，可生命中某些时刻，她也会想要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她可以看到他目光中微微闪动，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在她意料之外，他问：“这是她的想法，还是你的想法？”
“？”余敏不解。
“都试试。”蒋承泽于是重复，“是她的想法，还是你的建议。”
一瞬间，余敏再次如鲠在喉。
果然，第一印象至关重要。
她一开始就在他面前耍了心机，现在，想撕也撕不掉某些标签。
也可能因为感情带来的滤镜，因为他更喜欢苏曼，所以苏曼在他眼里远比她值得信任。
明明脚踏两船受益的是苏曼，只因为她也牵涉其中，他便怀疑一切是她的主意。
这样的推测其实很合理。
基于她曾经撒过的慌，如果她存了心思要接近他，她势必要先拆散他和苏曼，怂恿苏曼做另一个选择，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他认定苏曼开朗坦率，她的深沉和心机就是原罪。
可他忘了自私本就是人类刻在基因里的东西；苏曼不需要人教——
苏曼天生就会。
她只是比她更单纯，并不见得更高尚。
心头不觉涌上嫉妒的情绪。
余敏无法开口诋毁苏曼。
可也不想放任蒋承泽蒙在鼓里，自己成了别有用心的那个。
她好像照镜子的猴子，向里，向外都不是人。
也清楚，挑在这种时候辩解，即便她出卖苏曼，他也未必信她一面之词。
胃里忽然犯上一阵酸劲。
余敏弯身，伏在病床上干呕，借此逃避这个有口难辨的问题。
输点滴的绳子跟着她的动作大幅度地摆动着。
蒋承泽连忙起身过来：“又想吐？”
他皱紧了眉，伸手扶上她的肩；如此靠近，她最细微的变化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没过一会儿，他便松开手，退了一段距离。
余敏看到退后的皮鞋，抬头，只见他正冷冷看她。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滑稽且演技拙劣。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和挫败。
余敏将目光转向窗外。
秋夜天空，光污染过后略带暗红的夜幕下有几颗微弱的星。
余敏用目光接受它们穿透无数个光年的存在，脑子乱糟糟地转着，想要解释自己刚才行为。
良久，又听一句：“医生说你牛肝菌过敏。”
“菌类过敏通常都不止针对一种菌，你以前一点没有发现吗？”
三十六计里，有一记叫“苦肉计”；用自己伤害自己的方式，以蒙骗他人。
很明显，蒋承泽以为自己的食物过敏是一出“苦肉计”。
一瞬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本来还在妄图破局的脑袋忽然停下思考，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余敏睁大眼看着眼前人。
对上她的目光，蒋承泽抿唇，似乎也觉得自己这猜测过分了。
可眼神里撤回的锐利还是被余敏清楚地捕捉到了。
一个人看向另一个人的眼神，取决于他把对方当做什么角色，
蒋承泽刚才那一瞬的目光敏锐又危险，双眼不放过任何一个微表情，仿佛只要余敏开口胡编乱造，他就能立刻看穿他的任何谎言。
而这种，掠食猎物的神色，余敏确信，她不会出现在蒋承泽看苏曼的眼睛里。
还解释什么？
她在他心中根本毫无信用可言，还需要解释吗？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
不是弄清楚蒋承泽身份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决定放下了么——
为何还会有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
余敏忽地垂头，笑了。
蒋承泽皱眉，欲言又止。
冷风不时从窗外吹进，击打着这种摇摇欲坠的沉默。
直到病房被推开，收到余敏消息的客户推门进来：“我还是不放心，想来看看。”
蒋承泽终于移开视线。
“谢谢……”余敏侧头，看着神色忧心的来人；第一次，由衷地感激他的关怀。
点滴正好输完，护士过来帮余敏拔下针头。
“我已经好了，你可以送我回家吗？”她轻轻出声，因为鼻塞，声音有点闷闷的。
蒋承泽眉骨下瞬间聚染上铅灰的阴云色。
客户目光在她和蒋承泽之间转了一圈，没有询问，只应声道：“好。”
扶她起身，脱下西装外套撑开，把她裹了进去。
“抱歉，我只是借你回避一个人而已。”一上车，余敏就将外套脱还给身边人。
“你们之间……你们是？”驾驶室的男人小心地问。
“没有任何关系。”余敏，“以前是，以后也是。”
她安静地靠着车窗，看着街边的路灯一盏盏迎来又退开，摸出手机，找到蒋承泽头像，选择了删除。
至此余敏和蒋承泽再无联系。
接下来的半年，她全心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蒋承泽本就和她无甚交集，当她铁了心想要回避，自然可以和他再不碰面。
春节的时候，苏曼回来，决定和徐航举行婚礼。
婚期定在二月的元宵和情人节，C市和老家分别办一场，余敏找了个借口，只参加了苏曼在老家的婚礼。
苏曼也没有太过在意，
哪怕结了婚，她依旧像个天真的孩子。
她毫不避讳地和她谈新的生活，也谈过去，谈蒋承泽，用抱歉的语气，说起他去了她C市的婚礼，在席上似乎颇为伤感。
他还是去了吗？
不过他既念念不忘，她是不是也有处理不当的地方，为什么非要邀请他呢？
余敏想说，但最终按捺住了自己那一点躁动的残念。
那毕竟是蒋承泽和苏曼之间的事。
每个人都有过去，过去不是问题，困于过去才是问题。
蒋承泽如何选择都好。
余敏已经决定抛开过往，迈向新的生活。
年后她加了薪水，换了条件更好的房子，遇到不错的人，开启新的恋情，可惜最终因为不合适，没能持续下去。
但短暂恋爱也教会了她许多东西，总归是为了遇到更对的人做准备。
蒋承泽就像结痂脱落的疤。
在余敏心上留了一道痕，一点幻痛。
那时的余敏以为只要等的时间够久，一切都会消去，了无痕迹。
不曾想，命运就是爱捉弄人，她和蒋承泽之间，注定还有一段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