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0章 中秋(二)
朱元璋看着自己最中意的儿子,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这孩子声称朱允炆是献给自己的礼物,明显就是使性子了,
朱允炆不是礼物,但朱允炆在此,一定会帮他准备礼物,
这份礼物,不说价值几何,一定“惊天动地”。
朱元璋本意并非如此,
朱标不说准备什么惊天动地的礼物,写一篇赞颂秋收与天子的诗文也并不难,
他愿意宠爱自己的儿子,不想把这件事闹大,
提出朱允炆来敲打朱标,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却没想到横空出来一个御史,在这种情况下奏事,
竟然上疏,要讲朱允炆的罪过!
朱标的表情明显愣住了,温柔的眼底被覆上了一抹错愕,
这不是他的错吗?
怎么变成列数朱允炆的罪过了?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便看到洪武皇帝说道:“李尚书,你且说说,朱允炆剩下三条过错是什么?”
太子又目光炯炯地盯着御史。
“容臣下禀,目无太子,冒犯尊上,此为第一罪。”御史说道,“第二罪,乃是滥行权力,滥杀无辜!”
“吾尝闻皇孙初掌锦衣卫指挥使权柄,便全城搜捕和尚道士,打杀数十人,令金陵城中十庙九空!后皇孙非但不思悔改,反而扬言将庙改学,推行义学。不尊圣人教诲,颠倒黑白如此,岂非效仿孙皓抱火卧薪?”
朱元璋没有点评,只是示意李原名继续说。
虽然不在朝堂之上,但御史还是把腰背挺得笔直:“第三罪,乃是急功近利,事功至极。朱子曾言:汉武帝“穷兵黩武”,其事功虽盛,却违背“仁政”,以至民生凋敝。他却公开宣讲事功学,惑乱国子监众监生之心。今皇孙挑战科举取士之道,蔑视律法权威,岂非藐视圣皇科举定制?”
“还有第四罪!”
朱元璋揉了揉自己的拇指关节,深邃的眼神望住李原名:“行了,不用说了。”
他比在座所有人都知道第四罪是什么,
那句话一旦说出来,李原名不死在这里,也会死在家里。
朱允炆是不是在挑战圣人朱子之言,挑战朱子,颠覆圣人言,他能不知道吗?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惩罚朱允炆,
李原名这几项罪名说的都没错,
只要朱允炆还“不经世事”,那么固执己见,被人抓住话柄,只是早晚的事情,
提前被人说出来,是好事。
“看来朱允炆这孩子,的确不好。”朱元璋表情严肃地点头,“你回去休息吧。”
“是。”
李原名转身离开,出殿之后,双腿才开始颤抖不止,
得罪锦衣卫,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本来这番话,他是一定要说的,
朱允炆目无尊长,不守礼法,滥杀无辜,急功近利.....不是个合格的皇孙,必须要受到严厉的教诲!
可看到朱元璋脸上笼罩起来的阴翳杀气,已经挂到嘴边的最后一个罪名,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句话不能说,
一旦说出口,他一定会死,没有任何生还的余地,
而且他身后的那个人,救不了他,所以他害怕了。
“太子,你坐下吧。”
朱标坐下,
朱元璋却站了起来:“各部长官,你们觉得朱允炆是否罪无可赦?”
“自有宗人府评判。”
“大明有理有法,皆有依据。”
“皇孙殿下聪慧早熟,臣等无可指摘。”
“李尚书妄言!”
几位尚书都被迫站起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兵部尚书最后说道:“皇孙殿下修心养性,自能得其道。”
朱元璋笑笑:今日是中秋吉日,明日便是十六。为了让各位好好休息,朕例定特地暂停一日朝会,令各位能和家里人团聚,赏月休沐。”
“本应该是朕与诸位欢聚的日子,却被人指讲我孙儿的过错。”
“太子长子早夭,次子如今非嫡但长,如今却不在太子身边,远在牧马村马场之中,牧马种田。”
“团圆之日不可团圆,朱允炆未至壮年,却要和父母分居,如此,各位想见,是否伤心?”
一码归一码,
父母之事,将心比心,
朱标眼眶一红,在场有家室的臣子皆是沉默不语。
朱元璋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李原名说的没错,朱允炆的确错话错做,但朕已经对他施加惩罚,令他中秋不可与父母团聚,是否足够?”
紧接着朱元璋便说道:
“朱允炆虽被朕责罚,但却送了礼物给朕,他不仅认罚,还有孝心。”
朱元璋突然喊道:“蒋瓛?”
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不作声的蒋瓛应声道:“臣在!”
“去把朱允炆送给朕的贺礼找出来,让朕看看,到底是什么?”
皇孙与皇子不同,
皇子们都是在宴会中途献上贺礼,
而皇孙们所呈送上来的贺礼和大臣们都放在了一堆,
虽都贴上了红签,但司礼监还没来得及整理,
所以想要从成百上千份大大小小的中秋贺礼中找到朱允炆呈上来的贺礼,
也是一份耗时耗力的工作,
可,这份贺礼本来就是蒋瓛给出去的,
“是。”
......
东宫之中,灯火通明,
太子和妃嫔都去了宫里,
只剩下几位婢女和太监侍奉着突然回到宫中的朱允炆吃饭,
方孝孺陪坐在他身边,
两人剥着蟹,无话可说地吃着,
因为朱允炆一般不主动开口的时候,方孝孺不怎么喜欢开口讲话,
还是突然到来的许三打破了寂静:“指挥使大人,有急报,御史突然对您.....”
他很快将宫内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但到李原名走之后就结束。
“方师,你怎么看?”
方孝孺半晌后才说道:“皇孙殿下真要挺听话我的看法?”
“既然你思虑如此,他们攻击我的罪名,哪一项不成立?”朱允炆笑着问方孝孺,“要我说,因言获罪,抨击太子,是我都不能豁免的特权,其余事项更是板上钉钉。”
“是。”方孝孺说道,“但这位御史,不在朝堂之上上疏,却在大庆宴席之上进言,又是合意?”
“我不知道。”朱允炆摇摇头,“吃蟹吧,大不了吃完这顿饭继续回去种田呗,还能受惩罚咋地,又没人知道我回来了,见完父王我就走。”
“皇孙殿下你向来运筹帷幄,但......”
朱允炆嗦着蟹腿,含糊说道:“但什么?我早就不想做锦衣卫都指挥使了,要是把我腰牌收回去,那一身飞鱼服收走,我巴不得!”
“也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