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钱麻子
临近傍晚,夕阳余晖于天边映出紫红色的晚霞,连山林也蒙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
鸟雀栖息于枝头,麋鹿于山林中漫步,白日的天敌早已归巢,夜晚的猎手尚未苏醒。
这本应是一天中最静谧的时间,可今天却不同。
沉闷的轰鸣于山林间震动,小山瑟瑟发抖,似有牛群于山林间奔袭。
惹得麋鹿惊惧,山羊乱窜。
它们想要离开这片山林,却为时已晚。
轰鸣迅速靠近,一道人影自林木间冲出,撞断了无数想要阻碍他前进的荆棘藤蔓,径直来到一群山羊面前。
有力的手掌猛地抓下,好似牛蹄踏落,将一只来不及反应的山羊拍倒在地。
随后又是一个健步,右拳轰出,如蛮牛冲撞般,将一只山羊轰飞数米。
羊群四散奔逃,人影也没再追击,将两只猎物扛在肩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没想到真能找到山羊群。”沈无殇掂着身上的两只山羊,估摸着有四百来斤,即便是他也够吃两天了。
不过,相比于狩猎到山羊的喜悦,更令他欢喜的是莽牛劲的实用性。
作为内家拳,莽牛劲讲究的是全身协调与气血运用,不会和外家拳一般拘泥于招式。
这使得莽牛劲不仅可以用于攻击,赶路也是一把好手。
只需把它运用于双腿,力量爆发之下,速度也随之飙升,这便是他出场前,为何会有这么大动静的原因。
沈无殇扛着自己的猎物,一边于脑内演练莽牛劲,一边朝着村庄的方向跑去。
刘叔家的屠宰棚应该还没关门,得赶紧过去处理下山羊,否则今晚就喝不到羊肉汤了。
淬体二重的武者,即便不用莽牛劲赶路,速度也不慢,很快便来到了村头。
刘叔家的屠宰棚离他家不远,沈无殇几个转弯便看到了一处围满人群的窝棚。
今天生意这么好吗?
他心中嘀咕着上前,却听到有妇人在痛哭。
“好你个钱麻子,良心被狗吃了的玩意儿,你把我爹的骨灰丢哪儿去了?”刘婶的嗓门极大,虽然带着哭腔,但场上的人都听得清楚。
村民们小声交流。
“喝,多稀奇呀,谁不知道钱麻子的人品,居然还敢让他送东西?”
“你看你说的,不找他送东西,还能咋办?”
“哎,你们是不知道,这次这泼皮干的属实有些丧良心。养魂村那边把董老爷子的积蓄全给了他,就让他送一盒骨灰过来。结果倒好,送来一堆沙石。要不是刘家老三发现盒子重量不对,刘婶还被蒙在鼓里呢。”
沈无殇听得仔细,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早就听闻钱麻子贪,可没想到连骨灰都不放过,简直是雁过拔毛。
“那倒霉玩意儿的骨灰去哪儿了?我怎么知道?没准是你爹他邻居没把骨灰放进去。”
尖锐的声音从人群包围中传出,被围在中间的钱麻子虽然身材瘦小,却丝毫不怵周边的村民。
一双泛着贼光的眸子扫过在场众人,似在查看哪些人在说他坏话。
只要被他逮着,等他空出手来,免不了一阵折腾。
“你胡说,孙叔信里说的明明白白,其中还有张大爷等人作证,必然不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
刘婶双眼喷火,伸手想要掐钱麻子。
她虽然是女子,体格却格外健壮,瘦小的钱麻子在她面前跟个鸡仔似的。
不过,钱麻子也不怂,双手摁在刘婶肩头,竟一下子将她推倒在地,随后就是一顿猛踹。
沈无殇眼底寒光闪过,想要动手,却硬生生克制住自己。
他没想到这个钱麻子,居然也是一名修仙者。
在动手时,有微风拂于掌心,这才扳倒了刘婶。
面对修仙者,他不能表现的太过突出。否则,有极大概率会暴露自身和墨染的秘密。
“孩子他娘!”刘叔本来站在刘婶身后,见情况不对,连忙上去帮忙。
不料钱麻子格外灵活,刘叔不仅没抓到对方,还被一脚踹在屁股上跌了一跤。
周围有人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钱麻子一声冷哼吓退。
“你们这些刁民好不知趣,我可是镇里指派的仙官,谁敢冒犯我,便是冒犯镇里的老爷!”钱麻子阴恻恻地开口,阴翳的眸子扫过所有围观村民,一时间竟无一人胆敢上前。
“哼!贱民!”他啐了口唾沫,洋洋得意的来到刘家夫妻俩面前,“你们胆敢冒犯仙官,速速把家里所有的东西拿出来,包括你们今年积攒的霓裳花。否则,我让你们好看。”
刘叔刘婶紧咬着牙关,双目喷火。
钱麻子这哪是在索要赔偿,分明是要他们全家老小的性命。
倘若今年积攒的霓裳花给了出去,过段日子他们可没东西去上缴仙人,到时候他们全家老小都得丧命。
看着倔强的两人,钱麻子狞笑出声。
“不给是吧?”
他走到夫妻俩面前,面色狰狞的抬起拳头,猛地挥下。
嘭!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碰撞声,钱麻子的拳头落入了一只有力的手掌中,不得寸进。
“谁!”
他有些恼怒的抬头,只见面前是一名背着竹篓,肩扛两只山羊的清秀少年。
沈无殇本来并不准备趟这趟浑水,毕竟他身上背着个大麻烦,根本经不起调查。
但钱麻子干的实在太狠,完全是奔着逼死刘家夫妇的法子去的。
这令他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钱麻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拿了董老爷子的东西,还要断他血脉,有些过了!”
沈无殇平静的看着面前瘦小的男人,声音却异常冰冷。
山羊粘稠的鲜血从肩头滴落,染红了半边身子,使他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怎么?难道你要管本仙官?”
钱麻子有些忌惮的后退,他毕竟只是一名炼气一层的小人物,无法展露诸多仙道手段,面对一些身强体壮的普通人难免会吃亏。
眼前这个突然蹦出来阻止他的少年,他也认得,是霓裳村的猎户。
别看身形瘦削,力气却大的吓人,他可不敢硬碰硬。
“当然不敢!”
沈无殇掷地有声的开口,毫不犹豫的回答令现场所有人都陷入了疑惑。
既然不敢,那你站出来是做甚。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他话锋一转:
“但这里的事,我会如实告知陶先生,是非对错,到时候自有先生评定!”
人群中似有嗤笑声响起,一个半截身子都要躺进棺材板中的村长,又如何治得了镇里派下来担任信差的仙官?
这沈家小子怕不是读书读傻了,真以为那老头儿有什么本事?
沈无殇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自从那回在村口碰见陶先生之后,他心里一直有所留意陶先生的去向。
只是平常老先生久居屋中鲜少出门,所以迟迟没有进展。
今天倒是个机会,他要看看老先生在这钱麻子心底份量如何。
他直视着钱麻子绿豆般的眼睛,其中隐约浮现出一抹恐惧与忌惮。
沈无殇瞬间明悟,能让钱麻子这种修行人士害怕,他这位启蒙老师恐怕并非凡人。
“哼,别跟我整这些有的没的,冒犯仙官这事儿,就算去镇里和老爷们说去,咱也占理!”
钱麻子嘴上依旧硬气,但心里已经开始打起退堂鼓。
“哦,那如果说你要抢占仙珍供奉呢?”
沈无殇步步紧逼,他看出钱麻子已经动摇,这时候只要随便再加一把火,就能将其逼退。
“刘家这几朵霓裳花可都是要供奉上去的,你可以抢走,令他们背上消极怠工的罪名,却也可以说是你抢占仙珍供奉,亵渎仙人!你该当何罪?”
“你……你你……”
钱麻子彻底慌了,这事还真不好说。
毕竟,同样的事情换一种说法,就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这件事既可以说是刘家消极怠工,也能说是他钱麻子抢占供奉。
是非对错,全凭谁能像上面递的上话。
作为镇中仙官,这本应该是他的主场,这些村里的刁民,哪认识什么仙人?
但霓裳村却偏偏不一样,村里恰好就有一个能跟上面说的上话的主,这要是真给捅上去,结果还真不好说。
“哼,算你小子狠!”钱麻子咬牙切齿,“那我就不要霓裳花了,剩下的东西就都算我的赔偿吧!”
说着便大步流星的迈入屠宰的窝棚中,看着血淋淋的案板与各式猪肉,他皱了皱眉。
随后,径直走到屠宰窝棚后的屋子里翻箱倒柜,将所有值钱东西通通装进自己口袋。
沈无殇这回没有上前阻拦,这泼皮从来都是贼不走空,倘若这时候跟他死磕到底,自身必然会惹得一身骚。
但不跟他死磕,并不意味着对方就会放过他。
以钱麻子的性格,后续必然会用阴招。
但他最不怕的就是阴招,明面上他得装成一副尊敬仙人的模样,以防有人注意到他。
暗地里,他就没有那么多束缚,可以放开手脚,就算钱麻子失踪,那和他这个优秀村民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里面翻箱倒柜的钱麻子,沈无殇心中暗暗呢喃,这泼皮可不要让他失望啊。
钱麻子翻找了半天,收获却是寥寥无几,这家子也不知道把值钱的玩意儿都放哪了,硬是一点都搜刮不出来。
他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恶狠狠地瞪了沈无殇一眼,随后黑着脸离开了屠宰场。
眼看钱麻子走了,周围围观的村民终于放心下来,七嘴八舌的走上前扶起刘家夫妇,轻声安慰起来。
刘叔刘婶只是应付了几句,便将人送走了。
“无殇,谢谢,这回多亏你了。”
刘婶双眼发红的道谢,并帮沈无殇将肩头的山羊卸下。
这位平常大大咧咧的妇人,罕见的细腻起来。
刘叔是个糙汉子,不善言语,轻轻拍了拍沈无殇的肩膀,便磨着刀走向山羊。
夫妻俩平时待人都不错,街坊邻居也是有口皆碑。
可真遇上事儿了,没想到最后出手帮衬的,居然是这个沈家小子。
他们没有埋怨他人的事不关己,这时候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而沈无殇的帮助,更是难能可贵,说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无殇啊,这次是婶婶冲动了,连累了你。你之后得小心些,千万别被那泼皮抓住把柄,那玩意儿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
刘婶握着沈无殇的手,擦拭着眼泪,懊悔的嘱咐道。
“还有,要是碰上什么事,记得和刘叔刘婶说……”
沈无殇并未嫌妇人唠叨,点头答应。
很快,两只山羊完成分割,刘叔用四只干净的布袋扎起。
两袋子羊肉,一袋子羊杂,还有一袋子羊毛和羊皮。
“谢了,刘叔!”
沈无殇扛起四个大袋子,在夫妻俩的千恩万谢中,离开了屠宰棚。
……
夜,逐渐深沉。
钱麻子骂骂咧咧的走出霓裳村,回首望着村中的灯火,眼中尽是恨意和杀意。
“好小子,给爷等着,后天便是你的死期!”
他嘟哝着,脚底有微风流转,速度陡然飙升,朝着远处黑暗中跑去。
约莫一个时辰,他便出现在另一处村庄外,村庄灯火稀疏,却有诸多人影于黑暗中徘徊。
“谁!”
有人于暗中喝问,庞大的威压碾压而来,吓得钱麻子连声高叫道。
“我是这片区域的信差!”
他露出讨好的表情,拿出自己的腰牌,弯腰呈了上去,卑躬屈膝的模样格外滑稽。
一名衣着华丽的青年从黑暗中走出,眼中似有宝光流转,将钱麻子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这片区域的信差?这么晚来养魂村做甚?”
青年显然和钱麻子不熟,看着那满脸麻子,眼中带着些许嫌弃与厌恶。
“爷,我找赵哥,赵乙仙人,他应该在这一期巡逻仙兵中。”
钱麻子恭敬的递上了一枚碎玉,这是镇里用的货币,由破碎的灵石制成。
青年掂了掂手里的碎灵石,啧了一声,却还是将一枚玉牌凑到嘴边,呼唤道:
“赵乙,有人找你。”
随后,便再度隐匿于黑暗中。
钱麻子呆在原地不敢走动,直到又有人从黑暗中显露身形,这才松了口气。
来人是一名中年壮汉,衣衫不整,脸上似有抓痕与红印,满脸不爽。
见到钱麻子,直接一手将其薅起,骂骂咧咧道:
“你个泼皮,有什么事快说,别妨碍老子快活。”
“赵哥,赵哥,您先消消气,咱敢来找您,自然是有大买卖。”
“什么大买卖?今儿你要是不能让我满意,这送信的肥差可就轮不到你了。”赵乙戏谑的开口。
“大买卖,保准是大买卖,只是……”钱麻子压低声音,“不知道您敢不敢杀村民?”