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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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死有余辜

第二天,正是农历九月初十。自重阳夜宴结束后,武则天便沉沉睡去,这一睡就到了华灯初上的掌灯时分,仍未醒来。

太平公主,那模样儿俏皮灵动,性子又聪慧得紧,蹦蹦跳跳地来到武皇后的寝宫凤鸾殿。瞧见母亲还在睡,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伸出小手,使劲摇晃着武则天的手臂,嘴里嘟囔着:“母后,母后,您快醒醒呀!”

可武则天就那么静静地躺着,面色红润,身材丰腴,仪态万千,嘴角还噙着一抹浅笑,任凭太平公主怎么呼唤,都不见有丝毫动静。

太平公主这下可着急了,小脸涨得通红,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找来自己的哥哥们,又拉着唐高宗就往凤鸾殿赶。众人一进殿,就瞧见武则天还在榻上安睡。唐高宗赶忙命人宣太医。

不一会儿,太医匆匆赶来,上前为武则天诊治。一番诊脉后,那太医的手瞬间哆嗦起来,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抖:“皇……皇后不见脉搏,恐怕是昨夜饮酒过多,在贪睡期间已发生不测。”

唐高宗一听,猛地一拍几案,“啪”的一声,震得周围人心里一颤。他满脸怒容,大声怒斥道:“一派胡言!皇后正值芳华,身体康健,怎会几杯酒下肚,一场宫宴之后就一命呜呼?命你们所有太医即刻前来会诊!要是皇后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个个株连九族!”

这命令一下,太医院里上上下下,包括太医院首,全都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可奇怪的是,不管哪位太医诊脉,武则天的脉搏都毫无波动,可她身体尚有温度,面容安详,面带微笑,全然不像已经逝去之人。

这可把一众太医愁坏了,对着武则天的身体,翻来覆去地检查,却怎么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武皇后既无气息,又无脉搏,可身体柔软温热,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凤榻之上,像极了一位沉睡的美人,一位正值中年却陷入神秘沉睡的美人。

大明宫紫宸殿外本该响起的钟鼓之声寂然。自两日前武后骤然昏睡不醒,唐高宗李治已连续两日辍朝,玉案上堆积的奏章如小山般高,朱批却寥寥无几。

太医院医正、各州府名医乃至民间方士齐聚掖庭,诊脉施针、煎药试方,可武后的脉象始终若有若无,沉睡之态亦无半分转机。

晨雾未散,林墨立于萧毓房前,指节轻叩雕花木门,声响在空寂的廊道里格外清晰。

“请进。”房内传来萧毓略带沙哑的应答。

林墨推门而入,见萧毓倚在案前,案上摊着泛黄医书,墨迹未干的宣纸上草草写着几味药材。他敛袖行礼,语气中藏着忧虑:“萧兄,陛下已两日未临朝,六部急务积压如山,长此以往恐生变故。只是武后正值盛年,前日还主持朝会,如今却...”

话音未落,他目光灼灼地望向萧毓,“萧兄出身道家弟子,精通岐黄之术,依你看,这究竟是何病症?”

萧毓手中的狼毫突然顿住,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洇成深色的圆斑。他喉结微动,强作镇定道:“太医院云集天下圣手,连他们都束手无策,在下这点微末医术,又岂敢班门弄斧?”

林墨向前半步,声音压低:“可方才我见诸位太医神色惶惑,连医正大人的手都在发抖。萧兄若有见解,还望直言相告。武后脉象全无,却面色红润、肌肤温软,这般怪异之症,实在闻所未闻。”

萧毓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医书边缘:“人无脉搏,按医理当是...心脉骤停。”她顿了顿,窗外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只是宫中忌讳直言,或许大家都不愿相信...武后已然...”

“可你看!”林墨突然掀开窗幔,晨光倾泻而入,照亮他眼底的血丝,“武后安卧凤榻,唇角带笑,就像只是陷入沉睡。若真是气绝,怎会有这般模样?”

萧毓背过身去,望着墙上悬挂的《黄帝内经》帛画,喉间溢出一声叹息:“天地有阴阳,人命有虚实。世间本就有诸多异象难用常理揣度...”她的声音渐渐模糊,窗外的宫漏声滴答作响,惊起檐下宿鸟,扑棱棱掠过琉璃瓦。

林墨垂首不语,额前碎发掩住了他泛红的眼眶,喉结剧烈滚动两下,才艰涩开口:“如此...天后当真无回天之力了?”话音里带着化不开的悲戚,仿佛将整座大明宫的霜雪都凝在了唇齿间。

萧毓抬手虚掩住口鼻,刻意放柔声音,幽幽长叹:“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似沧海一粟。纵是天后这般执掌乾坤的人物,在生死劫数前,亦不过是凡人。”

她望着窗棂外摇曳的竹影,语气里添了几分怅惘,“重阳夜宴本是阖家欢宴,谁料乐极生悲...或许这也是天命使然,让天后得以圆满谢幕。”

林墨猛地抬头,眼底泛起血丝,倒映着窗外惨白的日光。他强压下颤抖的肩膀,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萧兄所言...在理。”

转身时袍角扫过案几,将未干的墨迹蹭出歪斜的长痕。待脚步声彻底消散在回廊尽头,萧毓才缓缓放下掩面的手,眼底翻涌着冷冽的光。

望着空荡荡的房门,他脑海中浮现出武后临朝时的盛景——凤冠上的东珠垂落如瀑,龙纹御案前万千朝臣伏拜。可这威仪之下,是李唐宗室的累累白骨,是被暗暗杖毙在掖庭的皇子公主,是溺死在酒瓮中的王皇后与萧淑妃,还有追随太宗许多朝臣的全族性命!

“草菅人命,视权如命!”萧毓攥紧袖中藏着的鸩酒配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若不是她贪图后位,裴炎、上官仪和祖父等忠良怎会满门抄斩?若不是她恋栈权势,太子何至沦为傀儡?亲手掐死亲生女儿,踩着万人骸骨登顶...这般妖妇,死不足惜!”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明明灭灭,将她扭曲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寒鸦阵阵,在夜色中发出凄厉的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